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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屠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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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东来是孪生子,本来应该有个弟弟,在母体中和他分享一哦爱一哦和营养的弟弟。

他先生出来了,他的弟弟却死在她母亲的子一哦宫里,和他的母亲同时死的。“我是个凶手,天生就是凶手,”卓东来在恶梦中常常会呼喊:“我一出生就杀死了我的母亲和我的弟弟。”

他一直认为他的残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可是他又不服气。

他以无比的决心和毅力克服了他手足的先天障碍,自从他成年后,就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是个跛子,也没有人知道他以前常常会因为练一哦习一哦像平常人一样走路而痛得流汗。

可惜另外还有一件事却是他永远做不到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做不到。

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身一哦体上的某一部份永远都像是个婴儿。

卓东来手背上也有青筋凸起,是被热水泡出来的,他喜欢泡在滚一哦烫的热水里。

他沐浴的设备是特地派人从“扶桑国”仿制的“风吕”。

每当他泡在滚滚的热水中时,他就会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他弟弟的身边,又受到了那种热力和压挤。

──他是在虐待自己还是在惩罚自己

他是不是也同样将虐待惩罚别人当作一种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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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卓东来心里所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事,他想的是件更有趣的事,他想小高和萧泪血。

一个人是天下无双的高手,而且还有一件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可是他的命运却已被注定了,注定要死在他父亲铸出的宝剑下。

另外一个人本来是必将死在他手里的,根本就完全没有抵挡逃避的余地。

可是宝剑却在这个人手里。

──这两个人之中死的是谁

卓东来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很有趣,实在有趣极了。

他忍不住要笑。

可是他还没有笑出来,他的笑容就已经被冻死在他的皮肤肌一哦肉一哦里。

他的瞳孔已收缩。

只有在真正恐惧紧张时,他的瞳孔才会收缩。现在他已经感觉到这一类的事了。

他已经感觉到有一个人用一种他直到现在还不能了解的方法,打开了他这密室的门,已经鬼魂般站在他的身后。

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卓东来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具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不信。

他很快就想到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萧泪血,我知道一定是你。”

“是的。”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说:“是我。”

卓东来忽然长长叹息。

“神鬼无凭,鬼神之说毕竟是靠不住的。”他说:“否则你就不会来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你应该已经是个死人,死在高渐飞的‘泪痕’下。”卓东来说:“冥冥中本来已注定了你的命运。”

他又叹息:“现在我才知道这种说法多么荒谬可笑。”

“以前呢”萧泪血问:“以前你信不信”

“未必尽信,也未必不信。”

“所以你就想尽方法要我去杀高渐飞。”萧泪血又问:“你是不是想看看我们两个人之中究竟是谁会死在谁手里”

“是。”

“不管死的是谁,你大概都不会伤心的。”

“我的确不会。”卓东来说:“不管死的是谁,对我都有好处。如果你们两位一起死了,更是妙不可言,我一定会好好安排你们的后事。”

他说的是实话,卓东来一向说实话。

因为他不必说假话。

在大多数人面前,他根本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对另外一些人说谎根本没有用。

萧泪血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他喜欢和这一类的人交手,那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能和这一类的人交手远比做他们的朋友愉快得多。

“我一向也只说实话,”萧泪血道:“我说出的每句话你最好都要相信。”

“我一定相信。”

“我知道你还没有见过我,你一定很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实在想得要命。”

“可是你只要回头看我一眼,你就永远看不到别的事了。”

“我不会回头的。”卓东来说:“暂时我还不想死。”

“说实话是种很好的一哦习一哦惯,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萧泪血的声音很平淡:“只要你说了一句谎话,我就要你死在这个木桶里。”

“我说过,暂时我还不想死。”卓东来的声音也很平静:“我当然更不想赤一哦裸一哦裸一哦的死在这么样一个木桶里,你应该相信这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很好。”

萧泪血对这种情况似乎已经觉得很满意,所以立刻就问到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二十年前,我跟一个人订了一张杀人的契约,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契约上最重要的一项一直是空白的,一直少了一个名字。”

“这一点我也知道。”

“现在已经有人把这张契约送来给我了,而且已经在上面填好了一个人的名字。”萧泪血又问:“你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名字”

“我知道。”卓东来居然笑了笑:“那个名字是我填上去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契约是不是你跟我订的”

“不是。”卓东来说:“我还不配。”

“是不是你送去的”

“是。”卓东来道:“是一个人要我送去的,先把契约送到那个土地庙,再到城外去点燃血火,为了确定要让你看见,所以每天点一次,连点三天。”

“是一个人要你送去的,”萧泪血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嘶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知道。”卓东来说:“知道他的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还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我知道,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

“你知道他还没有死”

“是的。”

“你也知道他的人在什么地方”

“是。”

“很好,”萧泪血的声音仿佛已被撕一哦裂:“现在你可以站起来了。”

“为什么要站起来”

“因为你要带我去见他。”

“我能不能不去”

“不能。”

卓东来立刻就站起来,对于无法争辨的事,他从来都不会争辨的。

“你可以披上你的紫貂,穿上你的鞋子。”萧泪血说:“可是你最好不要再做别的事。”

卓东来跨出浴桶,披上紫貂。

他的动作很慢,每个动作都很谨慎。

因为他已听出了萧泪血声音里的仇恨和杀机。

萧泪血不会杀他的,也不会砍他的一哦腿一哦,可是只要他的动作让萧泪血觉得有一点不对,他身上就一定会有某一部分要脱离他了。

他绝不给任何人这种机会。

萧泪血无疑正在观察着他,对他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

“我知道你一向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你的反应和速度都够快,一哦内一哦家气功也练得很好,当今天下已经很少有人能击败你。”萧泪血说:“我相信司马超一哦群一哦也不是你的对手,因为他远不及你冷静。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冷静的人。”

“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的。”卓东来又在笑:“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自我陶醉的时候,尤其是在夜半无人时,薄醉微醺后。”

“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我出手,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比你强”萧泪血淡淡地问:“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你一出手就可以杀了我”

“我没有想到过。”卓东来说:“这一类的事我根本连想都不去想。”

“为什么”

“因为我绝对禁止自己去想,”卓东来笑得仿佛有点感伤:“一个人如果还能活下去,像这一类的事就连想都不能去想。”

萧泪血冷笑:“所以你宁愿变得像一条狗一样听话,也不敢出手”

“是的。”卓东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五)

小院外的窄门紧闭。

卓东来敲门,先敲三声,再敲一声。

这种敲门的方法无疑是他和院中老人秘密约定的,小院里却没有回应。

“他不在”

“他在。”卓东来说:“一定在。”

“你是不是想通知他,有个他不能见的人来了,要他快点走”

“你应该知道他不会走的,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逃走过。”卓东来告诉萧泪血:“何况他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他。”

可是小院里仍然没有应声,卓东来又敲门,敲得比较用力一点。

门忽然开了,开了一线。

这扇门虽然是开着的,可是里面并没有锁住,也没有上栓。

老人也没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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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的小院里,花香依旧,古松依旧,小亭依旧,老人也依旧坐在小亭里,面对着亭前的雪地,亭前仿佛依旧有蝶舞在舞。

蝶舞不再舞。

老人也不会再老了。

只有思想和感情才会使人老,如果一个人已经不能再思想,不再有感情,就不会再老了。

老人已经不能再思想,不能再考虑判断计划任何事。

老人也已不再有感情,不再有忧郁痛苦欢乐烦恼相思回忆。

只有死人才会不再有思想和感情,只有死人永不再老。

老人已死。

他还像活着时一样,带着种无比风雅和悠闲的姿态坐在小亭里,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那双混合着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眼睛,看来已不再像一哦陽一哦光照耀下的海洋,已经不再有一哦陽一哦光的灿烂和海水的湛蓝。

他的眼睛已经变成死灰一哦色一哦的,就好像将晚未晚将雪未雪时的天一哦色一哦一样。

看见了这双眼睛,卓东来就无法再往前走了,连一步都不想再往前走。

他的全身都似已僵硬,僵硬如这个已经死僵了的老人。

然后他就看见了萧泪血。

萧泪血看起来并不高,实际上却比大多数人都要高一点,而且很瘦。

他的头发漆黑,连一点花白的都没有,用一根颜一哦色一哦很淡的灰布在头上扎了个发髻。

他身上穿的衣衫也是用这种灰布做成的,剪裁既不合身,手工也不好。

他的手里提着口箱子,陈旧而又平凡的箱子。

卓东来看到的就只有这么多,因为他看见的只不过是萧泪血的背。

就好像一阵风从身后吹过去一样,这个一直像影子一样贴在他后面的人,忽然就到了他前面去了。

这个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卓东来还是看不见。

可是一个脸上很少表露出情感的人,却往往会在无意中把情感从背上流露出来。

萧泪血的背已绷紧,每一根肌一哦肉一哦都已绷紧,然后就开始不停地颤一哦动,就好像正在被一条看不见的鞭子用力鞭挞。

老人的死,就是这条鞭子。

无论谁都可以从他的声音听出他绝不是这个老人的朋友。

他们之间无疑有某种无法化解的仇恨。

他一哦逼一哦卓东来到他这里来,很可能就是要利用这个老人的血来洗去他心里的怨毒和仇恨。

现在老人死了,他为什么反而如此痛苦激动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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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卓东来。

他绝不是心一哦胸一哦开阔的人,绝不容任何人侵犯到他的自尊。

这个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人像萧泪血这么样侮辱过他,这种侮辱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

如果他杀了萧泪血,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也没有会觉得遗憾。

就算他如饮酒般把萧泪血的血喝干,也没有人会难受。

萧泪血并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卓东来本来就应该杀了他的。只要一有机会,就不该放过他。

现在正是卓东来下手的最好机会。

现在萧泪血的背就像是一大块平坦肥一哦美而且完全不设防的土地一样,等着人来侵犯践踏。

现在正是他情绪最激动,最容易造成疏忽和错误的时候。

可是卓东来居然连一点举动都没有。

这种机会就像是一片正好从你面前飞过去的浮云,稍纵即逝,永不再来。卓东来的呼吸忽然停顿,瞳孔再次收缩。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人了,这个天下最神秘最可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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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泪血居然转过身,面对卓东来。

他的脸是一张很平凡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却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宝刀。

“如果有人要杀我,刚才就是最好的机会了。”萧泪血说:“像那样的机会永远不会再有。”

“我看得出。”

“刚才你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我并不想杀你。”卓东来说得很诚恳:“这一类的事我从来没有去想过。”

“你应该想一想的。”萧泪血说:“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杀你。”

“一定会杀我”卓东来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人的脸:“你好像一向都不肯免费杀人的。”

“这一次却例外。”

“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他。”

卓东来的目光终于移向亭中的老人:“你说我杀了他你认为他会死在我的手里”

“本来你当然动不了他,连他一根毫发都动不了。”萧泪血说:“你的武功虽不差,可是他举手间就可以将你置之于死地。”

“也许他只要用一根手指就足够。”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不同。”萧泪血说:“他在没有死之前,就已经是个废人。”

“你看得出他的真气一哦内一哦力都早已就被人废了”

“我看得出。”

“你是不是刚才看出来的”

“是。”

“但是我早已知道。”卓东来说:“多年前我就已知道。”

“哦!”

“他来的时候,功力就已被人废了。所以才会隐居在这里,这一点你也应该想象得到。”

萧泪血承认。

二十年前,老人还未老,那时候江湖已经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他纵横天下,行迹一向飘忽,如果不是因为功力已失,怎么肯躲到这里来,寄居在一个他绝对不会看得起的人的屋檐下

“他当然不会看得起我这样一个人,但他却还是到我这里来。”卓东来说:“因为他知道我这个人至少有一点好处。”

“什么好处”

“我很可靠,非常可靠。”卓东来说:“不但人可靠,嘴也可靠。”

“哦”

“江湖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功力已失,也没有人知道他隐居在这里,因为我一直守口如瓶。”

这一点萧泪血也不能否认。

“江湖中想要他这条命的人很不少,如果我要出卖他,他早已死在别人手里。”卓东来说:“就算我要亲手杀他,也不必等到现在。”

这一点无疑也是事实。

“而且他还救过我一命,所以才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来找我。”卓东来说:“你想我会不会害死我唯一的恩人”

“你会!”

萧泪血声音冰冷:“别人不会,可是你会。”

卓东来苦笑。

“他的功力虽失,头脑仍在。”萧泪血说:“他的头脑就像是个永远挖不尽的宝藏,里面埋藏着的思想智慧和秘密,远比世上任何珠宝都珍贵。”

他冷冷地看着卓东来:“你一直不杀他,只因为他对你还有用。”

卓东来沉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的!”卓东来居然承认了:“是我杀了他。”

萧泪血的手握紧,提着箱子的手,瞬息间就可以杀人的箱子。

“其实他一直到现在对我都还是有用的。”卓东来叹息:“只可惜现在他已经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了。”

他看着萧泪血手里的箱子:“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出手了”

“是。”

“在你出手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要杀我真的是因为你要为他复仇”

卓东来不等萧泪血回答这问题,就已经先否定了这一点。

“不是的。”他说:“你绝不会为他复仇,因为我看得出你恨他,远比世上所有的人都恨他,如果他还活着,你也会杀了他。”

“是的。”萧泪血居然也立刻承认:“如果他不死,我也会杀了他的。”

他的声音又因痛苦而嘶哑:“可是在我出手之前,我也会问他一件事。”萧泪血说:“一件只有他才能告诉我的事,一件只有他才能解答的秘密。”

“什么秘密”

“你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卓东来反问:“如果我知道又怎么样你会不会放过我”

萧泪血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再说一个字,萧泪血又长长叹息。

“可惜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实在很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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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泪血要问的是什么事

无论那是什么事,现在都已不重要了。

因为现在老人已死,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解答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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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东来已经死了,无论谁都应该可以看出他已经死定了。

萧泪血已经打开了他的箱子。

──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是什么

──是一口箱子。

箱子可怕,提着箱子的这个人更可怕。

卓东来的瞳孔又开始收缩。

他的眼睛在看着这个人,他的脸上在流着冷汗,他全身肌一哦肉一哦都在颤一哦抖跳动。

“崩”的一响,箱子开了,开了一线。

就像是媚眼如丝的情一哦人之眼,那么样的一条线。

(六)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这口箱子打开这么样一条线,这个地方就会有一个人会被提着箱子的这个人像牛羊般审判。

这个地方也就会像是个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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