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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春水俪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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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是平的,没有坟墓。老伯叫人将一畦菊花移到这里,他亲手埋下第一株。

他知道菊花在这块地上一定开得比别的地方更鲜艳。因为这块地很肥。

菊花种下去的时候,老伯脸上带着笑容,可是他的心却在绞痛。

他唯一的儿子,他最忠实的朋友,都埋在这块地下,他们的一哦尸一哦体虽然很快就会腐朽,但他们的灵魂却将永久安息。

老伯不愿任何人再来打扰他们,所以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埋葬之处。

以后当菊花盛开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称赞这片鲜艳之地,但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是什么力量使这片花分外鲜艳的。

永远没有别人,只有老伯自己。只有他知道,他已将自己儿子的生命赋予这片土壤。

他希望他儿子的生命能与大地融合。

暮一哦色一哦刚刚降临,种花的人已都走了。

直到这时,老伯的眼泪才流下。

孙剑、韩棠、文虎、文豹、武老刀──还有其他无数忠实的人。

这些人不但是他的部属,也是他的朋友。

他们死了,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寂寞,才知道自己渐渐老了。

但除了他自己外,他这种感情绝不会有别人知道,永远没有!

流星划破黑暗的时候,孟星魂正在星空下。

他看到流星闪耀,又看到流星消失。

他问自己:“有些人的生命,是不是也和流星一样”

蝴蝶永远只活在春天里。

春日虽易逝,但却必将再来。

只要你活着,就有春天。

这蝴蝶已死去了,至少已死了三个月,但它翼上的一哦色一哦彩却几乎还像活着时同样鲜艳。

蝴蝶夹在一本李后主的词集里。那双美丽的彩翼虽已被夹得薄如透明,身一哦体的各部位都还完整无缺,所以看起来还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可能展动双翼,乘风而去。

她翻开这本词集,就看到了这只蝴蝶。那一页恰巧是她最心一哦爱一哦的一首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花谢了还会再开,春天去了还会再来。

可是这蝴蝶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这首词几乎和蝴蝶同样美,足以流传千古,永垂不朽。

可是这填词的人呢

这填词的人,生命是不是和蝴蝶一样

若人太多情,是不是就会变得和蝴蝶一样

多情一哦人总是特别容易被人折磨,多情一哦人的痛苦总是较多。

多情一哦人的生命也总比较脆弱短促!

“小姐,水已经打好了。”

她的丫头兰兰匆匆走进来。看到她手里的蝴蝶,苹果般的脸上露出一双笑涡,嫣然道:“小姐,你看这蝴蝶美不美”

她抬起头道:“这蝴蝶是你捉来的”

兰兰道:“嗯,我捉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捉到,幸好没有把它的翅膀一哦弄一哦断。”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虽然没有一哦弄一哦断它的翅膀,却一哦弄一哦死了它。你心里不难受”

兰兰笑道:“蝴蝶反正很快就会死的。”

她打断了她的话,道:“人也反正很快就会死的,是不是”

兰兰道:“可是……可是……”

她皱了皱眉,道:“可是怎么样蝴蝶有没有伤害过你”

兰兰道:“没有。”

她又道:“蝴蝶有没有伤害过任何东西”

兰兰道:“没有。”

她又叹了口气道:“那你为什么要伤害它”

她总是不懂,人为什么要对蝴蝶这么残忍

人捕杀野兽,是为了野兽伤人。

人奴役牛马,烹杀牛羊,是为了这些家畜是人养育的。

可是,蝴蝶──它是那么善良,那么无辜,它为了人间的美丽而传播花粉,却没有想要人对它报答。

人为什么还是偏要对它这么残忍

兰兰咬着嘴唇,想了想,才低着头道:“我去捉它,只不过是因为它很美,很好看……”

“美”难道也是种罪恶

为什么越美丽的生命越容易受到伤害

兰兰又道:“我其实并不想伤害它。”

她叹息着道:“你虽然不想伤害它,但它已死在你手上。”

兰兰嘟起嘴,道:“但现在它还是和活着时同样美丽,我若没有去捉它,它现在也许已经死在一哦陰一哦沟里,也许已被吃进了蜘蛛的肚子。”

她怔住,说不出话。

她不能不承认兰兰的话也有道理。

这蝴蝶虽已死了,但它的美丽已被保存,已被人欣赏。

它的生命已有了价值。

蝴蝶如此,人也一样。

一个人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生命是否已有价值

“死有轻于鸿一哦毛一哦,也有重如泰山”,岂非也正是这意思

兰兰道:“小姐,水已快凉了,你快去洗吧!晚上你不是还要出去吗”

她点点头,轻轻地将蝴蝶又夹回书里。

填词的人虽已死了,但这些词句却已不朽,所以他的人也不朽。

他虽已死了但却比很多活着的人还有价值。

他死又何妨

水并没有凉,但夜一哦色一哦已笼罩大地。

约会的时间已过了。

她并不着急,还是懒懒地躺在温水里。她知道约她的人一定会等。

何况,他等不等都没有关系。

虽然他很年轻、很英俊,尤其穿着那件大红斗篷的时候,更如临风玉树,足以令很多少女心醉。虽然他对她体贴人微,千依百顺,将她当作仙子,不惜用尽一切方法讨好她。

可是她对他并不在乎。

她无论对任何人都不在乎,无论对任何事都不在乎。

有时她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很可怕。

也许就因为她对他全不在乎,所以他才对她这样死心塌地吧!

她若真的一哦爱一哦上了他,嫁给了他,他也许就会变得不在乎了。

人,本就是如此奇怪的动物,对他们已得到的东西,总不知道多加珍惜,等到失去了时,又往往要悔恨痛苦。

人,为什么总喜欢折磨自己

她现在很少去想这种事,也许因为她对人生已看得太透彻,所以她无论对什么事都觉得很厌倦。

她还年轻,本不该对人生看得如此透彻,本不该如此厌倦。

包围着她的那些人,很多人年纪都比她大,可是他们无论对什么都觉得很有兴趣!一点点小事也会让他们笑个不停。

有时候她简直觉得他们太幼稚,太无聊。

望着清澈的水波,她忽然想起那天坐在溪水旁的那个年轻人。

那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和痛苦的年轻人。

他还年轻,可是他对人生却似已比她更厌倦。

为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也许我应该让他死的。因为我并不能给他快乐……”

兰兰垂首走进来,递来了一方干净的丝巾,赔笑道:“小姐,脸洗好了吧!花公子一定等得快要疯了。”

她淡淡道:“让他等,让他疯。”

兰兰眨眨眼,道:“小姐你难道一点也不喜欢他”

她摇摇头。

兰兰道:“那么小姐最近为什么总是跟他一起出去玩呢”

她凝视着水波,缓缓道:“也许只因为没有人来约我。”

花公子穿着大红的斗篷,站在树下。

一弯新月挂上树梢。

“夜已深了,她为什么还不来”

花公子的确已等得快要疯了,恨不得立刻冲到她家里去问她。

可是他不敢。

他不敢做任何一件可能让她不高兴的事。

有时他也会替自己生气,气得要命,觉得自己本是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被她如此欺负。

他甚至诅过很多次咒,诅咒以后绝不再去找她。

可是他不能。

他的人就像是自己被一根看不到的绳子绑住,拉着他去找她。

只要一看到她,心里立刻充满柔情蜜一哦意,怒气早已不见了。黑暗中忽然走出来了一条人影。

花公子的心在跳:“她来了!”

不是。

这人的脚步踉跄,看来是个醉汉,头上戴的帽子也歪下来了,遮住了大半个脸。远远就嗅到一阵阵酒气。

花公子皱皱眉,他自己没有喝酒的时候,总是很讨厌喝醉了的人。他自己喝醉了的时候,却认为自己豪爽而可一哦爱一哦。

他希望这醉汉快点走过去,这醉汉却偏偏向他走了过来,忽然道:“你在等人”

花公子昂起头,根本不屑理睬。

醉汉喃喃道:“我也等过人,但要是值得等的人,我才等,你的呢”

花公子冷冷道:“你管不着。”

醉汉笑笑道:“我当然管不着,但你等的若是个婊一哦子,那就太冤枉了。”

花公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道:“你说什么”

醉汉道:“你等的不是婊一哦子难道还会是个皇后”

花公子道:“是又怎样”

醉汉又笑笑,道:“她也许是你的皇后,却是我的婊一哦子。”

花公子大怒挥拳,拳头还未打上他的脸,忽然发觉这醉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完全没有半分醉意。

醉汉冷冷地瞧着他,锐利的眼睛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嘲一哦弄一哦之意。

花公子的心一跳,道:“你莫非知道我等的是谁”

醉汉道:“你等的是小蝶,是不是”

花公子动容道:“你认得她”

醉汉点点头,道:“我怎会不认得,她既是你的皇后,也是我的婊一哦子。”

花公子的怒气再也不能忍,拳头再次出,刚触及这醉汉的时候,突然觉得胃部一阵剧痛,仿佛有根尖针直刺进去。

他痛得弯下腰,醉汉的膝盖已撞上他的脸。他只觉眼前冒出一片金星,仰面倒下,鼻子里流一哦出的血比身上的斗篷更红。

醉汉垂头望着他,喃喃道:“奇怪,这人的鼻子虽已歪了,却还是不太难看。”

花公子喘一哦息着,想跃起。

但醉汉的脚已飞来。他只觉得腰上一阵刺骨的酸痛,面目五官都似已变形,嘴里满是破裂的牙齿。

醉汉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这样才好些了,但我还可以让你变得更好些。”

花公子已不再愤怒,只有恐惧,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对付我”

醉汉淡淡道:“因为她是我的婊一哦子,我一个人的婊一哦子,不是你的。”

小蝶站在那里,面对黑暗。她身上穿的红斗篷在黑暗中看来,已变为暗紫一哦色一哦,一种鲜血凝结时的暗紫一哦色一哦。

地面上一片狼籍,现在她不再呕吐。

现在她甚至已不再恐惧,不再愤怒,但却不能不思想,所以就不能不悲哀!

“他还是个孩子,他做错了什么”

一个健康少年,一哦爱一哦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谁也不能说他错。

可是现在他却像条野狗般被人吊在树上──一条已被人用乱棒打死了的野狗。

他做错了什么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一哦爱一哦上了一个不该一哦爱一哦,也不能一哦爱一哦的人。

“我早就应该告诉他,我不是他的对象,我早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的。”

小蝶闭起眼睛,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她也许是个孩子,也许已由孩子长成女人,对生命和一哦爱一哦情还都充满了美丽的憧憬。

那时正是春天,花已盛开。她的人就像花一样,被春风吹得又鲜艳,又芬芳。

盛开的花一哦瓣一定有蝴蝶留恋。

花一般的女孩子呢

她忽然发觉有一个少年人在注意着她,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感觉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凝注着她。

这少年也许在沉默,也许在害羞,可是他那双眼睛里,却蕴含一哦着火一般的热情,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她也很喜欢这少年,很愿意接近他。

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一定会由相识而相一哦爱一哦。

只可惜他们没有机会。

他们刚相识,他就忽然失踪,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她本来很奇怪,猜不透他为什么突然避开不见面,过了很久之后,她才渐渐明白,无论谁一哦爱一哦上了她,都很快就会“失踪”的。

她当然也已知道那是谁做的事。

这人已将她占为已有,绝不许任何别的人再沾她一根手指。

开始时她不但惊惶而愤怒,愤怒得几乎忍不住要杀了这个人。

她不能。

她没有那种力量,而且也没有那种勇气。

他占有她时,她竟完全不能反抗。

从此她只有忍受,忍受……忍受到快要疯的时候,她就会不顾一切,去找别的男人,别的男孩子。

她只能带给别人不幸。

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和现在这结果一样。

花公子的命运虽然悲惨,可是她的命运更悲惨十倍。

花公子虽然无辜,她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她什么也没有错。

唯一错了的是,有个不是人的人一哦爱一哦上了她,纠缠着她。

她非但无法反抗,连逃都逃不了。

小蝶慢慢地向前走,走向黑暗。

她没有再回头去看一眼,可是她的眼泪已开始流下。

也许她的眼泪并不是为别人而流的,而是为自己。

她并没有往回走,她不想回家,因为她知道那人现在一定在等着她,伸开了双手在等着她。

那双杀人的手现在必已洗得很干净,但是手上的血腥却是永远洗不掉的。

每当这双手拥抱她、抚一哦摸一哦她的时候,她都恨不得去死。

她不能死。

她有原因不能死。

只有一个原因,一个任何女人都不能不接受的原因。

所以她就不能不忍受,忍受他的抚一哦摸一哦、他的拥抱,忍受他那满带着酒臭的嘴在她脸上摩一哦擦。

这也是最令她痛恨的。

他只有在喝得醺醺大醉时才会去找她,只有在需要她时才去找她。

他找她好像只是为了一件事,一件令她作呕的事。

她从没有在其中找到丝毫乐趣。只不过是他发泄的工具。

她非但不敢拒绝,甚至不敢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因为他随时随刻都不会忘记提醒她。

“你若不一哦爱一哦我,若敢离开我,我就要你死!”

小蝶已走了很久,但前面还是和她走来的地方同样黑暗。

甚至更黑暗些。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到哪里去能走到哪里去

这世上仿佛根本就没有一个她可以逃避的地方,而她虽然明知如此,却还是不愿意回去。

一想起那双手,她就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前面有流水声。

她茫然走过去。

静静的河水在夜一哦色一哦中看来如一条灰白的绞索,无情地扼断了大地的静寂。

她坐下。

她看着淡淡的薄雾从河水上升起,看来是那么温柔,那么美丽。

但是雾很快就会消失。

“我只要纵身一跃,跃人雾里,我的烦恼和痛苦岂非也很快地就会随着这薄雾消失”

她忽然有了行动,几乎想不顾一切跳下去。

就在这时,她仿佛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死”

声音缥缈而遥远,就仿佛是黑夜中的幽灵在探问她的秘密。

她不由自主地点头。

这声音又在问:“你活过吗”

她猝然回头,就看到了那双眼睛。

同样明亮的眼睛,同样在冷漠中含蕴着火一般的热情。

在这一刹那间,她几乎要将他当作多年前那沉默的少年人──那突然失踪了的少年人。

只不过他仿佛更年轻,更忧郁,此刻冷峻的嘴角却带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在对她说:“这句话是你问过我的,你还记不记得”

她当然记得,有种人你只要见过一面就很难忘记。

孟星魂就是这种人。

小蝶也凝视着他,道:“你没有死”

孟星魂嘴角的笑纹更深,道:“一个人若连活都没有活过,怎么能死”

小蝶忽然发觉自己脸上也有一丝笑容升起,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星魂道:“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小蝶道:“该来的时候”

孟星魂道:“我总觉得好像欠你一点什么,所以……”

小蝶道:“你认为我救过你,所以也该救我一次,是不是”

孟星魂笑了笑,道:“老实说,我从未想到你这样的人也有想死的时候。”

小蝶垂下头,又抬起头道:“你一向都是这么说话的么”

孟星魂道:“我只说真话。”

小蝶道:“真话有时是很伤人的。”

孟星魂道:“谎话也许会不伤人,但却伤人的心。”

小蝶凝视着他,眸子更亮,道:“那么我问你,那天我若不来,你是不是真的会死”

孟星魂沉默着,缓缓道:“我只想死……想不想死,我会不会死是两回事。”

小蝶道:“两回事”

孟星魂道:“很多人,都想死,很多人,都没有死。”

小蝶笑了,道:“所以我并没有救你,你也没有救我。”

孟星魂道:“真正要死的人,本就是谁都救不了的。”

小蝶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的。”

孟星魂道:“我欠你。”

小蝶道:“欠我什么”

孟星魂的眸子里似已有雾,凝注着她,一字字道:“我现在已不想死。”

小蝶又笑了,道:“这么样说,我也欠你。”

孟星魂道:“欠我什么”

小蝶道:“我想不到今天晚上能笑得出来。”

孟星魂道:“你喜欢笑”

小蝶道:“喜不喜欢笑,和笑不笑得出来也是两回事。”

孟星魂道:“你看到我才笑的”

小蝶道:“嗯。”

孟星魂道:“你认为我这人很滑稽”

小蝶道:“不是滑稽,是有趣。”

孟星魂道:“那么,你为什么不陪我喝两杯酒去”

小蝶眨眨眼道:“谁说我不去”

酒不好。

如此深夜,已找不到好酒。

酒不好并没有关系,有些人要喝的并不是酒,而是这种喝酒的情趣。

孟星魂举杯道:“我不喜欢敬别人的酒。”

小蝶道:“我也不喜欢别人敬我的酒。”

孟星魂道:“但是,我更不喜欢别人喝得少。”

小蝶笑笑道:“喝酒的人都有这种一哦毛一哦病,总希望别人先醉……就算他自己想喝醉,也希望别人先醉。”

孟星魂说道:“你对喝醉的人,好像了解得很多。”

小蝶道:“因为我也是其中之一。”

孟星魂微笑着道:“看来你也不喜欢说谎。”

小蝶微笑道:“那只因为我对你没有说谎的必要。”

孟星魂道:“若是有必要呢”

小蝶慢慢举起酒杯,望着杯中的酒,缓缓道:“有必要时,我时常说谎,而且说出来的谎话有时连我自己都不信。”

孟星魂道:“要怎样才算有必要呢”

小蝶道:“那样的情形很多。”

孟星魂道:“譬如说……”

小蝶接道:“譬如说,你若看上了我,已让我知道你在喜欢我……”

她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那当然不可能。”

孟星魂也慢慢地举起酒杯,却没有望着杯中的酒。

他的眼睛在杯沿上凝注着她,缓缓道:“为什么不可能”

小蝶道:“因为……我们彼此根本不了解,甚至可以说不认识。”

孟星魂道:“但,我们现在已经认识了,何况……”

他很快地喝完了这杯酒,又添了一杯再喝下去,才接道:“了不了解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我相信了解你的人一定不会多,喜欢你的人一定不会少。”

小蝶微笑道:“你这是在恭维我,还是在讽刺我”

孟星魂也笑了,道:“我只不过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

小蝶道:“你常常在别人面前说出你心里想说的话”

孟星魂道:“我从不说……”

小蝶道:“可是今天你……”

孟星魂道:“今天是例外,对你是例外。”

小蝶道:“为什么”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突然长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小蝶也沉默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觉得在这人面前可以说出自己的心事,觉得在这人面前可以无拘无束。

为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笑了笑,道:“你的一哦毛一哦病是话说得太多,酒喝得太少。”

孟星魂道:“我在等你。”

小蝶道:“等我”

孟星魂道:“你已经比我少喝了两杯了。”

小蝶道:“你要我喝得跟你一样”

孟星魂道:“嗯。”

小蝶道:“你想灌醉我”

孟星魂道:“的确有这意思。”

小蝶笑道:“那么我一哦警一哦告你,要灌醉我并不容易。”

孟星魂道:“就因为不容易,所以才有趣,越不容易越有趣。”

孟星魂很喜欢韩棠住的这木屋,这也许因为他和韩棠也有些相似之处。

这木屋并不舒服,却很幽静。

韩棠死后,这木屋就没有人来过。因为韩棠的价值,就在于他自己的那双手,他死了之后,所有属于他的一切立刻都变得全无价值。

孟星魂已将这木屋看成自己的。

他们喝酒的地方,就在木屋外。现在星已渐疏,夜已更深。

罐子里的酒却已浅了。

孟星魂道:“我忽然发现跟你在一起,不但话说得特别多,酒也喝得特别多。”

小蝶道:“一个人只有跟老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这样的,是不是”

孟星魂道:“是。”

小蝶道:“但我们并不是老朋友。”

孟星魂道:“我们不是。”

小蝶看了看他,眸子更亮,比天上最后的一颗星还亮。

孟星魂忽又笑道:“听说你酒喝得越多,眼睛越亮,是不是”

小蝶吃吃地笑道:“你对我还知道多少”

孟星魂道:“我知道你酒量很好,知道别人都叫你小蝶。”

小蝶道:“还有呢”

孟星魂道:“没有了。”

小蝶道:“我却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孟星魂道:“我姓孟……”

小蝶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并不想知道你的名字,因为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孟星魂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小蝶道:“因为我不高兴。”

她忽然站起来,往外走。

孟星魂道:“你要走”

小蝶道:“我早就该走了。”

孟星魂道:“我送你。”

小蝶道:“不必,不必,不必……”

她没有再看孟星魂一眼,接着又道:“我自己有一哦腿一哦,我的一哦腿一哦并没有断。”

孟星魂道:“以后……”

小蝶道:“以后我们没有以后,以后你还是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这人就像是忽然变了。在一刹那间就变了,变得既冷酷,又残忍。

谁也猜不透她怎会变的女人的心事本就是没有人能了解。

孟星魂的心仿佛有些刺痛,就仿佛有根针一哦刺人了他左面的一哦胸一哦膛里。

他没有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她走。他不喜欢去勉强别人,尤其不喜欢勉强女人。

谁知小蝶忽又回过头,道:“你就这样让我走”

孟星魂道:“我还能怎么样”

小蝶道:“你不想留住我”

她眼波忽然朦胧,又道:“若是别人,一定会想尽法子留下我。”

孟星魂道:“我不是别人,我就是我。”

小蝶瞪着他,又吃吃笑道:“你这人真有趣,真有趣……”

她忽然又走回来,拿起酒杯,看了看,酒杯是空的。

她就提起酒坛,对着嘴往下灌。

孟星魂道:“你已经有点醉了。”

小蝶抹着嘴角的酒痕,吃吃地笑道:“你不喜欢我醉──男人都喜欢女人喝醉,女人喝醉了时,男人才有机会占便宜。”

“砰”的一声,她手里的酒坛跌了下去,跌得粉碎。

她忽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道:“我不要回去,就不要回去……”

小蝶没有回去。

她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既冷又硬的小床上。

她身上的衣服还和昨夜同样完整,连鞋子都还穿在脚上。

那姓孟的少年人就坐在对面,像是一直都坐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小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微笑中带着歉意,道:“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喝醉了”

孟星魂微笑道:“每个人都有喝醉的时候。”

小蝶的脸红了红,道:“我平常本不会那么快就喝醉的。”

孟星魂道:“我知道你昨天心情不好。”

小蝶道:“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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