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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迫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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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又道:‘反正我到处找你妈妈不到,到阴世去和她相会,那也正是求之不得。可惜我身子太重,上吊了片刻,绳子便断了,第二次再上吊,绳子又断了。我想拿刀抹脖子,那刀子明明在身边的,忽然又找不到了,真是想死也不容易。’我说:‘爹爹,你弄错啦,菩萨保佑,叫你不可自尽,因此绳子会断,刀子会不见。否则等我找到时,你早已死啦。’爹爹说:‘那也不错,多半菩萨罚我在世上还得多受些苦楚,不让我立时去阴世和你妈妈相见。’我说:‘先前我还道是田伯光的布条跟你掉错了,因此你生这么大的气。’爹爹说:‘怎么会掉错不可不戒以前对你无礼,岂不是“胆大妄为”我叫他去做媒,要令狐冲这小子来娶你,他推三阻四,总是办不成,那还不是“办事不力”这八字评语挂在他身上,真是再合式也没有了。’我说:‘爹爹,你再叫田伯光去干这等无聊之事,我可要生气了。令狐大哥先前喜欢的是他小师妹,后来喜欢了魔教的任大小姐。他虽然待我很好,但从来就没将我放在心上。’”令狐冲听仪琳这么说,心下颇觉歉然。她对自己一片痴心,初时还不觉得,后来却渐渐明白了,但自己确然如她所说,先是喜欢岳家小师妹,后来将一腔情意转到了盈盈身上。这些时候来亡命江湖,少有想到仪琳的时刻。仪琳道:“爹爹听我这么说,忽然生起气来,大骂令狐大哥,说道:‘令狐冲这小子,有眼无珠,当真连不可不戒也不如。不可不戒还知道我女儿美貌,令狐冲却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他骂了许多粗话,难听得很,我也学不上来。他说:‘天下第一大瞎子是谁不是左冷禅,而是令狐冲。左冷禅眼睛虽然给人刺瞎了,令狐冲可比他瞎得更厉害。’哑婆婆,爹爹这样说是很不对的,他怎么可以这样骂令狐大哥我说:‘爹爹,岳姑娘和任大小姐都比女儿美貌百倍,孩儿怎么及得上人家再说,孩儿已经身入空门,只是感激令狐大哥舍命相救的恩德,以及他对我师父的好处,孩儿才时时念着他。我妈妈说得对,皈依佛门之后,便当六根清净,再受情缘牵缠,菩萨是要责怪的。’“爹爹说:‘身入空门,为甚么就不可以嫁人如果天下的女人都身入空门,再不嫁人生儿子,世界上的人都没有了。你娘是尼姑,她可不是嫁了给我,又生下你来吗’我说:‘爹爹,咱们别说这件事了,我……我宁可当年妈妈没生下我这个人来。’”她说到这里,声音又有些哽咽,过了一会,才道:“爹爹说,他一定要去找令狐大哥,叫他娶我。我急了,对他说,要是他对令狐大哥提这等话,我永远不跟他说一句话,他到见性峰来,我也决不见他。田伯光要是向令狐大哥提这等无聊言语,我要跟仪清、仪和师姊她们说,永远不许他踏上恒山半步。爹爹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呆了半晌,叹了一口气,一个人走了。哑婆婆,爹爹这么一去,不知甚么时候再来看我又不知他会不会再自杀真叫人挂念得紧。后来我找到田伯光,叫他跟着爹爹,好好照料他,说完之后,看到有许多人偷偷摸摸的走到通元谷外,躲在草丛之中,不知干甚么。我悄悄跟着过去瞧瞧,却见到了你。哑婆婆,你不会武功,又听不见人家说话,躲在那里,倘若给人家见到了,那是很危险的,以后可千万别再跟着人家去躲在草丛里了。你还道是捉迷藏吗”令狐冲险些笑了出来,心想:“这个小师妹孩子气得很,只当人家也是孩子。”仪琳道:“这些日子中,仪和、仪清两位师姊总是督着我练剑。秦绢小师妹跟我说,她曾听到仪和、仪清她们好几位大师姊商议。大家说,令狐大哥将来一定不肯做恒山派掌门。岳不群是我们的杀师大仇,我们自然不能并入五岳派,奉他为我们掌门,因此大家叫我做掌门人。哑婆婆,我可半点也不相信。但秦师妹赌咒发誓,说一点也不假。她说,几位大师姊都说,恒山派仪字辈的群尼之中,令狐大哥对我最好,如果由我做掌门,定然最合令狐大哥的心意。她们所以决定推举我,全是为了令狐大哥。她们盼我练好剑术,杀了岳不群,那时做恒山派掌门,谁也没异议了。她这样解释,我才信了。不过这恒山派的掌门,我怎么做得来我的剑法再练十年,也及不上仪和、仪清师姊她们,要杀岳不群,那是更加办不到了。我本来心中已乱,想到这件事,心下更加乱了。哑婆婆,你瞧我怎么办才是”令狐冲这才恍然:“她们如此日以继夜的督促仪琳练剑,原来是盼她日后继我之位,接任恒山派掌门,委实用心良苦,可也是对我的一番厚意。”

仪琳幽幽的道:“哑婆婆,我常跟你说,我日里想着令狐大哥,夜里想着令狐大哥,做梦也总是做着他。我想到他为了救我,全不顾自己性命;想到他受伤之后,我抱了他奔逃;想到他跟我说笑,要我说故事给他听;想到在衡山县那个甚么群玉院中,我……我……跟他睡在一张床上,盖了同一条被子。哑婆婆,我明知你听不见,因此跟你说这些话也不害臊。我要是不说,整天憋在心里,可真要发疯了。我跟你说一会话,轻轻叫着令狐大哥的名字,心里就有几天舒服。”她顿了一顿,轻轻叫道:“令狐大哥,令狐大哥!”这两声叫唤情致缠绵,当真是蕴藏刻骨相思之意,令狐冲不由得身子一震。他早知道这小师妹对自己极好,却想不到她小小心灵中包藏着的深情,竟如此惊心动魄,心道:“她待我这等情意,令狐冲今生如何报答得来”

仪琳轻轻叹息,说道:“哑婆婆,爹爹不明白我,仪和、仪清师姊她们也不明白我。我想念令狐大哥,只是忘不了他,我明知道这是不应该的。我是身入空门的女尼,怎可对一个男人念念不忘的日思夜想,何况他还是本门的掌门人我日日求观音菩萨救我,请菩萨保佑我忘了令狐大哥。今儿早晨念经,念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名字,我心中又在求菩萨,请菩萨保佑令狐大哥无灾无难,逢凶化吉,保佑他和任家大小姐结成美满良缘,白头偕老,一生一世都快快活活。我忽然想,为甚么我求菩萨这样,求菩萨那样,菩萨听着也该烦了。从今而后,我只求菩萨保佑令狐大哥一世快乐逍遥。他最喜欢快乐逍遥,无拘无束,但盼任大小姐将来不要管着他才好。”她出了一会神,轻声念道:“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她念了十几声,抬头望了望月亮,道:“我得回去了,你也回去罢。”从怀中取出两个馒头,塞在令狐冲手中,道:“哑婆婆,今天为甚么你不瞧我,你不舒服么”待了一会,见令狐冲不答,自言自语:“你又听不见,我却偏要问你,可真是傻了。”慢慢转身去了。令狐冲坐在石上,瞧着她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之中,她适才所说的那番话,一句句在心中流过,想到回肠荡气之处,当真难以自己,一时不由得痴了。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无意中向溪水望了一眼,不觉吃了一惊,只见水中两个倒影并肩坐在石上。他只道眼花,又道是水波晃动之故,定睛一看,明明是两个倒影。霎时间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全身僵了,又怎敢回头

从溪水中的影子看来,那人在身后不过二尺,只须一出手立时便制了自己死命,但他竟吓得呆了,不知向前纵出。这人无声无息来到身后,自己全无知觉,武功之高,难以想像,登时便起了个念头:“鬼!”想到是鬼,心头更涌起一股凉意,呆了半晌,才又向溪水中瞧去。溪水流动,那月下倒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但见两个影子一模一样,都是穿着宽襟大袖的女子衣衫,头上梳髻,也是殊无分别,竟然便是自己的化身。令狐冲更加惊骇惶怖,似乎吓得连心也停止了跳动,突然之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猛地里转过头来,和那“鬼魅”面面相对。这一看清楚,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眼见这人是个中年女子,认得便是悬空寺中那个又聋又哑的仆妇,但她如何来到身后,自己浑不觉察,实在奇怪之极。他惧意大消,讶异之情却丝毫不减,说道:“哑婆婆,原来……原来是你,这可……这可吓了我一大跳。”但听得自己的声音发颤,又甚是嘶哑。只见那哑婆婆头髻上横插一根荆钗,穿一件淡灰色布衫,竟和自己打扮全然相同。他定了定神,强笑道:“你别见怪。任大小姐记性真好,记得你穿戴的模样,给我这一乔装改扮,便和你是双胞姊妹一般了。”

他见哑婆婆神色木然,既无怒意,亦无喜色,不知心中在想些甚么,寻思:“这人古怪得紧,我扮成她的模样,给她看见了,这地方不宜多耽。”当即站起身来,向哑婆婆一揖,说道:“夜深了,就此别过。”转身向来路走去。只走出七八步,突见迎面站着一人,拦住了去路,便是那个哑婆婆,却不知她使甚么身法,这等无影无踪、无声无息的闪了过来。东方不败在对敌时身形犹如电闪,快速无伦,但总尚有形迹可寻,这个婆婆却便如是突然间从地下涌出来一般。她身法虽不及东方不败的迅捷,但如此无声无息,实不似活人。令狐冲大骇之下,知道今晚是遇到了高人,自己甚么人都不扮,偏偏扮成了她的模样,的确不免惹她生气,当下又深深一揖,说道:“婆婆,在下多有冒犯,这就去改了装束,再来悬空寺谢罪。”那哑婆婆仍是神色木然,不露丝毫喜怒之色。令狐冲道:“啊,是了!你听不到我说话。”俯身伸指,在地上写道:“对不起,以后不敢。”站起身来,见她仍然呆呆站立,对地下的字半眼也不瞧。令狐冲指着地下大字,大声道:“对不起,以后不敢!”那婆婆一动也不动。令狐冲连连作揖,比划手势,作解衣除发之状,又抱拳示歉,那婆婆始终纹丝不动。令狐冲无计可施,搔了搔头皮,道:“你不懂,我可没法子了。”侧过身子,从那婆婆身畔绕过。他左足一动,那婆婆身子微晃,已挡在他身前。令狐冲暗吸一口气,说道:“得罪!”向右跨了一步,突然间飞身而起,向左侧窜了出去。左足刚落地,那婆婆已挡在身前,拦住了去路。他连窜数次,越来越快,那婆婆竟始终挡在他面前。令狐冲急了,伸出左手向她肩头推去,那婆婆右掌疾斩而落,切向他手腕。令狐冲急忙缩手,他自知理亏,不敢和她相斗,只盼及早脱身,一低头,想从她身侧闪过,身形甫动,只觉掌风飒然,那婆婆已一掌从头顶劈到。令狐冲斜身闪让,可是这一掌来得好快,拍的一声,肩头已然中掌。那婆婆身子也是一晃,原来令狐冲体内的“吸星大法”生出反应,竟将这一掌之力吸了过去。那婆婆倏然左手伸出,两根鸡爪般又瘦又尖的指尖向他眼中插来。令狐冲大骇,忙低头避过,这一来,背心登时露出了老大破绽,幸好那婆婆也怕了他的“吸星大法”,竟不敢乘隙击下,右手一弯,向上勾起,仍是挖他眼珠。显然她打定主意,专门攻击他眼珠,不论他的“吸星大法”如何厉害,手指入眼,总是非瞎不可,柔软的眼珠也决不会吸取旁人功力。令狐冲伸臂挡格,那婆婆回转手掌,五指成抓,抓向他左眼。令狐冲忙伸左手去格,那婆婆右手飞指已抓向他的右耳。这几下兔起鹘落,势道快极,每一招都是古里古怪,似是乡下泼妇与人打架一般,可是既阴毒又快捷,数招之间,已逼得令狐冲连连倒退。那婆婆的武功其实也不甚高,所长者只是行走无声,偷袭快捷,真实功夫固然远不及岳不群、左冷禅,连盈盈也比她高明得多。但令狐冲拳脚功夫甚差,若不是那婆婆防着他的“吸星大法”,不敢和他手脚相碰,令狐冲早已接连中掌了。又拆数招,令狐冲知道若不出剑,今晚已难以脱身,当即伸手入怀去拔短剑。他右手刚碰到剑柄,那婆婆出招快如闪电,连攻了七八招,令狐冲左挡右格,更没余暇拔剑。那婆婆出招越来越毒辣,明明无怨无仇,却显是硬要将他眼珠挖了出来。令狐冲大喝一声,左掌遮住了自己双眼,右手再度入怀拔剑,拚着给她打上一掌,踢上一脚,便可拔出短剑。便在此时,头上一紧,头发已给抓住,跟着双足离地,随即天旋地转,身子在半空中迅速转动,原来那婆婆抓着他头发,将他甩得身子平飞,急转圈子,越来越快。令狐冲大叫:“喂,喂,你干甚么”伸手乱抓乱打,想去拿她手臂,突然左右腋下一麻,已给她点中了穴道,跟着后心、后腰、前胸、头颈几处穴道中都给她点中了,全身麻软,再也动弹不得。那婆婆兀自不肯停手,将他身子不绝旋转,令狐冲只觉耳际呼呼风响,心想:“我一生遇到过无数奇事,但像此刻这般倒霉,变成了一个大陀螺给人玩弄,却也从所未有。”

那婆婆直转得他满天星斗,几欲昏晕,这才停手,拍的一声,将他重重摔在地下。

令狐冲本来自知理亏,对那婆婆并无敌意,但这时给她弄得半死不活,自是大怒,骂道:“臭婆娘当真不知好歹,我倘若一上来就拔剑,早在你身上截了几个透明窟窿。”

那婆婆冷冷的瞧着他,脸上仍是木然,全无喜怒之色。令狐冲心道:“打是打不来了,若不骂个爽快,未免太也吃亏。但此刻给她制住,如果她知我在骂人,自然有苦头给我吃。”当即想到了一个主意,笑嘻嘻地骂道:“贼婆娘,臭婆娘,老天爷知道你心地坏,因此将你造得天聋地哑,既不会笑,又不会哭,像白痴一样,便是做猪做狗,也胜过如你这般。”他越骂越恶毒,脸上也就越是笑得欢畅。他本来只是假笑,好让那婆婆不疑心自己是在骂她,但骂到后来,见那婆婆全无反应,此计已售,不由得大为得意,真的哈哈大笑起来。那婆婆慢慢走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头发,着地拖去。她渐行渐快,令狐冲穴道被点,知觉不失,身子在地下碰撞磨擦,好不疼痛,口中叫骂不停,要笑却是笑不出来了。那婆婆拖着他直往山上行去,令狐冲侧头察看地形,见她转而向西,竟是往悬空寺而去。令狐冲这时早已知道,不戒和尚、田伯光、漠北双熊、仇松年等人着了道儿,多半都是她做的手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将人擒住,除了她如此古怪的身手,旁人也真难以做到,只是自己曾来过悬空寺,见了这聋哑婆婆竟一无所觉,可说极笨。连方证大师、冲虚道长、盈盈、上官云这等大行家,见了她也不起疑,这哑婆婆的掩饰功夫实在做得极好。转念又想:“这婆婆如也将我高高挂在通元谷的公孙树上,又在我身上挂一块布条,说我是天下第一大淫棍之类,我身为恒山派掌门,又穿着这样一身不伦不类的女人装束,这个脸可丢得大了。幸好她是拖我去悬空寺,让她在寺中吊打一顿,不致公然出丑,也就罢了。”想到今晚虽然倒霉,但不致在恒山别院中高挂示众,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又想:“不知她是否知晓我的身份,莫非瞧在我恒山掌门的份上,这才优待三分”一路之上,山石将他撞得全身皮肉之伤不计其数,好在脸孔向上,还没伤到五官。到得悬空寺,那婆婆将他直向飞阁上拖去,直拖上左首灵龟阁的最高层。令狐冲叫声:“啊哟,不好!”灵龟阁外是座飞桥,下临万丈深渊,那婆婆只怕要将自己挂在飞桥之上。这悬空寺人迹罕至,十天半月中难得有人到来,这婆婆若是将自己挂在那里,不免活生生的饿死,这滋味可大大不妙了。那婆婆将他在阁中一放,径自下阁去了。令狐冲躺在地下,推想这恶婆娘到底是甚么来头,竟无半点头绪,料想必是恒山派的一位前辈名手,便如是于嫂一般的人物,说不定当年是服侍定静、定闲等人之师父的。想到此处,心下略宽:“我既是恒山掌门,她总有些香火之情,不会对我太过为难。”但转念又想:“我扮成了这副模样,只怕她认我不出。倘若她以为我也是张夫人之类,故意扮成了她的样子,前来卧底,意图不利于恒山,不免对我‘另眼相看’,多给我些苦头吃,那可糟得很了。”也不听见楼梯上脚步响声,那婆婆又已上来,手中拿了绳索,将令狐冲手脚反缚了,又从怀中取出一根黄布条子,挂在他颈中。令狐冲好奇心大起,要想看看那布条上写些甚么,可是便在此时,双眼一黑,已给她用黑布蒙住了双眼。令狐冲心想:“这婆婆好生机灵,明知我急欲看那布条,却不让看。”又想:“令狐冲是无行浪子,天下知名,这布条上自不会有甚么好话,不用看也知道。”

只觉手腕脚踝上一紧,身子腾空而起,已给高高悬挂在横梁之上。令狐冲怒气冲天,又大骂起来,他虽爱胡闹,却也心细,寻思:“我一味乱骂,毕竟难以脱身,须当慢慢运气,打通穴道,待得一剑在手,便可将她也制住了。我也将她高高挂起,再在她头颈中挂一根黄布条子,那布条上写甚么字好天下第一大恶婆!不好,称她天下第一,说不定她心中反而喜欢,我写‘天下第十八恶婆’,让她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排名在她之上的那十七个恶婆究竟是些甚么人。”侧耳倾听,不闻呼吸之声,这婆婆已下阁去了。

挂了两个时辰,令狐冲已饿得肚中咕咕作声,但运气之下,穴道渐通,心下正自暗喜,忽然间身子一晃,砰的一声,重重摔在楼板之上,竟是那婆婆放松了绳索。但她何时重来,自己浑没半点知觉。那婆婆扯开了蒙住他眼上的黑布,令狐冲颈中穴道未通,无法低头看那布条,只见到最底下一字是个“娘”字。他暗叫“不好!”心想她写了这个“娘”字,定然当我是个女人,她写我是淫徒、浪子,都没甚么,将我当作女子,那可大大的糟糕。只见那婆婆从桌上取过一只碗来,心想:“她给我水喝,还是喝汤最好是喝酒!”突然间头上一阵滚热,大叫一声:“啊哟!”这碗中盛的竟是热水,照头淋在他头顶。令狐冲大骂:“贼婆娘,你干甚么”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柄剃刀,令狐冲吃了一惊,但听得嗤嗤声响,头皮微痛,那婆婆竟在给他刹头。令狐冲又惊又怒,不知这疯婆子是何用意,过不多时,一头头发已给剃得干干净净,心想:“好啊,令狐冲今日做了和尚。啊哟,不对,我身穿女装,那是做了尼姑。”突然间心中一寒:“盈盈本来开玩笑,说叫我扮作尼姑,这一语成谶,只怕大事不妙。说不定这恶婆娘已知我是何人,认为大男人做恒山派掌门大大不妥,不但剃了我头,还要……还要将我阉了,便似不可不戒一般,教我无法秽乱佛门清净之地。这女人忠于恒山派,发起疯来,甚么事都做得出。啊哟,令狐冲今日要遭大劫,‘武林称雄,引刀自宫’,可别去练辟邪剑法。”那婆婆剃完了头,将地下的头发扫得干干净净。令狐冲心想事势紧急,疾运内力,猛冲被封的穴道,正觉被封的几处穴道有些松动,忽然背心、后腰、肩头几处穴道一麻,又给她补了几指。令狐冲长叹一声,连“恶婆娘”三字也不想骂了。

那婆婆取下他颈中的布条,放在一旁,令狐冲这才看见,布条上写道:“天下第一大瞎子,不男不女恶婆娘。”他登时暗暗叫苦:“原来这婆娘装聋作哑,她是听得见说话的,否则不戒大师说我是天下第一大瞎子,她又怎会知道若不是不戒大师跟女儿说话时她在旁偷听,便是仪琳跟我说话之时,她在旁偷听,说不定两次她都偷听了。”当即大声道:“不用假扮了,你不是聋子。”但那婆娘仍是不理,径自伸手来解他衣衫。令狐冲大惊,叫道:“你干甚么”嗤的一声响,那婆婆将他身上女服撕成两半,扯了下来。

令狐冲惊叫:“你要是伤了我一根毫毛,我将你斩成肉酱。”转念一想:“她将我满头头发都剃了,岂只伤我毫毛而已”那婆婆取过一块小小磨刀石,醮了些水,将那剃刀磨了又磨,伸指一试,觉得满意了,放在一旁,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瓶上写着“天香断续胶”五字。令狐冲数度受伤,都曾用过恒山派的治伤灵药,一见到这瓷瓶,不用看瓶上的字,也知是此伤药,另有一种“白云熊胆丸”,用以内服。果然那婆婆跟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赫然便是“白云熊胆丸”。那婆婆再从怀里取出了几根白布条子出来,乃是裹伤用的绷带。令狐冲旧伤已愈,别无新伤,那婆婆如此安排,摆明是要在他身上新开一两个伤口了,心下只暗暗叫苦。那婆婆安排已毕,双目凝视令狐冲,隔了一会,将他身子提起,放在板桌之上,又是神色木然的瞧着他。令狐冲身经百战,纵然身受重伤,为强敌所困,亦无所惧,此刻面对着这样一个老婆婆,却是说不出的害怕。那婆婆慢慢拿起剃刀,烛火映上剃刀,光芒闪动,令狐冲额头的冷汗一滴滴的落在衣襟之上。突然之间,他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更不细思,大声道:“你是不戒和尚的老婆!”那婆婆身子一震,退了一步,说道:“你——怎——么——知——道”声音干涩,一字一顿,便如是小儿初学说话一般。令狐冲初说那句话时,脑中未曾细思,经她这么一问,才去想自己为甚么知道,冷笑一声,道:“哼,我自然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心下却在迅速推想:“我为甚么知道我为甚么知道是了,她挂在不戒大师颈中字条上写‘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这“负心薄幸、好色无厌’八字评语,除了不戒大师自己之外,世上只有他妻子方才知晓。”大声道:“你心中还是念念不忘这个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否则他去上吊,为甚么你要割断他上吊的绳子他要自刎,为甚么你要偷了他的刀子这等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让他死了,岂不干净”那婆婆冷冷的道:“让他——死得这等——爽快,岂不——便宜了——他”令狐冲道:“是啊,让他这十几年中心急如焚,从关外找到藏边,从漠北找到西域,到每一座尼姑庵去找你,你却躲在这里享清福,那才算没便宜了他!”那婆婆道:“他罪有——应得,他娶我为妻,为甚么——调戏女子”令狐冲道:“谁说他调戏了人家瞧你的女儿,他也瞧了瞧人家,又有甚么不可以”那婆婆道:“娶了妻的,再瞧女人,不可以。”令狐冲觉得这女人无理可喻,说道:“你是嫁过人的女人,为甚么又瞧男人”那婆婆怒道:“我几时瞧男人胡说八道!”令狐冲道:“你现在不是正瞧着我吗难道我不是男人不戒和尚只不过瞧了女人几眼,你却拉过我头发,摸过我头皮。我跟你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只要碰一碰我身上的肌肤,便是犯了清规戒律。幸好你只碰到我头皮,没摸到我脸,否则观音菩萨一定不会饶你。”他想这女人少在外间走动,不通世务,须得吓她一吓,免得她用剃刀在自己身上乱割乱划。那婆婆道:“我斩下你的手脚脑袋,也不用碰到你身子。”令狐冲道:“要斩脑袋,只管请便。”那婆婆冷笑道:“要我杀你,可也没这般容易。现下有两条路,任你自择。一条是你快快娶仪琳为妻,别害得她伤心而死。你如摆臭架子不答应,我就阉了你,叫你做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你不娶仪琳,也就娶不得第二个不要脸的坏女人。”她十多年来装聋作哑,久不说话,口舌已极不灵便,说了这会子话,言语才流畅了些。令狐冲道:“仪琳固然是个好姑娘,难道世上除了她之外,别的姑娘都是不要脸的坏女人”那婆婆道:“差不多了,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到底答不答应,快快说来。”令狐冲道:“仪琳小师妹是我的好朋友,她如知道你如此逼我,她可要生气的。”那婆婆道:“你娶了她为妻,她欢喜得很,甚么气都消了。”令狐冲道:“她是出家人,发过誓不能嫁人的。一动凡心,菩萨便要责怪。”那婆婆道:“倘若你做了和尚,菩萨便不只怪她一人了。我给你剃头,难道是白剃的么”令狐冲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给我剃光了头,是要我做和尚,以便娶小尼姑为妻。你老公从前这样干,你就叫我学他的样。”那婆婆道:“正是。”令狐冲笑道:“天下光头秃子多得很,剃光了头,并不就是和尚。”那婆婆道:“那也容易,我在你脑门上烧几个香疤便是。秃头不一定是和尚,秃头而又烧香疤,那总是和尚了。”说着便要动手。令狐冲忙道:“慢来,慢来。做和尚要人家心甘情愿,哪有强迫之理”那婆婆道:“你不做和尚,便做太监。”

令狐冲心想:这婆婆疯疯颠颠,只怕甚么事都做得出,须要先施缓兵之计,说道:“你叫我做太监之后,忽然我回心转意了,想娶仪琳小师妹为妻,那怎么办不是害了我二人一世吗”那婆婆怒道:“咱们学武之人,做事爽爽快快,一言而决,又有甚么三心两意、回心转意的和尚便和尚,太监便太监!男子汉大丈夫,怎可拖泥带水”令狐冲笑道:“做了太监,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那婆婆怒道:“咱们在谈论正事,谁跟你说笑”令狐冲心想:“仪琳小师妹温柔美貌,对我又是深情一片,但我心早已属于盈盈,岂可相负这婆婆如此无理见逼,大丈夫宁死不屈。”说道:“婆婆,我问你,一个男子汉负心薄幸,好色无厌,好是不好”那婆婆道:“那又何用多问这种人比猪狗也不如,枉自为人。”令狐冲道:“是了。仪琳小师妹人既美貌,对我又好,为甚么我不娶她为妻只因我早已与另一位姑娘有了婚姻之约。这位姑娘待我恩重如山,令狐冲就算全身皮肉都给你割烂了,我也决不负她。倘若辜负了她,岂不是变成了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不戒大师这个‘天下第一’的称号,便让我令狐冲给抢过来了。”那婆婆道:“这位姑娘,便是魔教的任大小姐,那日魔教教众在这里将你围住了,便是她出手相救的,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这位任大小姐你是亲眼见过的。”那婆婆道:“那容易得很,我叫任大小姐抛弃了你,算是她对你负心薄幸,不是你对她负心薄幸,也就是了。”令狐冲道:“她决不会抛弃我的。她肯为我舍了性命,我也肯为她舍了性命。我不会对她负心,她也决不会对我负心。”

那婆婆道:“只怕事到临头,也由不得她。恒山别院中臭男人多得很,随便找一个来做她丈夫就是了。”令狐冲大声怒喝:“胡说八道!”

那婆婆道:“你说我办不到吗”走出门去,只听得隔房开门之声,那婆婆重又回进房来,手中提着一个女子,手足被缚,正便是盈盈。令狐冲大吃一惊,没料到盈盈竟也已落入这婆娘的手中,见她身上并无受伤的模样,略略宽心,叫道:“盈盈,你也来了。”盈盈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的说话,我都听见啦。你说决不对我负心薄幸,我听着很是欢喜。”那婆婆喝道:“在我面前,不许说这等不要脸的话。小姑娘,你要和尚呢,还是要太监”盈盈脸上一红,道:“你的话才真难听。”那婆婆道:“我仔细想想,要令狐冲这小子抛了你,另娶仪琳,他是决计不肯的了。”令狐冲大声喝采:“你开口说话以来,这句话最有道理。”那婆婆道:“那我老人家做做好事,就让一步,便宜了令狐冲这小子,让他娶了你们两个。他做和尚,两个都娶;做太监,一个也娶不成。只不过成亲之后,你可不许欺侮我的乖女儿,你们两头大,不分大小。你年纪大着几岁,就让仪琳叫你姊姊好了。”

令狐冲道:“我……”他只说了个“我”字,哑穴上一麻,已给她点得说不出话来。那婆婆跟着又点了盈盈的哑穴,说道:“我老人家决定了的事,不许你们罗里罗唆的打岔。让你这小和尚娶两个如花如玉的老婆,还有甚么话好说哼,不戒这老贼秃,有甚么用见到女儿害相思病,空自干着急,我老人家一出手就马到成功。”说着飘身出房。

令狐冲和盈盈相对苦笑,说话固不能说,连手势也不能打。令狐冲凝望着她,其时朝阳初升,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桌上的红烛兀自未熄,不住晃动,轻烟的影子飘过盈盈皓如白玉的脸,更增丽色。只见她眼光射向抛在地下的剃刀,转向板凳上放着的药瓶和绷带,脸上露出嘲弄之意,显然在取笑他:“好险,好险!”但立即眼光转开,低垂下来,脸上罩了一层红晕,知道这种事固然不能说,连想也不能想。

令狐冲见到她娇羞无邪,似乎是做了一件大害羞事而给自己捉到一般,不禁心中一荡,不由自禁的想:“倘若我此刻身得自由,我要过去抱她一抱,亲她一亲。”

只见她眼光慢慢转将上来,与令狐冲的眼光一触,赶快避开,粉颊上红晕本已渐消,突然间又是面红过耳。令狐冲心想:“我对盈盈当然坚贞不二。那恶婆娘逼我和仪琳小师妹成亲,为求脱身,只好暂且敷衍,待得她解了我穴道,我手中有剑,还怕她怎的这恶婆娘拳脚功夫虽好,和左冷禅、任教主他们相比,那还差得很远。剑上功夫决计不是我敌手。她胜在轻手轻脚,来去无声,实施偷袭,教人猝不及防。若是真打,盈盈会胜她三分,不戒大师也比她强些。”他想得出神,眼光一转,只见盈盈又在瞧着自己,这一次她不再害羞,显是没再想到太监的事。见她眼光斜而向上,嘴角含笑,那是在笑自己的光头,不想太监而在笑和尚了。令狐冲哈哈大笑,可是没能笑出声来,但见盈盈笑得更加欢喜了,忽见她眼珠转了几转,露出狡狯的神色,左眼眨了一下,又眨一下。令狐冲未明她的用意,只见她左眼又是眨了两下,心想:“连眨两下,那是甚么意思啊,是了,她在笑我要娶两个老婆。”当即左眼眨了一下,收起笑容,脸上神色甚是严肃,意思说:“只娶你一个,决无二心。”盈盈微微摇头,左眼又眨了两下,意思似是说:“娶两个就两个好了!”令狐冲又摇了摇头,左眼眨了一眨。他想将头摇得大力些,以示坚决,只是周身穴道被点得太多,难以出力,脸上神气,却是诚挚之极。盈盈微微点头,眼光又转到剃刀上去,再缓缓摇了摇头。令狐冲双目凝视着她。盈盈的眼光慢慢移动,和他相对。两人相隔丈许,四目交视,忽然间心意相通,实已不必再说一句话,反正于对方的情意全然明白。娶不娶仪琳无关紧要,是和尚是太监无关紧要。两人死也好,活也好,既已有了两心如一的此刻,便已心满意足,眼前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纵然天崩地裂,这一刻也已拿不去、销不掉了。两人脉脉相对,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有人走上阁来,两人这才从情意缠绵、销魂无限之境中醒了过来。只听得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道:“哑婆婆,你带我来干甚么”正是仪琳的声音。听得她走进隔房,坐了下来,那婆婆显然陪着她在一起,但听不到她丝毫行动之声。过了一会,听得那婆婆慢慢的道:“你别叫我哑婆婆,我不是哑的。”仪琳一声尖叫,极是惊讶,颤声说道:“你……你……你不……不哑了你好了”那婆婆道:“我从来就不是哑巴。”仪琳道:“那……那么你从前也不聋,听……听得见我……我的话”语声中显出极大的惊恐。那婆婆道:“孩子,你怕甚么我听得见你的说话,那可不更好么”令狐冲听到她语气慈和亲切,在跟亲生女儿说话时,终于露出了爱怜之意。

但仪琳仍是十分惊惶,颤声道:“不,不!我要去了!”那婆婆道:“你再坐一会,我有件很要紧的事跟你说。”仪琳道:“不,我……我不要听。你骗我,我只当你都听不见,我……我才跟你说那些话,你骗我。”她语声哽咽,已是急得哭了出来。那婆婆轻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好孩子,别担心。我不是骗你,我怕你闷出病来,让你说了出来,心里好过些。我来到恒山,一直就扮作又聋又哑,谁也不知道,并不是故意骗你。”仪琳抽抽噎噎的哭泣。那婆婆又柔声道:“我有一件最好的事跟你说,你听了一定很欢喜的。”仪琳道:“是我爹爹的事吗”那婆婆道:“你爹爹,哼,我才不管他呢,是你令狐大哥的事。”仪琳颤声道:“你别提……别提他,我……我永远不跟你提他了。我要去念经啦!”那婆婆道:“不,你耽一会,听我说完。你令狐大哥跟我说,他心里其实爱你得紧,比爱那个魔教任大小姐,还要胜过十倍。”令狐冲向盈盈瞧了一眼,心下暗骂:“臭婆娘,撒这漫天大谎!”仪琳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不用哄我。我初识得他时,令狐大哥只爱他小师妹一人,爱得要命,心里便只一个小师妹。后来他小师妹对他不起,嫁了别人,他就只爱任大小姐一人,也是爱得要命,心里便只一个任大小姐。”令狐冲和盈盈目光相接,心头均是甜蜜无限。那婆婆道:“其实他一直在偷偷喜欢你,只不过你是出家人,他又是恒山派掌门,不能露出这个意思来。现下他下了大决心,许下大愿心,决意要娶你,因此先落发做了和尚。”仪琳又是一声惊呼,道:“不……不……不会的,不可以的,不能够!你……你叫他别做和尚。”那婆婆叹道:“来不及啦,他已经做了和尚。他说,不管怎么,一定要娶你为妻。倘若娶不成,他就自尽,要不然就去做太监。”

仪琳道:“做太监我师父曾说,这是粗话,我们出家人不能说的。”那婆婆道:“太监也不是粗话,那是服侍皇帝、皇后的低三下四之人。”仪琳道:“令狐大哥最是心高气傲,不愿受人拘束,他怎肯去服侍皇帝、皇后我看他连皇帝也不愿做,别说去服侍皇帝了。他当然不会做太监。”那婆婆道:“做太监也不是真的去服侍皇帝、皇后,那只是个比喻。做太监之人,是不会生养儿女的。”仪琳道:“我可不信。令狐大哥日后和任大小姐成亲,自然会生好几个小宝宝。他二人都这么好看,生下来的儿女,一定可爱得很。”

令狐冲斜眼相视,但见盈盈双颊晕红,娇羞中喜悦不胜。那婆婆生气了,大声道:“我说他不会生儿子,就是不会生。别说生儿子,娶老婆也不能。他发了毒誓,非娶你不可。”仪琳道:“我知道他心中只有任大小姐一个。”

那婆婆道:“他任大小姐也娶,你也娶。懂了吗一共娶两个老婆。这世上的男人三妻四妾都有,别说娶两个了。”仪琳道:“不会的。一个人心中爱了甚么人,他就只想到这个人,朝也想,晚也想,吃饭时候、睡觉时候也想,怎能够又去想第二个人好像我爹爹那样,自从我妈走了之后,他走遍天涯海角,到处去寻她。天下女子多得很,如果可以娶两个女人,我爹爹怎地又不另娶一个”那婆婆默然良久,叹道:“他……他从前做错了事,后来心中懊悔,也是有的。”

仪琳道:“我要去啦。婆婆,你要是向旁人提到令狐大哥他……他要娶我甚么的,我可不能活了。”那婆婆道:“那又为甚么他说非娶你不可,你难道不喜欢么”仪琳道:“不,不!我时时想着他,时时向菩萨求告,要菩萨保佑他逍遥快活,只盼他无灾无难,得如心中所愿,和任大小姐成亲。婆婆,我只是盼他心中欢喜。我从来没盼望他来娶我。”那婆婆道:“他倘若娶不成你,他就决不会快活,连做人也没有乐趣了。”仪琳道:“都是我不好,只道你听不见,向你说了这许多令狐大哥的话。他是当世的大英雄,大豪杰,我只是个甚么也不懂,甚么也不会的小尼姑。他说过的,‘一见尼姑,逢赌必输’,见了我都会倒霉,怎会娶我我皈依佛门,该当心如止水,再也不能想这种事。婆婆,你以后提也别提,我……我以后也决不见你了。”那婆婆急了,道:“你这小丫头莫名其妙。令狐冲已为你做了和尚,他说非娶你不可,倘若菩萨责怪,那就只责怪他。”仪琳轻轻叹了口气,道:“他和我爹爹也一般想么一定不会的。我妈妈聪明美丽,性子和顺,待人再好不过,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我爹爹为她做和尚,那是应该的,我……我可连妈妈的半分儿也及不上。”

令狐冲心下暗笑:“你这个妈妈,聪明美丽固然不见得,性子和顺更是不必谈起。和你自己相比,你妈妈才半分儿不及你呢。”那婆婆道:“你怎知道”仪琳道:“我爹爹每次见我,总是说妈妈的好处,说她温柔斯文,从来不骂人,不发脾气,一生之中,连蚂蚁也没踏死过一只。天下所有最好的女人加在一起,也及不上我妈妈。”那婆婆道:“他……他真的这样说只怕是……是假的。”说这两句话时声音微颤,显是心中颇为激动。仪琳道:“当然是真的。我是他女儿,爹爹怎么会骗我”霎时之间,灵龟阁中寂静无声,那婆婆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仪琳道:“哑婆婆,我去了。我今后再也不见令狐大哥啦,我只是每天求观世音菩萨保佑他。”只听得脚步声响,她轻轻的走下楼去。过了良久良久,那婆婆似乎从睡梦中醒来,低低的自言自语:“他说我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他走遍天涯海角,到处在找我那么,他其实并不是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突然间提高嗓子,叫道:“仪琳,仪琳,你在哪里”但仪琳早已去得远了。那婆婆又叫了两声,不闻应声,急速抢下楼去。她赶得十分急促,但脚步声仍是细微如猫,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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