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铜驼巷里雄狮堂(2/2)
“他比杨坚更可恶,”钉鞋恨恨地说:“他背叛堂主的时候,正是堂主心里最难受,最需要他的时候。”
小高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从长安回来时,不但雄狮堂已经被毁了,蔡崇也反了。”小高叹了口气:“那两天你们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是。”钉鞋说:“是很不好过。”
“可是无论多难过的日子都会过去的。”
“是。”钉鞋像木偶般重复小高的话:“是会过去的。”
他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沉痛和哀伤,就好像一个人眼看着自己在往下沉,沉人了万劫不复的流沙。
小高的心忽然间也沉了下去。
──蔡崇在朱猛最困难时背叛了他,朱猛却直到现在还让他高高兴兴的大摇大摆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绝不是朱猛平时的作风。
小高盯着钉鞋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是不是不敢告诉我”
钉鞋也紧张起来:“什么事不敢告诉你”
小高忽然用力握住他的肩:“你们的堂主是不是已经遭了毒手”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钉鞋好像在尽力想做出一点愉快的表情来:“小人现在就可以带高大少去看他。”
(四)
积雪的枯林,狰狞的岩石。
岩石前生着一堆火,岩石上高踞着一个人。
一个已经瘦脱了形的人,就好像是一只已经有很久未曾见到死人一哦尸一哦体的兀鹰。
火焰在闪动,闪动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一张充满了孤独绝望和悲伤的大脸,浓眉间锁满了愁容,一双疲倦无神的大眼已深陷在颧骨里,动也不动的凝视着面前闪动的火光,就好像正在期待着火焰中会有奇迹出现。
这不是朱猛。
“雄狮”朱猛绝不会变成这样子的。
“雄狮”朱猛一向是条好汉,任何人都无法击倒的好汉。
可是钉鞋已拜倒在岩石前:“报告堂主,堂主最想见的人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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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没有流泪。
他的眼泪虽然已经将要夺眶而出,但却没有流下来。
他已多年未曾流泪。
朱猛已经抬头,茫然看着他,仿佛已经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小高垂下了头。
现在他才明白钉鞋眼中为什么会有那种绝望的表情了,但他却还是不明白那天在红花集外纵马挥刀杀人于眨眼间的好汉,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击倒。
“小高,高渐飞。”
朱猛忽然狂吼一声,从岩石上跃下,扑过来抱住了小高。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有了生气,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果然来了。”
他用力抱一哦紧一哦小高,用自己的脸贴住小高的脸。
他在笑,纵声大笑,就好像那天在红花集外挥刀斩人头颅时一样。
可是小高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脸已经一哦湿一哦了。
──是不是有人在流泪是谁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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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哦浪一哦子三唱,不唱悲歌。
红尘间,悲伤事,已太多。
一哦浪一哦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五)
一把铁一哦槍一哦,一支铜壶,一壶浊酒。
一堆火。
钉鞋以铁一哦槍一哦吊铜壶在火上煮酒,松枝中有寒风呼啸而过,酒仍未热。
可是小高的血已热了。
“卓东来,这个王八蛋倒真他一哦娘一哦的是个角一哦色一哦。”朱猛已经喝了三壶酒:“他虽然捣了我的老窝,我还是不能不服他。”
浊酒下肚,豪气渐生:“服归服,可是迟早总有一天,老子还是会割下他的脑袋来当夜壶。”
小高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你为什么还没有去”
朱猛霍然站起,又慢慢地坐下,脸上忽然又露出那种绝望的悲伤之一哦色一哦。
“现在我还不能去。”朱猛黯然道:“我去了,她就死定了。”
“她是谁是不是个女人”
朱猛摇头,闭嘴,喝酒。
“你不去杀蔡崇,也是为了她”小高又问。
朱猛又摇头,过了很久用一种嘶哑而破碎的声音反问小高:“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婊一哦子养的带走了我多少人”
“他带走了多少”
“全部。”
“全部”小高很惊讶:“难道雄狮堂所有的弟子都跟着他走了”
“除了钉鞋外,每个人都被他收买了。”朱猛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替一哦我管钱。雄狮堂所有钱财的进出,都要经过他的手,我从来都没有管过。”
“所以你认为你就算去找他也没有用的,因为他的人比你多得多。”
朱猛居然承认了,刚才被烈酒激起的豪气忽然间又已消失。
他用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捧着他的酒碗,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滚一哦烫的热酒,除了这碗酒之外,这个世界好像已没有别的事值得他关心。
小高的心在刺痛。
他忽然发现朱猛不但外表变了,连一哦内一哦部都已开始在腐烂。
以前的朱猛绝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他如果知道背叛他的人还在大街上等着刺杀他的朋友,就算有千军万马在保护那个人,他也会纵马挥刀冲进去将那个人斩杀于马蹄前。
──也许这才是他门下弟子背叛他的主要原因。
在江湖中混的人,谁愿意跟随一个勇气已丧失的首领
小高实在不明白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的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
他没有问朱猛。
朱猛已经醉了。醉得比昔日快得多。
他巨大的骨骼外本来已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一哦肉一哦,醉倒后看来就像是一头雄狮的枯骨。
小高不忍再看他。
火光仍在闪动,钉鞋仍在煮酒,也没有去看他,眼中却又露出了那种绝望的沉痛和悲伤。
小高站起来,走过去,默默的把手里一碗酒递给了他。
钉鞋迟疑了半晌,终于一口喝了下去。
小高接过他的铁一哦槍一哦,也从铜壶里倒出一碗酒一口喝下去,然后才叹息着答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他的好朋友。”
“小人不是堂主的朋友,”钉鞋的表情极严肃:“小人不配。”
“你错了,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也只有你才配做他的朋友!”
“小人不配,”钉鞋还是说:“小人也不敢这么样想。”
“可是现在只有你在陪着他。”
“那只不过因为小人这条命本来就是堂主的。”钉鞋说:“小人这一辈子都跟定他了。”
“可是他已经变成了这样子。”
“不管堂主变得什么样子都一样是我的堂主。”钉鞋断然说:“这一点是绝不会变的。”
“你看见他变化这么大,心里也不难受”
钉鞋不说话了。
小高又倒了碗酒,看着他喝下去,然后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也跟我一样难受,一定也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
钉鞋沉默。
小高凝视着他:“只可惜你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让他振作。”
钉鞋又喝了一碗酒,这次是他自己倒的酒。
小高也喝了一碗酒,大声道:“你想不出,我想得出。”
钉鞋立刻抬起头,盯着小高。
“可是你一定要先告诉我,他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小高也盯着钉鞋:“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高大少,”钉鞋的声音好像在哭:“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件事”
“我当然要问。”小高说:“要治病,就得先查出他的病根。”
钉鞋本来好像已经准备说了,忽然又用力摇头:“小人不能说,也不敢说。”
“为什么”
钉鞋索一哦性一哦坐下去,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不理小高了。
──朱猛究竟是怎么变的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到哪里去了钉鞋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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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更冷。火势已弱。
钉鞋挣扎着站起来,喃喃他说:“小人去找些柴来添火。”
他还没有走开,朱猛忽然在醉梦中发出一声大吼。
“蝶舞,你不能走。”他嘶声低吼:“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这一声大吼,就像是一根鞭子,重重地一哦抽一哦在钉鞋的身上。
钉鞋的身一哦子忽然开始颤一哦抖。
朱猛翻了个身一哦子又睡着了,小高又拦住钉鞋的去路,用力握住他的双肩。
“是蝶舞,一定是蝶舞。”小高说:“朱猛一定是为了她才变的。”
钉鞋垂下了头,终于默认了。
“现在她还在不在洛一哦陽一哦”小高问。
“不在。”钉鞋道:“小人和堂主远赴长安回来时的头一天晚上,有人夜袭雄狮堂,那天晚上正好是蔡崇当值,居然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让人轻易得手,不但烧了我们的雄狮堂,还杀了我们四十多位兄弟,才扬长而去。”
“我相信那些人一定是卓东来派来的。”
“一定是。”钉鞋说:“他们来的不但都是好手,而且对我们一哦内一哦部的情况很熟悉。”
“雄狮堂里一定也有卓东来派来卧底的人。”小高说。
“所以有人怀疑蔡崇早就有了背叛堂主的意思,也有人认为他是因为自己知道疏于职守,生怕堂主用家法治他,所以就索一哦性一哦反了。”
“蝶舞是不是跟他一起反了”
钉鞋摇头:“蝶姑一哦娘一哦一向看不起那个臭小子,怎么会跟着他走”
“难道她是被卓东来的人绑架走的想用她来做人质,要胁朱猛”
钉鞋叹了口气:“就因为这缘故,所以堂主才没有到长安去找司马算帐。”
“就算蔡崇不反,他也不会去”
“大概不会。”钉鞋黯然道:“如果堂主到了长安,大镖局的那些王八蛋很可能就会立刻把蝶姑一哦娘一哦拿来开刀。”
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好像要哭的样子:“堂主曾经告诉过小人,只要蝶姑一哦娘一哦能好好的活着,堂主就算受点罪也没有关系。”
“就因为这位蝶姑一哦娘一哦,所以你们的堂主才会变得意气消沉,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所以蔡崇直到现在还能大摇大摆地横行闹市。”
“小人也想不到堂主会为了一个女人这么痴心。”钉鞋说:“小人实在连做梦都想不到。”
他本来以为小高一定会觉得这是件很可笑的事,可怜而又可笑。
但是他错了。
他发现小高的眼中忽然也变得充满了悲伤,正在痴痴的望着远方的黑暗出神。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难以忘怀的恋情。
钉鞋当然不知道这些事,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小高用一种温柔而伤感的声音说:“你们的堂主并没有变,他还是条男子汉。”小高道:“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会关心别人,如果他完全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你大概也不会跟着他了。”
“是。”
钉鞋嗫嚅着,又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道:“高大少,有句话小人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每个人都应该关心别人的,可是为了别人折磨自己就不对了。”钉鞋说:“那样子反而会让他关心的人伤心失望的。”
小高勉强地笑了笑,改变了话题。
“我看到那边有个避风的地方,我要去睡一下。”他对钉鞋说:“你也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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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又完全沉寂下来,只剩下枯枝在火焰中被燃一哦烧发出的“劈啪”声。
钉鞋将一条厚毡铺在岩石上,抱着朱猛睡上去,又用两条一哦毛一哦毡盖住,然后他自己才在旁边睡下来,睡在冰冷的岩石上,就像是个虾米般缩成了一一哦团一哦。
天亮前他被冻醒时,就发现小高也已醒了。
在熹微的晨光中,他看见小高正在用冰雪洗脸,而且好像还把手里的那个包袱解一哦开了。
钉鞋没有看见那个包袱里究竟有没有一把剑,更没有看见剑的形状。
他不敢仔细去看。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他的心一直在跳,跳得好快好快。
(六)
朱猛醒来时天已大亮,钉鞋早已起来,正在生火烧水。
可是小高却不在了。
朱猛跃起来,用一双布满了血丝的大眼到处去找也找不到。
他喉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也走了”朱猛问钉鞋:“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到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
“报告堂主,高大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小人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钉鞋说:“可是堂主应该想得到的,因为高大少是堂主的朋友。”
朱猛的人本来已因悲伤失望而变得更萎一哦缩,听到钉鞋这句话,却忽然振奋起来,充满血丝的眼中也有了光,忽然一跃而起。
“不错,我的确应该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朱猛大声道:“钉鞋,我们也走吧。”
“是。”钉鞋的一哦精一哦神好像也振奋起来,眼中却有了热泪:“小人早就准备好了,小人随时都在准备着,小人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