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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八年旧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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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是个懦夫,也许反而不会逃,因为他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事比这种孤独的逃亡生活更痛苦。

甚至连死亡都没有!

那种绝望的孤独,实在能一哦逼一哦得人发疯。

但他却非逃不可,眼看李寻一哦欢似乎又可以安定下来,他只有走,他无论忍受任何痛苦也不能连累了李寻一哦欢。

现在,他本该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今后的去向,但他却不敢让自己静下来,他要往人最多的地方走。

他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发现已到了一个菜场里,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到过多少种地方,上至世家大族的私邸,下至贩夫走卒住的大杂院,上至千金小姐的闺阁,下至花几十枚大钱就可以住一一哦夜的土一哦嫖一哦馆,最冷的地方他到过可以把人鼻子都冻掉的黑龙江,最热的地方他到过把鸡蛋放在地上就可以烤熟的吐鲁蕃。

他曾在泰山绝顶看过日出,也曾在无人的海滩上看过日落,他曾经被钱塘的飞潮打得全身一哦湿一哦透,也曾被大漠上的烈日晒得嘴唇干裂,他甚至在荒山中和还未开化的蛮人一齐吃过血淋淋的生一哦肉一哦。

可是到菜场来,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经历。

在冬天的早上,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菜场人更多,更热闹的地方了,无论谁走到这里都再也不会觉得孤独寂寞。

这里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拐杖的老妪,满身油腻的厨子,满头桂花油香气的俏丫头……

各式各样不同的人,都提着菜篮在他身旁挤来挤去,和卖菜的村妇、卖一哦肉一哦的屠夫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

空气里充满了鱼一哦肉一哦的腥气,炸油条的油气,大白菜的泥土气,还有鸡鸭身上发出的那种说不出的一哦騷一哦臭气。

没有到过菜场的人,永远也不会想到这许多种气味混合到一起时是什么味道,无论谁到了这里,用不着多久,鼻子就会麻木了。

但虬髯大汉的心情却已开朗了许多,因为,这些气味,这些声音,都是鲜明而生动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世上也许有许多不想活的人,有人跳楼,有人上吊,有人割脖子,也有人吞耗子一哦药一哦……

但却绝没有人会在菜场里自一哦杀的,是不是

在这里,虬髯大汉几乎已将江湖中那些血腥的仇杀全都忘了,他正想花两个铜板买个煎饼尝尝。

突听前面一人直着嗓子吼道:“卖一哦肉一哦卖一哦肉一哦,卖新鲜的一哦肉一哦……”

这声音刚响起来,就被一阵惊呼声打断了。

接着,前面的人都惊呼着向后面退了回来,大人们一个脸如死灰,孩子个更是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后面的人纷纷在问道:“什么事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

从前面逃回来的人喘一哦息着道:“有个人在卖一哦肉一哦。”

后面的人笑了,道:“这里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卖一哦肉一哦,有什么好害怕的”

前面的人喘一哦息着气道:“但这人卖的一哦肉一哦却不同,他卖的是人一哦肉一哦!”

菜场里竟然有人卖人一哦肉一哦,这实在连虬髯大汉都吃了一惊。只见四面的人越挤越多,大家心里虽害怕,但还是想瞧个究竟──有许多女人到菜场去,本就并非完全是为了买菜,也是为了去和别人家的大姑一哦娘一哦小媳妇磕磕牙,聊聊天,交换交换彼此家里的秘密,瞧瞧别人的热闹。

有这种怪事发生,谁还肯走呢

虬髯大汉皱了皱眉,分开人丛走过去。

他脸上也立刻变了颜一哦色一哦,看来竟似比任何人都吃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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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菜场里,一哦肉一哦案总是在比较干净的一角,那些手里拿着刀的屠夫,脸上也总是带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自己卖的才是“真货”,到这里来的主头总比那些只买青菜豆腐的人“高尚”些。

这种情况正好像“正工青衣”永远瞧不起花旦,“红倌人”永远瞧不起土一哦娼一哦,却忘了自己“出卖”的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此刻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屠夫们,也已都被骇得矮了半截,一个个都缩着脖子,直着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

最大的一家一哦肉一哦案旁还悬着招牌,上面写着:“黄牛口羊,现杀现卖。”

一哦肉一哦案后面站着个又高又大又胖的独眼妇人,手里拿着一哦柄一哦车轮般大小的剁骨刀,满脸都是横一哦肉一哦,一条刀疤自带着黑眼罩的右眼角直划到嘴角,不笑时看来也仿佛带着三分诡秘的狞笑,看来活像是凶神下凡,哪里像是个女人。

一哦肉一哦案上摆着的既非黄牛,也非口羊,那是个人!

活生生的人!

这人身上的衣服已被剥光,露出了一身苍白得可怜的皮肤,一条条肋骨,不停地发着抖,用两条枯瘦的手臂抱着头,缩着头伏一哦在一哦肉一哦案上,除了皮包着骨头之外,简直连一两一哦肉一哦都没有。

独眼妇人左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右手高举着剁骨刀,独眼里凶光闪闪,充满了怨毒之意,也充满了杀机。

虬髯大汉见到了她,就好像忽然见到了个活鬼似的,面上立刻变得惨无人一哦色一哦,一瞬间便已汗透重衣。

独眼妇人见到了他,脸上的刀疤忽然变得血也似的赤红,狠狠瞪了他几眼,才狞笑着道:“大爷可是来买一哦肉一哦的么”

虬髯大汉似已呆住了,全未听到她在说什么。

独眼妇人格格笑道:“货卖识家,我早就知道这块肥羊一哦肉一哦除了大爷你之外,别人绝不会买,所以我早就在这里等着大爷你来了。”

虬髯大汉这才长长叹出口气,苦笑道:“多年不见,大嫂你何苦……”

独眼妇人忽然“呸”的一声,一口痰弹丸似的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吐在虬髯大汉的脸上。

虬髯大汉既没有闪避,也没有伸手去擦,反而垂下了头。

独眼妇人已怒吼着道:“大嫂谁是你这卖友求荣的畜生的大嫂!你若敢再叫我一声大嫂,我就先把你舌头割下来。”

虬髯大汉脸上阵青阵白,竟不敢还嘴。

独跟妇人冷笑着道:“你出卖了翁天迸,这些年来想必已大富大贵,发了大财的人,难道连几斤一哦肉一哦都舍不得买吗”

她忽然一把揪起了一哦肉一哦案上那人的头发,狞笑道:“你若不买,我只好将他剁了喂狗!”

虬髯大汉抬头瞧了一眼,失声道:“梅二先生,是你”

一哦肉一哦案上那人似已骇得完全麻木,只是直着眼发呆,口水不停地沿着嘴角往下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虬髯大汉见到他如此模样,心里也不禁为之惨然,嗄声道:“梅二先生,你怎地落到……”

独眼妇人怒喝道:“废话少说,我只问你是买,还是不买”

虬髯大汉长长吸了口气,苦笑道:“却不知你要如何卖法”

独眼妇人道:“这就要看你买多少了,一斤有一斤的价钱,十斤有十斤的价钱。”

她手里的剁骨刀忽然一扬,“刷”地砍下。

只听‘夺’的一声,车轮般大的剁骨刀已没人了桌子一半,只要再偏半寸,梅二先生的脑袋只怕就要搬家。

独眼妇人瞪着眼一字字道:“你若要买一斤,就用你的一斤一哦肉一哦来换,我一刀下去,保险也是一斤,绝不会短了你一分一钱!”

虬髯大汉嗄声道:“我若要买他整个人呢”

独眼妇人厉声道:“你若要买他整个人,你就得跟着我走!”

虬髯大汉咬了咬牙,道:“好,我跟你走!”

独眼妇人又瞪了他半晌,狞笑道:“你乖乖的跟着我走,就算作聪明,我找了你十七年八个月才将你找到,难道还会再让你跑了么”

虬髯大汉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我既已被你找到,也就不打算再走了!”

山麓下的坟堆旁,有间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哪家看坟人的住处,在这苦寒严冬中,连荒坟中的孤鬼只怕都已被冷得藏在棺材里不敢出来,看坟的人自然更不知已躲到哪里去了。

屋檐下挂着一条条冰柱,冷风自木隙中吹进去,冷得就像是刀,在这种天气里,实在谁也无法在这屋里呆半个时辰。

但此刻,却有个人已在这屋里逗留了很久。

屋子里有个破木桌,桌上摆着个黑黝黝的坛子。

这人就盘膝坐在地上,痴痴地望着这坛子在出神。

他穿着件破棉袄,戴着顶一哦破毡帽,腰带里一哦插一哦着一哦柄一哦斧头,屋角里还摆着半担柴,看来显然是个樵夫。

但他黑黝黝的一张脸,颧骨高一哦耸,浓眉阔口,眼睛更是闪闪生光,看来一点也不像樵夫了。

这时他眼睛里也充满了悲愤怨恨之一哦色一哦,痴痴的也不知在想什么,地上早已结了冰,他似已全不觉得冷。

过了半晌,木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这樵夫的手立刻握住了斧一哦柄一哦,沉声道:“谁”

木屋外传人了那独眼妇人沙哑而凌厉的语声,道:“是我!”

樵夫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嗄声道:“人是不是在城里”

独眼妇人道:“老乌龟的消息的确可靠,我已经将人带回来了!”

樵夫耸然长身而起,拉开了门,独眼妇人已带着那虬髯大汉走了进来,两人身上都落满了雪花。

外面又在下雪了。

樵夫狠狠地瞧着虬髯大汉,目中似已冒出火来。

虬髯大汉却始终垂着头,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那樵夫忽然转过身,“噗地”跪了下去,目中早已热泪盈眶,久久无法站起。

忽然间,门外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独眼妇人沉声道:“什么人”

门外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道:“是老七和我。”

语声中,已有两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这两人一个是满脸麻子的大汉,肩上担着大担的菜,另一人长得瘦.瘦小小,却是个卖臭豆干的。

这两人方才也在菜场里,一直不即不离地跟在虬髯大汉身后,但虬髯大汉满腹心事,章未留意他们。

此刻两人也都狠狠瞪了他一眼,卖白菜的麻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每一粒粒麻子都在冒火,厉声道:“姓铁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独眼妇人沉声道:“放开他,有什么话等人来齐之后再说也不迟。”

麻子咬了咬牙,终于放开手,向桌上那黑坛子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目中也已不禁泪落如雨。

半个时辰之一哦内一哦,又陆续来了三个人,一个肩背一哦药一哦箱,手提虎撑,是个走江湖,卖野一哦药一哦的郎中。

另一个满身油腻,挑着副担子,前面是个酒坛,后面的小纱橱里装着几只粗碗,几十只鸭爪鸭膀。

还有一人却是个测字卖卜的瞎子。

这三人见到那虬髯大汉,亦是满面怒容,但也只是恭恭敬敬向桌上那黑坛子叩了三个头,谁也没有说话。

外面雪光反映,天一哦色一哦还很亮,屋子里却是黑黝黝的,充满了一种一哦陰一哦森戚惨之意,这七人盘膝坐在地上,一个个都铁青着脸,紧一哦咬着牙,看来就像是一一哦群一哦鬼,刚从地狱中逃出来复仇的。

虬髯大汉亦是满面悲惨之一哦色一哦,垂首无话。

独眼妇人忽然道:“老五,你可知道老三能不能赶得到”

那卖酒的胖于道:“一定能赶得到,我已经接到他的讯了。”

独眼妇人皱眉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

那卖卜的瞎子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们已等了十七年,岂在乎再多等这一时半刻”

独眼妇人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十七年,十七年……”

她一连说了七八遍,越说声音越悲惨。

这十七年日子显然不是好过的,那其中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血泪。七个人的眼睛一齐瞪住虬髯大汉,目中已将喷一哦出火来。

那卖卜的瞎子又道:“这十七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重见铁某人一面,只可惜现在……”

他苍白的脸上肌一哦肉一哦一阵一哦抽一哦缩,嗄声道:“他现在已变成什么模样老四,你说给我听听好吗”

卖野一哦药一哦的郎中咬了咬牙,道:“看起来他还是跟十七年前差不多,只不过胡子长了些,人也胖了些。”

瞎子仰面一阵惨笑,道:“好,好……姓铁的,你可知道我这十七年来,日日夜夜都在求老天保佑你身一哦子康健,无病无痛,看来老天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独眼妇人咬牙道:“他出卖了翁天迸,自然早已大富大贵,怎会像我们这样过的是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

她指着那卖酒的道:“安乐公子张老五竟会挑着担子在街上卖酒,易二哥已变成瞎子……这些事,你只怕都没有想到吧”

樵夫冷冷道:“这些全都是他的栽培,他怎会想不到!”

虬髯大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张开,他只怕一张开眼睛,热泪就会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十七年……十七年……

这十七年来他所忍受的苦难,又有谁知道

突听屋子外一人一哦大呼道:“大嫂……大嫂……我有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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