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的拇指(1/2)
(一)
不是人是什么
是野兽是鬼魅是木石还是仙佛
也许都不是。
只不过他做的事偏偏又超越了凡人能力的极限,也超越了凡人忍耐的极限。
燕南飞有很好的解释:“就算你是人,最多也只能算是个不是人的人。”
傅红雪笑了,居然笑了。
纵然他并没有真的笑出来,可是眼睛里的确已有了笑意。
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就像是暴雨乌云中忽然出现的一抹一哦陽一哦光。
燕南飞看着他,却忽然叹了口气,道:“令我想不到的是,你这个不是人的人居然也会笑。”
傅红雪道:“不但会笑,还会听。”
燕南飞道:“那么你就跟我来。”
傅红雪道:“到哪里去”
燕南飞道:“到没有雨的地方去,到有酒的地方去。”
小楼上有酒,也有灯光,在这春寒料峭的雨夜中看来,甚至比傅红雪的笑更温暖。
可是傅红雪只抬头看了一眼,眼睛里的笑意就冷得凝结,冷冷道:“那是你去的地方,不是我的!”
燕南飞道:“你不去”
傅红雪道:“决不去。”
燕南飞道:“我能去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能去”
傅红雪道:“因为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就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决不会知道我的悲伤和痛苦。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
燕南飞已看出他的痛苦,甚至连他的脸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这里只不过是个一哦妓一哦院而已,本是人们寻一哦欢作乐的地方,为什么会引起他如此强烈的痛苦莫非他在这种地方也曾有过一段痛苦的往事
燕南飞忽然问道:“你有没有看见那个陪我到凤凰集,为我抚琴的人。”
傅红雪摇头。
燕南飞道:“我知道你没有看见,因为你从不喝酒,也从不看女人。”
他盯着傅红雪,慢慢地接着道:“是不是因为这两样事都伤过你的心”
傅红雪没有动,没有开口,可是脸上每一丝肌一哦肉一哦都已一哦抽一哦紧。
燕南飞说的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尖针,刺人了他的心。
——在欢乐的地方,为什么不能有痛苦的往事
——若没有欢乐,哪里来的痛苦
——痛苦与欢乐的距离,岂非本就在一线之间
燕南飞闭上了嘴。
他已不想再问,不忍再问。
就在这时,高墙后突然飞出两个人,一个人“噗”的跌在地上就不再动了,另一个人却以“燕子三抄水”的绝顶轻功,掠上了对面的高楼。
燕南飞出来时,窗子是开着的,灯是亮着的!
灯光中只看见一条纤弱轻巧的人影闪了闪,就穿窗而人。
倒在地上的,却是个脸一哦色一哦蜡黄,干枯瘦小,还留着山羊胡子的黑衣老人。
他一跌下来,呼吸就停顿。
燕南飞一发觉他的呼吸停顿,就立刻飞身跃起,以最快的速度,掠上高楼,穿窗而人!
等他穿过窗户,才发现傅红雪已站在屋子里。
屋子里没有人,只有一个一哦湿一哦淋淋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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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印也很纤巧,刚才那条飞一哦燕般的人影,显然是个女人。
燕南飞皱起了眉,喃喃道:“会不会是她”
傅红雪道:“她是谁”
燕南飞道:“明月心。”
傅红雪冷冷道:“天上无月,明月无心,哪里来的明月心”
燕南飞叹了口气,苦笑道:“你错了,我本来也错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明月是有心的。”
无心的是蔷薇。
蔷薇在天涯。
傅红雪道:“明月心就是这里的主人”
燕南飞点点头,还没有开口,外面已响起了敲门声。
门是虚掩着的,一个春衫薄薄,面颊红红,眼睛大大的小姑一哦娘一哦,左手捧着个食盒,右手拿着一罐还未开封的酒走进来,就用那双灵活的大眼睛盯着傅红雪看了半天,忽然道:“你就是我们家姑一哦娘一哦说的那位贵客”
傅红雪不懂,连燕南飞都不懂。
小姑一哦娘一哦又道:“我们家姑一哦娘一哦说,有贵客光临,特地叫我准备了酒菜,可是你看来却一点也不像是贵客的样子。”
她好像连看都懒得再看傅红雪,嘴里说着话,人已转过身去收拾桌子,重摆杯筷。
刚才那个人果然就是明月心。
黑衣老人本是想在暗中刺杀燕南飞的。她杀了这老人,先不露面,为的是也许就此想把傅红雪引到这小楼上来。
燕南飞笑了,道:“看来她请客的本事远比我大得多了。”
傅红雪板着脸,冷冷道:“只可惜我不是她想像中那种贵客。”
燕南飞道:“但是你毕竟已来了。既然来了,又何妨留下”
傅红雪道:“既然我已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说”
燕南飞又笑了笑,走过去拍开了酒罐上完整的封泥,立刻有一阵酒香扑鼻。
“好酒!”他微笑着道:“连我到这里来,都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
小姑一哦娘一哦在倒酒,从罐子里倒人酒壶,再从酒壶里倒人酒杯。
燕南飞道:“看来她不但认得你,你是怎么样一个人,她好像也很清楚。”
酒杯斟满,他一饮而尽,才转身面对傅红雪,缓缓道:“我的心愿未了,只因为有个人还没有死。”
傅红雪道:“是什么人”
燕南飞道:“是个该死的人。”
傅红雪道:“你想杀他”
燕南飞道:“我一哦日日夜夜都在想。”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冷冷道:“该死的人,迟早总要死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动手”
燕南飞恨恨道:“因为除了我之外,决没有别人知道他该死。”
傅红雪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燕南飞道:“公子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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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连那倒酒的小姑一哦娘一哦都忘了倒酒!
公子羽!
这三个字本身就仿佛有种令人慑服的力量。
雨点从屋檐上滴下,密如珠帘。
傅红雪面对着窗户,过了很久,忽然道:“我问你,近四十年来,真正能算做大侠的人有几个”
燕南飞道:“有三个。”
傅红雪道:“只有三个”
燕南飞道:“我并没有算上你,你……”
傅红雪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知道我不是。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燕南飞道:“我也知道你不是,因为你根本不想去做。”
傅红雪道:“你说的是沈一哦浪一哦、李寻一哦欢和叶开”
燕南飞点点头,道:“只有他们三个人才配。”
这一点江湖中决没有人能否认。第一个十年是沈一哦浪一哦的时代,第二个十年小李飞刀纵横天下,第三个十年属于叶开。
傅红雪道:“最近十年”
燕南飞冷笑道:“今日之江湖,当然已是公子羽的天下。”
酒杯又满了,他再次一饮而尽:“他不但是天皇贵胄,又是沈一哦浪一哦的惟一传人;不但是文采风一哦流的名公子,又是武功高绝的大侠客!”
傅红雪道:“但是你却要杀他。”
燕南飞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要杀他,既不是为了争名,也不是为了复仇。”
傅红雪道:“你为的是什么”
燕南飞道:“我为的是正义和公道,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只有我……”
他第三次举杯,突听“波”的一响,酒杯竟在他手里碎了。
他的脸一哦色一哦也变了,变成种诡秘的惨碧一哦色一哦。
傅红雪看了他一眼,霍然长身而起,出手如风,将一双银筷塞一哦进他嘴里,又顺手点了他心脏四周的八处一哦穴一哦道。
燕南飞牙关已咬紧,却咬不断这双银筷,所以牙齿间还留着一条缝。
所以傅红雪才能将一瓶一哦药一哦倒入他嘴里,手指在他颚上一夹一托。
银筷拔一哦出,一哦药一哦已入腹。
小姑一哦娘一哦已被吓呆了,正想悄悄溜走,忽然发现一双比刀锋还冷的眼睛在盯着她!
酒壶和酒杯都是纯银的,酒罐上的泥封绝对看不出被人动过的痕迹。
可是燕南飞已中了毒,只喝了三杯酒就中毒很深。酒里的毒是从哪里来的
傅红雪翻转酒罐,酒倾出,灯光明亮,罐底仿佛有寒星一闪。
他拍碎酒罐,就找到了一根惨碧一哦色一哦的毒钉。
钉长三寸,酒罐却只有一寸多厚,把尖钉从罐底打进去,钉尖上的毒,就溶在酒里。
他立刻就找出了这问题的答案,可是问题并不止这一个。
——毒是从钉上来的,钉是从哪里来的
傅红雪的目光冷如刀锋,冷冷道:“这罐酒是你拿来的”
小姑一哦娘一哦点点头,苹果般的脸已吓成苍白一哦色一哦。
傅红雪再问:“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小姑一哦娘一哦声音发一哦抖,道:“我们家的酒,都藏在楼下的地窖里。”
傅红雪道:“你怎么会选中这罐酒”
小姑一哦娘一哦道:“不是我选的,是我们家姑一哦娘一哦说,要用最好的酒款待食客,这罐就是最好的酒!”
傅红雪道:“她人在哪里”
小姑一哦娘一哦道:“她在换衣服,因为……”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外面已有人替她接了下去:“因为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衣服也已一哦湿一哦透。”
她的声音很好听,笑得更好看。她的态度很幽雅,装束很清淡。
也许她并不能算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一哦色一哦美人,可是她走进来的时候,就像是暮春的晚上,一片淡淡的月光照进窗户,让人心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美,说不出的恬静幸福。
她的眼波也温柔如春月,可是当她看见傅红雪手里拈着的那根毒钉时,就变得锐利了。
“你既然能找出这根钉,就应该能看得出它的来历。”她的声音也变得尖锐了些,“这是蜀中唐家的独门暗器。死在外面的那个老人,就是唐家惟一的败类唐翔。他到这里来过,这里也并不是禁卫森严的地方,藏酒的地窖更没有上锁。”
傅红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这些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呼吸突然急促,脸上的雨水刚干,冷汗已滚滚而落。
明月心抬起头,才发现他脸上这种奇异的变化,大声道:“难道你也中了毒”
傅红雪双手紧一哦握,还是忍不住在发一哦抖,突然翻身,箭一般窜出窗户。
小姑一哦娘一哦吃惊地看着他人影消失,皱眉道:“这个人的一哦毛一哦病倒真不少。”
明月心轻轻叹了口气,道:“他的一哦毛一哦病的确已很深。”
小姑一哦娘一哦道:“什么病”
明月心道:“心病。”
小姑一哦娘一哦眨眨眼,道:“他的病怎么会在心里”
明月心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因为他也是个伤心人。”
(二)
只有风雨,没有灯。
黑暗中的市镇,就像是一片荒漠。
傅红雪已倒下来,倒在一条陋巷的一哦陰一哦沟旁,身一哦子蜷曲一哦抽一哦搐,不停地呕吐。
也许他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他吐出的只不过是心里的酸苦和悲痛。
他的确有病。
对他说来,他的病不但是种无法解脱的痛苦,而且是种羞辱。
每当他的愤怒和悲伤到了极点时,他的病就会发作,他就会一个人躲起来,用最残酷的方法去折磨他自己。
因为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病!
冷雨打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条条鞭子在一哦抽一哦打着他。
他的心在流血,手也在流血。
他用力抓起把砂土,和着血塞一哦进自己的嘴。
他生怕自己会像野兽般呻一哦吟呼号。
他宁可流血,也不愿让人看见他的痛苦和羞辱。
可是这条无人的陋巷里,却偏偏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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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纤弱的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他面前。
他没有看见她的人,只看见了她的脚。
一双纤巧而秀气的脚,穿着双柔软的缎鞋,和她衣服的颜一哦色一哦很相配。
她衣服的颜一哦色一哦总是清清淡淡的,淡如春月。
傅红雪喉咙里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就像是头腹部中刀的猛虎。
他宁可让天下人都看见他此刻的痛苦和羞辱,也不愿让这个人看见。
他挣扎着想跳起来,怎奈他全身的肌一哦肉一哦都在痉一哦挛收缩。
她在叹息,叹息着弯下腰。
他听见了她的叹息,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在轻一哦抚他的脸。
然后他就突然失去了知觉,他所有的痛苦和羞辱也立刻得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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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醒来时,又已回到小楼。
她正在床头看着他,衣衫淡如春月,眸子却亮如秋星。
看见了这双眸子,他心灵深处立刻又起了一阵奇异的颤一哦抖,就仿佛琴弦无端被拨动。
她的神一哦色一哦却很冷,淡淡道:“你什么话都不必说。我带你回来,只不过因为我要救燕南飞,他中的毒很深了。”
傅红雪闭上眼睛,也不知是为了要避开她的眼波,还是因为不愿让她看见他眼中的伤痛。
明月心道:“我知道江湖中最多只有三个人能解唐家的毒,你就是其中之一。”
傅红雪没有反应,可是他的身一哦子忽然就已站了起来,面对着窗户,背对着她。
他身上穿的还是原来的衣服,他的刀还在手边,这两件事显然让他觉得安心了些,所以他这次并没有掠窗而出,只冷冷地问了句:“他还在”
“还在,就在里面的屋子里!”
“我进去,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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