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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谁入地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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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的班察巴那又出现了。

班察巴那看来永远是年轻的。

──“年轻”,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并不是年纪,而是一种形象。

他看来年轻,因为他看来永远都是那么坚强,那么挺拔,那么有生气。

无论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都一样。

就算他刚从泥沼里走出来,他看来还是像一把刚出炉的剑,干净、明亮、锋利。

就算他刚从敌人的一哦尸一哦骨鲜血中走出来,他看来还是没有一点血腥气。

这次和以往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手里居然提着一袋酒。

满满的一羊皮袋酒。

他走过来,坐在一张小桌旁的一把椅子上,他看着小方说:“坐。”

小方坐下。先把孩子交给苏苏才坐下,坐在对面。

班察巴那将满满的一袋酒放在小桌上。

“这种酒叫古城烧。”他问小方:“你喝过没有”

“我喝过。”小方说。

他当然喝过,卜鹰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酒。

这种酒喝起来就像是男儿的热血。

用一根手指勾起羊皮袋上的一哦柄一哦,把羊皮酒袋甩在脖子后,班察巴那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才把酒袋递给小方。

“你喝!”

小方也喝了一大口,好大的一大口,然后又轮到班察巴那。

他们都没有去看苏苏和“一哦陽一哦光”,就好像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存在。

“你喝过这种酒,”班察巴那说:“你当然也记得一首歌。”

“我记得。”

“那么你先唱,我来和。”

小方就唱。

──儿须成名,

──酒须醉,

──酒后倾诉,

──是心言。

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喝了一口又一口。他们唱的歌浓烈如酒,他们喝的酒比血还浓。

歌可以唱不停,酒却可以喝得光。

班察巴那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我知道,”他看着小方:“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作朋友!”

“哦”

“你一直都认为只有卜鹰才是好朋友”

“他本来就是一个好朋友。”小方说:“不但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你的好朋友。”

“那么他为什么一直都不来找你,也不来找我”班察巴那盯着小方问:“你知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方举杯一饮而尽。

他无法回答这问题。除了卜鹰自己外,根本就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

同样的问题他也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次,最近他已不再问了。因为这问题总是会刺伤他自己。

班察巴那也没有再问下去。

他也在喝酒,喝得并不比小方少。

小方从未想到一向冷酷坚定如岩石的班察巴那,也会喝这么多酒。

他握紧羊皮酒袋,没有再递给班察巴那。有很多事,他一定要在他们还没有喝醉时问清楚。

可是班察巴那又在问他:“你有没有看清楚鹰记商号里那几个蜡像”

小方看得很清楚。

“以前你有没有看见过铸造得那么一哦精一哦美生动的蜡像”

“没有。”小方说。

“你当然没有看见过!”班察巴那说:“那样的蜡像,以前根本还没有在中土出现过。”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铸造出那样的蜡像来。”班察巴那说:“绝对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朗佛烈金。”

这是个非常奇特的名字,无论谁只要听过一次,就会牢记在心。

“朗佛烈金。”班察巴那将这名字又重复一次:“我相信你从未听过这名字。”

小方的确从未听过。

“他是不是汉人”

“他不是!”班察巴那道:“他是波斯人,但是一直住在一个叫英吉利的海岛。”

“英吉利”小方也从未听过这海岛的名字:“英吉利在什么地方”

“在天之涯,海之角。”班察巴那道:“在一个我们都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那么他铸造的蜡像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因为朗佛烈金这个人已经到这里来了。”班察巴那说。

“他怎么会来的”

“被人请来的。”班察巴那说:“他是个奇人,他铸出的蜡像天下无人能及。可是他也要生存也要吃饭,只要有人肯出重价,什么地方他都会去。”

“他是被谁请来的”

“普天之下,好像也只有一个人能请得起他。”班察巴那说:“你应该能想到我说的这个人是谁。”

小方已经想到了。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付得出这么大的代价,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你说的是吕三”

“除了他还有谁”

“吕三为什么要特地请朗佛烈金到这里来”小方又问:“难道就是为了要他来做那几个蜡人”

“是的。”

“吕三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很多种原因。”班察巴那道:“最主要的一种,就是他要用那些蜡像来杀人。”

“杀谁”

这问题其实是不该问也不必问的。可是班察巴那还是回答:“杀你,杀我,杀卜鹰!”

几个没有生命,没有血一哦肉一哦,连动都不能动的蜡像,怎么能杀人

班察巴那解释:“那些蜡像都是空的。每个蜡像里都藏着一个人,其中有使毒的高手,也有暗器名家。”

他们使出来的毒,当然都是无一哦色一哦无味,让人完全觉察不出的剧毒。

他的暗器,当然都是从机簧针筒发出来的,让人看不见的暗器。

小方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不管什么人只要一走进鹰记商号的大门,就会突然暴死。”

“是的。”班察巴那道:“不管什么人只要一走进去都必死无疑。”

他又说:“人死的多了,我们当然就会知道。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都会听到这消息。”

小方替他接着说下去:“如果我们知道了这消息,当然忍不住要去看看。”

“如果我们还没有看出那些蜡像中的秘密,一进去当然也必死无疑。”

小方承认。

他几乎已经死过一次。

“还好你已经看出来了。”

“是的,我已经看出来了。”班察巴那道:“所以我还没有死,你也没有死。”

小方长长吐出一口气,又忍不住问:“有一点我还是不懂。”

“哪一点”

“那对眼睛。”

小方又想起了那条毒蛇:“我只不过看了它一眼,好像就已经中毒了。”

“你想不通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不通。”

“其实那并不是很难解释的事。”班察巴那忽然又问小方:“你有没有遇到过生石眼病的人”

“我遇到过。”

“你有没有去看过那些人的眼睛”

“有时我难免也会去看两眼。”

“看过了之后你有什么感觉”

“我会觉得我自己的眼睛也很不舒服。”

“如果你看得久些,说不定你自己也会被染上同样的眼病。”班察巴那说:“如果你仔细想想,你一定有过这种经验。”

小方的确有过这种经验:“可是我不懂那是因为什么”

“那是因为你中了毒。”

“中毒”小方奇怪:“怎么会中毒”

“因为那个人的病眼中有一种会传给别人的病毒。”班察巴那说:“至少有两三种眼病都有这种病毒。”

“可是我只不过看了他两眼而已。”

“看两眼就已经够了。”

“为什么”

“因为这种病毒本来就是从眼睛传染的,你只要看一眼就可能被染上。”班察巴那说:“世界上有很多种病毒都是这样子的。你只要跟患病者同时呆在一间屋子里,就可能被染上。”

他解释得详细而清楚:“如果有人能利用这些病毒的特一哦性一哦炼成毒一哦药一哦,你只要看他一眼也同样会中毒的。”

班察巴那又说:“这当然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我知道的确有人已经炼成了这种毒一哦药一哦。”

小方终于明白。

他看见过那些跪着死的人,死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

在没有听到班察巴那这番话之前,他也同样从未想到世上竟会有这么可怕的毒一哦药一哦。

班察巴那忽然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总是喜欢抱着条小白狗的小女孩”

小方当然记得。

“藏在你那个蜡像里的人就是她,”班察巴那道:“所以你虽然只不过是看了她一眼,就已经中了她的毒,防不胜防,无一哦色一哦无味的无影之毒。”

“所以无论什么人,只要一走进鹰记的大门都会突然暴毙。”

“是的。”

班察巴那的神一哦色一哦凝重:“那不是魔法,也不是巫术。那是经过苦心研究、一哦精一哦心提炼出来的剧毒。要避免中毒已经很难,要破解更不容易。”

“只不过你还是想出了破解它的法子。”

“我也想了很久,计划了很久。”

“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用火攻!”班察巴那道:“只有用火攻,才能把他们全部消灭。”

他又解释:“我击落庞老二的飞斧,就因为我深怕他们影响我的计划。可是我想不到,你居然会不顾一切冲进去。”

他看着小方:“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是个很冷静、很沉得住气的人。”

小方苦笑。

他本来也以为自己是这样子的。

现在小方当然已明白,地狱中的火焰并不是幻想。

火焰融化了蜡像,烧毁了房屋。藏在蜡像中的人只有逃出来。

只要一被迫出来,有谁能躲得开“五花箭神”的五花神箭。

小方忽然又说:“我还是有件事想不通。”

“什么事”

“你既然已经知道蜡像中有人,为什么不直接用你的箭射杀”

班察巴那盯着小方,眼神中又充满讥诮,冷冷的问:“你知不知道蜡像中藏的是些什么人”

“我不知道。”小方说。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不敢那么做。”班察巴那道:“如果我做了,不但我必将后悔终生,你也会恨我一辈子。”

“为什么”

班察巴那不回答却反问:“苏苏的蜡像中也藏着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

“就是她自己。”班察巴那道:“吕三将她和那个孩子,都藏在他们自己的蜡像里,为的就是要我们去击杀他们。”

他又问小方:“那时你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孩子,如果我将他们母子射杀在我的箭下,你会怎么样”

小方怔住,手脚冰冷。

他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很多,现在才知道自己还应该学的东西更多。

他看着坐在他对面这个又温柔、又粗犷、又冷酷、又热情的人,忽然对这个人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佩服与尊敬。

班察巴那又说:“吕三不远千里将朗佛烈金请来铸做那些蜡像,不仅是为了要诱杀我们。”他冷笑:“吕三也知道我们都不是很容易就会上当的人。”

“他还另有目的”

“当然有。”班察巴那道:“他还要制造我们之间的误会与仇恨。”

小方闭着嘴,等着他说下去。

“卜鹰是人杰。”班察巴那说:“他的武功、机智和统御属下的能力都是前所未有的。他突然被袭惨败,别人是不是会想到他是被人出卖的”

“是。”小方承认。

“别人一定也会想到,能出卖他这种人的,一定是他最亲近的朋友。”

班察巴那又举杯一饮而尽:“近十年来,他最亲近的朋友就是我。”

小方又闭上了嘴。

“也许连你都会怀疑是我出卖了他的。”班察巴那道:“有很多迹象都会让你这么想,最重要的当然还是那批黄金。”

小方沉默。

他确实这么想过。知道藏金处的只有三个人,现在黄金失踪,他自己没有动过那批黄金,卜鹰也不会盗自己的藏金,嫌疑最大的当然是班察巴那。

“如果卜鹰还活着,说不定他自己都会这么想。”班察巴那道:“如果有机会,说不定他也会将我刺杀在他的剑下。”

他再次举杯向小方:“就算他相信我,你也会这么想的。在你看到那些蜡像时,你也许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小方不能否认。

看到卜鹰的蜡像刺杀班察巴那的蜡像时,他不但想到了这一点,甚至还怀疑那些蜡像是卜鹰的计划,用来诱杀班察巴那的计划。

同样他也会怀疑这是班察巴那用来诱杀卜鹰的。

一个安静幽美的黄昏,一间安静幽雅的小房,两个安静美丽的女人,一个刚刚睡着的孩子,两盏刚刚点燃的灯,一袋刚刚喝完的酒,一件诡秘惊人的秘密,形成了一种局外人绝对无法了解的气氛。

在这种气氛下,小方也不知道自己是醒是醉是醉是醒

班察巴那又问他:“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明白了”

“是。”

“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什么时候”

小方摇头。他不知道,因为他根本不明白班察巴那的意思。

班察巴那告诉他:“现在已经到了应该下地狱的时候!”

“下地狱!”小方问:“谁下去”

“你!”班察巴那将最后几滴酒滴入咽喉,一个字一个字说:“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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