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花旗(1/2)
(一)
四月十六。午后。
对宋长生来说,这一天开始的时候也跟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可是吃过了午饭之后,他就遇到一件他这一辈子从未遇到过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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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生是柳鎭是唯一一家棺材铺的掌柜,也许是因为柳鎭的居民生活都很平淡简朴,活得都比较长,所以他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赚来的钱有时连开饭都不够,想不到今天他刚吃过午饭就来了一笔大生意。
那时候他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四月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他这条光棍全身都懒洋洋的,像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太对劲。
更恼人的是,他刚睡着就被吵醒了,而且是被一个小叫花吵醒的。
平常有乞丐上门,他多少总会打发几个小钱,可是今天他却连一个铜板都不想拿出来。
想不到这个小叫花反而从身上拿出了一大把碎银子给他。
这个小叫花居然不是来要饭的。
“我要买棺材,五口棺材。你看看这里的银子够不够”
宋长生呆住。
要饭的叫花子们死了之后能够有块草席裹一哦尸一哦,已够算很不错了,这个小叫花居然来买棺材,而且一买就是五口。
宋长生干这一行已经干了三十年,这样的怪事却从来也没有遇见过。
更奇怪的是,等他把五口棺材装上车,陪这小叫花一起到鎭外的桑林去收一哦尸一哦的时候,那里却连一个死人的一哦尸一哦首都没有。
“没有死人为什么要买棺材”
他正想问这小叫花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小叫花竟已人影不见了。居然把这五口棺材花了二十多两银子买来的棺材平白留给了他。
如果说这小叫花是存心来开玩笑的,这二十三两银子却绝不是个玩笑。
宋长生越想越想不通。
更使他想不到的是,他刚把这五口棺材运回他的店,却有人来把棺材买了去。
这次买棺材的,居然又是个乞丐,而且一买也是五口。
这个乞丐长着一脸麻子,看起来远比刚才那个小叫花凶得多。
宋长生也不敢问他别的,可是不能不问:“要装殓的人在哪里要把这五口棺材运到什么地方”
麻脸的乞丐却板着脸告诉他:“这是个秘密,要命的秘密。”他的口气极严肃:“如果你知道死的是什么人,从今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自己找了辆大车来把棺材运走了。宋长生早已被吓得连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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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他一一哦夜都没有睡着。
(二)
桑林里的一哦尸一哦体怎么会忽然不见了,买棺材的小叫花也跟宋长生一样想不通。
他走的时候一哦尸一哦体明明还在树林里,而且的确都已经死了。
瘤子那一拳已用出他所有的潜力,好像本来就准备跟他同归于尽,所以一拳打在树上后,也就力竭而死。
另外四个人的一哦尸一哦体早已冷冰僵硬。
这一次小叫花把每个人都仔细检查过后才走的。
他并不想替他们买棺材。
这些人是来抢他钱要他命的,他的银子得来并不容易,他寜愿拿去买糖买饼买酒买一哦肉一哦,甚至情愿去送到那长一哦腿一哦辫子姑一哦娘一哦的铜锣里。
但他却还是拿去买棺材了。
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难免要做一些自己本来并不愿意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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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叫花当然猜不到一哦尸一哦体是被谁运走的更想不到那个麻脸乞丐也到宋长生那里去买了五口棺材。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傍晚的时候,他就到了济南府,在大街上逛了两个圈子后,就看见了吴涛。
这两个人居然好像很有缘似的。
桑林里的一哦尸一哦体是那青衣人移走的,从树下藏到树上浓密的枝叶间。
(三)
那是在小叫花去买棺材的时候。
青衣人并没有放过他,一直都在钉着他,却一直都没有出手。
小叫花买了棺材回来,发现林中的一哦尸一哦体已经不见了,并没有再去找。
他已经替他们把棺材买来,已经尽了自己的一份关系,不管他们的一哦尸一哦体是被谁搬走的,都已经跟他全无关系,对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
青衣人对这五个死人的兴趣却很浓,居然又叫他的属下把那五口棺材买来,将他们的一哦尸一哦体载走,反而放过了他一直在追踪的小叫花。
这五个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替他们收一哦尸一哦为什么忽然放过了那小叫花
他的属下从不敢问他任何问题,他也不准备对他们解释,只简短的发出命令。
“下次无论在哪里见到那个小孩都不要再动他。”他苍白的脸上竟似带着某种很沉重的表情:“立刻把这五口棺材送到济南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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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叫花看见吴涛的时候,这五口棺材也已入城。
(四)
夜。
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天的晚上都和平常不一样了,济南府的市面也远比平时萧条,有很多平时生意做得最大的商号店铺都一早就关上了大门,连几天前就已约好的生意和常来的老顾客都不再接待。
两家本来订好要在“大三元”办喜事的人也被迫改了地方。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这些店家的掌柜和伙计也一个个全都守口如瓶。
唯一的线索是,这些商号都属于远近知名的亿万巨富孙济城所有,孙家一哦警一哦卫森严的宅院外又不时有身手矫健神一哦色一哦紧张的健汉骑着快马飞驰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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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叫花看见吴涛的时候,吴涛正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铺里吃晚饭,看起来好像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面前摆着的两盘菜和一角酒连动都没有动。
小叫花站在街对面看了他半天,忽然下定决心要去陪陪他,替他解解闷,随便也正好帮忙替他把两盘菜一角酒解决掉。
可惜这个尖头灰脸的老小子却完全不想领他的情,根本不理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有这样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小叫花笑了,露出了两个酒涡。
他绝不是那种随便就肯放弃两盘好菜一角好酒的人。
这个老小子虽然一钱如命一一哦毛一哦不拔,他相信自己还是一样有法子可以对付的。
所以先就在这老小子对面坐了下去,然后才问:“你的钱包是不是掉了”
这句话是他早就研究过很久,要吴涛再也不能不理他的。
吴涛果然中计了,立刻转过头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钱包掉了”
“我当然知道。”小叫花反问:“你想不想要我替你找回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顺手从桌上的竹筒里一哦抽一哦出双筷子,随便把一个盘子里的猪头一哦肉一哦猪耳朵猪心猪肠猪肚猪肝每样都吃了两块。
吴涛只有看着他吃。
那个钱包里的银子已经足够买一条大猪。
“你眞的能替一哦我找回来”
“半点不假。”
“什么时候能替一哦我找回来。”
“就是现在。”小叫花说:“现在我就能找回来。”
说完这几句话,另外一个盘子里的一哦肉一哦炒饼也已被他解决掉一半。
吴涛当然要赶快问:“我的钱包呢”
“你的钱包就在这里。”小叫花右手的筷子并没有停下来,用左手拿出那钱包:“这是不是你的”
“没错,是我的。”
错是没有错,只可惜钱包已经空了。吴涛也只落得个空欢喜。
“我这钱包里本来应该有二十三两三钱三分银子的。”
“我知道。”小叫花加紧吃一哦肉一哦吃饼吃酒:“我只答应你替你把钱包找回来,可没有答应替你把银子也找回来。”
“银子呢”
“银子已经被我花掉了。”
小叫花不让吴涛发火,又抢着说:“我敢打赌,你绝对想不到我是怎么花掉的。”
银子已经花光了,发火也没用了,吴涛只有摇头叹气!
“二十三两银子我至少可以花一个月,你是怎么一下子就花掉了”
“我买了点东西。”
“买了些什么”
“买了五口棺材。”
吴涛连叹气都叹不出来了,吃惊的看着这小叫花,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踩了一脚臭狗屎。
“买棺材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我拿你的银子本来就想替你做点好事。”小叫花说:“刚巧我就在路上看见了五个死人,所以我替你买了五口棺材收他们的一哦尸一哦,替你积了个大德。”他叹了口气:“这种机会本来并不常有的,居然一下子就被你碰到了,看来你的运气眞不错。”
吴涛瞪着眼睛张着嘴,也不知是想哭是想笑,还是想咬这小子一口
过了半天他才把蹩住的一口气吐出来,苦笑道:“这样子看起来我的运气倒是眞他一哦妈一哦的好极了。”
这老小子居然也会说粗话。
小叫花笑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知道好歹的人。”他还要故意气气他:“以后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还是会让给你的。”
他好像有心要把这老小子气疯。
吴涛盯着他,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拿酒来。”他吩咐店小二:“要五斤上好的莲花白,再来五样下酒的菜,要好菜,不怕贵。”
这下小叫花也吃了一惊。
刚才别人以为他疯了,现在他也以为这个一一哦毛一哦不拔的老小子发了疯,否则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大方阔气。
酒一来他就连喝了三杯,又放下杯子大笑了三声,拍着一哦胸一哦脯大声说:“痛快痛快,我已经好久没有喝得这么痛快了。”他居然替小叫花也倒了一大杯:“来,你也陪我喝几杯,要吃什么菜尽管再叫他们送来,今天咱们索一哦性一哦再吃他个痛快。”
小叫花赶紧拿起酒杯就往嘴里倒。
疯子都是不讲理的,还是依着他一点的好,否则说不定会挨揍。
又喝了三杯后,吴涛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
“不知道。”
“因为你。”吴涛大声的笑:“就是你让我开心的,我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小混蛋。”
小叫花也大笑:“像我这样的混蛋本来就少见得很。”
现在他已经看出这个老小子并没有疯,只不过平常日子过得太节省太规矩太呆板,所以找个机会让自己放松一下,让自己开开心。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就是疯一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吴涛又喝了杯酒,忽然又用力一拍桌子。
“那些王八旦眞不是东西。”他说:“如果不是看见你,今天晚上我一定会被他们气得连觉都睡不着。”
“那些王八旦是谁”
“就是老翔泰绸布庄的那些龟孙子。”吴涛眞的生气了:“我早就托人捎信来订了一批山东绸子,明明约好今天交货的,连订钱我都给了,可是今天他们连门都不打开,店里面连个鬼都没有,我叫破喉咙也没人理。”
小叫花也用力一拍桌子:“那些王八蛋眞是王八蛋,我们不理他们,来,喝酒喝酒。”
吴涛又开心了:“对!我们不理他们,来,喝酒喝酒。”
只可惜他的酒量并不好,再两杯下肚,舌头就大了。一张脸也红得像某种会爬树的动物的某部份一样,说话时嘴里就好像含一哦着个鸡蛋。
但是他的头脑居然好像还很清醒,还会问这个小叫花:“我姓吴,叫吴涛,你叫什么”
“我叫元宝。”小叫花说:“就是人人都喜欢的那种东西。”
“元宝。”吴涛大笑:“这个名字眞他一哦妈一哦的的好极了。”
(五)
这时候青衣人已经入了济南城。
五口棺材是用两架板车运来的,拉车的不是骡马,是人。
丐帮门下绝没有骑马乘车坐轿的,丐帮弟子无论做什么都得靠自己,流自己的汗,用自己的力气。
麻跛二丐推着板车,青衣人慢慢的走在他们后面,一双眼睛还是空空洞一哦洞的看着远方,他的人虽然在此处,他的心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从来没有别人能进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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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正圆。可是连月儿都好像照不到这里,破旧的板车被棺材压得“吱吱”作响,空气里充满了油烟和垃圾的臭气,青衣人的脸一哦色一哦看来更苍白可怕。
——他究竟要把这五口棺材送到哪里去送去干什么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问。
车轮在灰砂中滚一哦动,推车的人在冷风中流汗。
忽然间,七八一哦柄一哦长一哦槍一哦从黑暗中刺出,卡住了车轮,七八十个劲装急服的大汉自黑暗中涌一哦出,把这两部已经推不动的板车包围,每个人的身手都极慓悍,每个人腰畔的快刀都已出鞘,刀锋在月下闪动着寒光。
青衣人走得太慢,已被隔断在包围外,麻子的脸一哦色一哦变了,脸上的每一颗麻子都好像发出了光。
但是他连动都没有动。
他看得出眞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些人,在他眼中看来,这七八十条大汉手里的钢刀加起来也比不上另外一个人手里的一个酒杯。
这个人是被人推来的,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被人推来的。
木椅能推,只因为木椅上装着两个车轮,这个人手里有酒杯,只因为他正在喝酒。
这里旣不是喝酒的地方,现在也不是喝酒的时候,谁也不会坐在一张椅子上叫人特地送他到这里来喝酒。
这个人却偏偏这么样来了,而且眞像是专程来喝酒的,除了手里的一杯酒外,对别的事都完全不感兴趣。
他的轮椅旁还站着一个人,和他完全相反的一个人。
他的衣着华丽,神情懒散,脸上总是带着很和气的笑容,这个人却像杆标一哦槍一哦,好像随时都可能飞掷出去刺穿人心。
一走到板车前,他就冷冷的说:“我姓连叫连根,这些人都是我的属下,随时都可以为我死。”他说的话直接简短,咄咄一哦逼一哦人,“所以我也随时可以要你们死。”
麻子居然笑了:“幸好我们旣不想别人死,自己也不想死。”他说:“我们只不过是两个穷要饭的。”
“我看得出。”
“我们身上旣没有带钱,车上也没有载货,只不过带着五口棺材。”麻子说:“棺材里旣没有金钱,也没有珠宝,只不过有几个死人而已。”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实在想不通各位怎么会找上我们的。”
“我只想来借几样东西带回去看看。”
“我们有什么东西可以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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