15 杏(1/2)
清早起来却是下雨了,起先只是淅淅沥沥的如牛毛一般,后来竟是愈下愈大,渐成倾盆之势,哗哗如柱,无数水流顺着殿檐的瓦铛急急的飞溅下来,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被水气冲得弥漫开来,一股子清冽冷香。
午后雨势更大,我看一看天色,漫声道:“流朱,取了伞与我出去。”
流朱脸色讶异道:“小姐,这么大的雨哪儿也去不成啊。”
晶清上来劝道:“小主这是要上哪里这么大的雨淋上身,越发不好了。”
槿汐亦劝:“不如待雨小了些小主再出门。”
我只说“去去就来”,再不搭理她们的劝告,流朱无奈道:“咱们小姐的脾气一向如此,说一不二。”只得取了把大伞小心扶着我出去。
走至秋千旁,四周并无一人,杏花疏影里只闻得雨水匝地的声音。我低头看了看被雨水打湿的绣鞋和裙角,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来他竟没有来。自己想想也是好笑,人家堂堂王爷大雨天气不待在王府里赏雨吟诗,好端端的跑来宫里作甚也许他昨日只是一句戏语,只有我当真了;又或许他是真心邀我共赏曲谱,只是碍于天气不方便进宫。胡思乱想了一阵,他还是未来。风雨中颇有寒意,流朱紧挨着我小声问:“小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我望着眼前如千丝万线织成的细密水帘只是默然,流朱不敢再言语,我微微侧头,看见她被雨水打得精湿的一边肩膀,身体犹自微微发抖,心下油然而生怜意,道:“难为你了,咱们先回去吧,”
流朱忙应了声“是”,一路扶着我回去了。槿汐见我们回来,忙煮了浓浓的一剂姜汤让我们喝下,我又让流朱即刻下去换了衣裳。
雨夜无聊,我坐在暖阁里抚琴,原是弹着一首《雨霖霖》,听着窗外飞溅的的雨水声,竟有些怔怔的,手势也迟缓起来,浣碧端了新鲜果子进来,在一旁道:“小姐是在弹奏《山之高》么”
我回过神来,道:“怎么进了宫耳朵就不济了这是《雨霖霖》。”
浣碧惊讶道:“小姐自己听着,可是《雨霖霖》么”
我心下一惊,怎么我信马由缰的弹奏的曲子竟是《山之高》么,自己怎不晓得我唤流朱进来,问:“我刚才弹的曲子如何”
流朱道:“小姐是说刚才那首《山之高》吗从前听来并不比其他的曲子好,今日听了不知怎的心里老酸酸的。”
我心里一凉,半天才说:“去点一盏檀香来。”
流朱答了“是”,浣碧极小声的说:“如今春日里,可不是点檀香的季节。小姐可是心烦么”
我瞅她一眼,说:“我累了,去睡吧。”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檀香,原是静神凝思的香。我知道,我怎能不烦乱呢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向来琴声流露人心,我竟是心有所思,且一日不见便心里放不下么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危险的事情!
他是清河王,我是莞贵人,我们之间从来不可能有什么交集,即使我只是一个幽居无宠的贵人。我明白,从我在云意殿上被记录名册之后,我这一辈子注定是那个我从未看清容颜的皇帝女人。我竟这样对旁的男人,尤其是皇帝的弟弟牵念,对我而言根本是有害无益。我“呼”地翻身从床上坐起,静静看着床边蟠花烛台燃着的红烛上小小的跳跃的火苗。暗自想道,从这一刻起,在我对他还能够保持距离的时候,我再不能见他。
既然下定了心意,我连着三五日没往秋千架那里去。眉庄也连着几日不来,说是皇帝前几日淋了雨,受了些风寒,要前去侍驾。我心知皇帝身子不爽,清河王必定进宫探疾,更是连宫门也不出一步,生怕再遇上。
然而我心中也不好受,闷了几日,听闻皇帝的病好了,探疾的王公大臣们也各自回去了。这才放心往外边走走散心。
素日幽居在棠梨宫内,不过是最家常的素淡衣裙,头上也只零星几点素净珠翠,远离盛装华服。临出门心里还是紧了紧,仿佛有那么一星期盼,怕是还会遇见。重又端坐在铜镜前,挑了一支翡翠簪子插上,又抓了一把钉螺银插针疏疏在髻上插成半月形状。正举着手拿了一对点珠耳环要戴,一侧头瞧见铜镜边缘纹的嫦娥奔月的样子,想起前人的诗句“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寄”,心下猛地微微一凉,手势也缓了下来。手一松,那对点珠耳环落在妆台上,兀自滴溜溜转着,隐隐流转淡淡的珠光。我内心颇觉索落,只觉自己这样修饰甚是愚蠢,向来“女为悦己者容”,我却是最不该视他为悦己者的。
甄嬛啊甄嬛,枉你一向自诩聪明,竟是连这一点也看不穿么如此扪心一问,反倒更难过了起来,我是看穿了的,可是竟是我看穿了如此还是难以自抑么我到底是怎么了,失常如此,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可遇而不可得的男子罢了。越是这样想,越是不免焦心。终是百无聊赖,独自走了出去。流朱见我一人,也跟着出来伺候。
春雨过后花叶长得更是繁盛,一夜间花蕊纷吐。那一树杏花经了大雨没有凋萎落尽,反而开得更艳更多,如凝了一树的晨光霞影。只是春景不谢,那日的人却不见了。
我心下黯然,流朱见我面色不豫,道:“我推小姐荡会儿秋千吧,松松筋骨也好。”
也不知是不是流朱心不在焉,她的手势极缓,才徐徐荡了几下,忽听得身后有女子厉声的呵斥:“什么人在秋千上!怎的见了余娘子还不过来!”
我听得有人这样对我说话,已是不快,仍是忍住下了秋千回身去看。却见一个身材修长,穿着宫嫔服色,头戴珠翠的女子盈盈站在树下,满脸骄矜。身边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指着我唤:“还不过来,正是说你。”我登时恼怒,仍极力忍着,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只站着不过去。流朱皱眉道:“我家小主是棠梨宫莞贵人。”
那宫女目光稍露怯色,打量我几眼,见我衣着朴素,似是不信,只看着余娘子。余娘子掩口笑道:“宫中可有莞贵人这等人物么我可从没听说过。”
那宫女像是极力回想着什么,半晌道:“回禀小主,棠梨宫是住着位贵人,只是得了顽疾,甚少出门。”
余娘子目光一敛,走近前来道:“莞贵人好。”神色却很是不恭,行礼也是稍稍点头,连膝盖也不屈一下。
我淡淡的笑道:“余娘子好。怎的这般有雅兴出来往这些角落里走动。”
余娘子眼角一飞,轻蔑的道:“妹妹要服侍皇上,哪像姐姐这般空闲”停了停又说:“妹妹有句话想奉劝姐姐,姐姐既然身患顽疾就少出来走动好,免得传染了别人越发招人嫌。”说完得意洋洋的笑着要走。我心中已然怒极,平白无故遭她羞辱一场,流朱恼得连眉毛也竖起来了。
我心念一转,曼声道:“多谢妹妹提醒,做姐姐的心里有数了。不过姐姐也有一事要告诉妹妹。”
她“哦”了一声,停住脚步骄矜的看着我:“不知姐姐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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