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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盈盈彩烛三生约,霍霍青霜万里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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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菲青坐在房外阶石之上,虽然不明详情,也已料到了七八成,心知这时对余鱼同劝慰开导都无用处,心想:沅芷夜来之事,虽然有关女孩子的名节,但如不说明谢罪,可对不起红花会众位朋友。.于是走到陈家洛房来。

陈家洛刚睡下。心砚听得陆菲青叫门,忙开房门,陈家洛起床披衣相迎。陆菲青道:总舵主,我向你请罪来啦!.陈家洛惊道:甚么十四弟怎么样.只道余鱼同遭遇凶险。陆菲青道:不是,他很好。你道今晚来捣乱的是谁.陈家洛道:不知。.陆菲青道:那是我的小徒。我管教无方,纵得她任性胡为。今日是七爷大喜的日子,无礼打扰,惊动各位,实在是万分抱憾。.陈家洛默然不语。陆菲青道:小徒已经走了,日后我定要找到她,向各位赔罪。现今我先行谢过。.

说着站起来深深一揖。

陈家洛忙站起还礼,隔了一会,说道:令徒武功得自前辈真传,身手确是不凡。.陆菲青只道陈家洛是指她今晚闯庄而言,哪知他两人曾在西湖交过手,说道:这孩子少不更事,到处惹祸,得罪朋友,我有时真后悔收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儿。.

陈家洛道:前辈太客气了。令徒曾到过回部吧.陆菲青道:她从小在西北一带。.陈家洛道:嗯,我见他和那位回人姑娘好似交情不错。.霍青桐和陈家洛离别之时,曾说过一句话:那人是怎样的人,你可去问她师父。.陈家洛几次想问陆菲青,总觉太着痕迹,始终忍着不问,此刻陆菲青自己过来谈起,这才轻描淡写、似乎漠不关心的问了几句,其实心中已在怦怦暗跳,手心潜出汗水。

陆菲青道:那是为了抢可兰经的事,才和她结识的。起初有过一点误会,霍青桐姑娘还和小徒交过两次手,后来我出来说明跟天山双鹰的交情,两人才结成朋友。年轻人一见如故,倒着实亲热得很呢。.说罢捻须微笑。陈家洛听着却满不是味儿。

陆菲青只道他早知李沅芷是女子,始终没提她女扮男装的事。陈家洛心中不快,脸上虽然没显出来,但语言之间不免稍露冷淡。陆菲青只道他心恼李沅芷无礼闯庄,红花会这许多英雄人物,居然没能扣住一个初出道的少女,未免很失面子,心下甚是歉然,哪猜得到他另有心事,当下又道歉几句,正要告退,忽然门外心砚叫道:少爷,十四爷来啦!.

门帘一掀,一名庄丁扶着余鱼同进来,他见陆菲青也在这里,不觉一愕。庄丁退了出去。陈家洛道:你有事对我说,我过来不是一样你身上有伤,别多走动。.余鱼同道:总舵主,刚才有个人躲在我房里,你一定看出来了。你当时故作不知,给我面子,做兄弟的很感激你的好意。你虽然不问,我可不能不说。.陈家洛道:咱们情同骨肉,还有甚么信不过的。.余鱼同道:这人全是冲着小弟一人而来,和大伙决无干系。只因这事说来和人名节有关…….陈家洛道:既然如此,那不必说了。好啦,这事以后咱们谁也别提,你回去休息。心砚,扶十四爷回去。.余鱼同以为陆菲青已将此事说过,陈家洛怕他不好意思,是以不愿再提,于是致谢回房,陆菲青也即作别。

次晨群雄齐下山来。各人互道珍重,分头进发。

陈家洛和周仲英一路本是同往西北,但周仲英说,他当年在嵩山少林寺学艺之时,便曾听师父及师伯叔们说起,南方莆田少林下院的武功与嵩山少林一脉相传,但数百年来莆田少林寺出了几位了不起的人物,于少林派武功颇有发扬,乘着此番南来,意欲就近前去探访,盼有机缘切磋求教。陈家洛道:南少林门人弟子遍于江南,声势浩大,周老前辈于切磋武功之余,盼多所结纳。日后咱们举事,要是少林寺肯助一臂之力,实是天下百姓之福。.周仲英道:谨当奉命。.于是带同妻子、徒弟孟健雄、安健刚,启程向南。

临别时周大奶奶对周绮再三叮嘱,现今做了媳妇,不可再闹小性子,争斗生事。周绮撅起嘴唇道:要是他欺侮我呢.

说着嘴唇向徐天宏背心一歪。周大奶奶道:好好的怎会欺侮你.昨晚花烛之夜,李沅芷前来一闹,骆冰把他们的衣服搬了个地方,也不知那个法儿还灵不灵,周绮心中很是惦记,但不好意思再问骆冰,这时见父母远别,不禁掉下泪来。

周仲英嘱咐了女儿几句,对徐天宏道:你妹子性子直爽,很不懂事,宏儿你要多多担待。要是她冲撞于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将来让我罚她。.周绮急道:爹爹你也帮他,难道定会是我不好.周仲英一笑上马,向陈家洛和文泰来等抱拳作别,向南而去。

陈家洛、文泰来、骆冰、徐天宏、周绮、章进、余鱼同、心砚一行八人,向北经孝丰、安吉、溧阳,到了金陵。渡过长江后,文泰来伤势已然痊愈,余鱼同也已大好。一路往北,天时渐寒,草木枯黄,已是初冬景象。过开封后,余鱼同伤势痊可,便弃车乘马。

这一日出了开封西门,八骑马放开脚步,沿着大道奔去。

朔风怒号,尘沙扑面。文泰来所乘白马脚程奇快,一骑马先冲了上去,一口气奔出五十里,来到一处镇甸,叫饭店杀鸡做饭,先行预备,等众人到时打尖。他坐在店口,泡了壶茶,拿着手巾抹脸,忽见东边店房中人影一晃,有人探头张望,一见到他便疾忙缩回。文泰来起了疑心,背转身喝茶。过了小半个时辰,陈家洛等也都赶上来了,文泰来悄悄和众人说知。

徐天宏向东店房一看,只见窗纸舐湿,一颗乌溜溜的眼珠正向他们注视,见到徐天宏的眼光射来,立即避开。徐天宏低声笑道:那是初出道的雏儿,半点规矩也不懂,一下子就露出了马脚。.骆冰笑道:这样的人也出来混道儿,看来还在打咱们的主意呢。.

陈家洛向心砚道:你过去瞧瞧,要是他手头不便,就接济他一点。.心砚应声站起,走到那店房门口,高声吟道:天下万水俱同源,红花绿叶是一家。.这是红花会招呼同道的讯号。江湖上各帮会互通声气,患难相助,纵然不是红花会会友,只要知道讯号,回答一句:小弟是某某帮某某舵主属下,有求红花会大哥相助。.那么几两银子的接济是一定有的。心砚见房中寂然无声,又说了一遍,忽然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那人一顶大帽遮住了半边脸,伸手递过一个纸团,道:给你们十四爷。.心砚接住了,正要询问,那人已奔出店门,上马疾驰而去。

心砚把纸团交给余鱼同,道:十四爷,那人叫我给你的。.

余鱼同接过打开,见纸上写着十六个细字:情深意真,岂在丑俊千山万水,苦随君行。.笔致娟秀,认得是李沅芷的字迹,不料她竟一路跟随而来,眉头一皱,把字条交给陈家洛。

陈家洛看了,料想是男女私情之事,不便多问,将字条还了给他。余鱼同道:这人跟我纠缠不清,现下一定在前路等待。小弟想在此弃陆乘舟,避开这人,到潼关再和大家会齐。.章进怒道:咱们这许多人在这里,又何必怕他他本事再好,咱们也斗他一斗。.余鱼同道:不是怕,我是不想见这个人。.章进道:那么咱们教训教训他,教他不敢跟随就是了。这是甚么人这般不识好歹!.余鱼同好生为难,不便回答。

陈家洛知他有难言之隐,说道:十四弟既要坐船,那也好,在船上可以多睡睡,没骑马那么劳顿。心砚,你跟着服侍十四爷。.心砚答应了,他小孩心性,嫌坐船气闷,虽然公子之命不敢违抗,不免怏怏。余鱼同看出了他的心意,坚称伤势已经痊愈,不必心砚随伴。于是众人来到黄河边上,包了一艘船,言明直放潼关。陈家洛等送余鱼同上船,眼见那船张帆远去,才乘马又行。章进对余鱼同吞吞吐吐的神气很是不满,连骂:酸秀才,不知搞甚么鬼。.骆冰道:十四弟烧坏脸后,心情很是不快,作事不免有点异常,咱们就顺着他点儿。.周绮道:那次咱们在文光镇上,听说他和一个姑娘在一起,后来又不知怎样的到了杭州。.章进道:他鬼鬼祟祟的,多半跟娘儿们有关,否则为甚么怕人家找麻烦.文泰来喝道:十弟你别胡说。.

余鱼同坐船行了几日,见李沅芷不再跟来,才放下了心。

这日遇上了逆风,天色已黑,离镇甸仍远,水势湍急,舟子不敢夜航,只得在荒野间泊了船。余鱼同中夜醒来,翻来覆去的尽睡不着,只见一轮圆月映在大河之上,浊流滚滚而下,气象雄伟,逸兴忽起,抽出金笛,悠悠扬扬的吹了起来。他感怀身世,满腔心事,都在这笛子中发泄出来,忽而激越,忽而凄楚,正自全神吹奏,忽听背后有人高声喝采:好笛子!.

微微一惊,收笛回头,月光下只见有三人沿河岸走来。

三人走近,其中一人说道:我们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正自烦恼,听阁下笛声清亮,禁不住喝采,还请勿怪。.余鱼同听他说得客气,忙站了起来,说道:荒野之间,小弟胡乱吹奏,聒噪扰耳,有辱清听。.那人听他说话文诌诌地,似是个读书人,缓缓走近。

余鱼同道:如蒙不弃,请下舟乐小酌一番如何.那人道:最好,最好!.三人走到岸边,纵身一跃,都轻飘飘的落在船头。余鱼同心中吃惊,暗忖:这三人武功不弱,不知是何等人物,倒要小心在意。.当下假作文弱胆怯,双手紧紧握住船边,只怕船侧而落下水去。

只见当先一人驱干魁伟,穿件茧绸面棉袍,似是个乡绅。

第二人满腮浓须,整张脸只见黑漆一团。第三人却穿蒙古装束,一件羊羔皮袍翻出半截,身形举止,显得剽悍异常。这三人都背着包裹,带了兵刃。余鱼同知金笛惹眼,在三人上船之前早就收起。他叫醒舟子,命暖酒做饭,款待来客。舟子见深夜中忽然来了生人,甚是疑惧,但一路上余鱼同使钱十分豪爽,既是雇主吩咐,也就照办。

那身材魁梧的人道:深夜打扰,实在冒昧。.余鱼同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冒昧之有.那人听余鱼同说话爱掉文,说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余鱼同道:小弟姓于名通,金陵人氏,名字虽然叫通,可是实在不通之极,此番应举子业,竟尔名落孙山,回乡愧对父老,说来汗颜无地。.那人道:原来是一位秀才相公,失敬了。.余鱼同道:小弟乡试不捷,祸不单行,舍下复遭回禄。祝融肆虐,房屋固是片瓦无存,颜面亦是大毁,难以见人,无可奈何,只得想到甘肃去投亲,拟谋一席西宾,聊作鹪寄。唉,时也命也,生不逢辰,夫复何言.这番话只把另外两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所云。那乡绅模样的人却读过一点书,说道:相公也不必灰心。.

余鱼同道:请教三位尊姓。.那人道:小弟姓滕。.指着那黑脸胡子道:这位姓顾。.指着那蒙古装束的人道:这位姓哈,是蒙古人。.余鱼同作揖,连说:久仰,久仰。萍水相逢,三生有幸。.那姓滕的见他酸气冲天,肚里暗笑。余鱼同听他说话是辽东口音,心想:这三人不知是敌是友,如是江湖好汉,倒可结交一番,日后举事,也可多一臂助。.说道:三位深夜赶路,那可危险得紧哪.姓滕的道:不知有甚么危险.余鱼同摇头晃脑的道:道路不宁,萑苻遍地,险之甚矣,险之甚也。.那姓顾的一拉姓滕的袖子,问道:他说甚么.姓滕的道:他说道上盗贼很多。.姓顾的和姓哈的一听,都哈哈大笑。

这时舟子把酒菜拿了出来,那三个客人也不和余鱼同客气,大吃大喝起来。那姓滕的道:相公笛子吹得真好,请再吹一曲行么.余鱼同怕金笛泄露了自己行藏,只是推辞,道:小弟生性怯场,一见有人,便手足无措。文战失利,亦缘于此。.那姓哈的道:我来吹一段。.从衣底摸出一只镶银的羊角,站直身子,呜呜呜的吹了起来。余鱼同听那角声悲壮激昂,宛然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漠风光,心中激赏,暗暗默记曲调。

三人喝完酒后,起来道谢告辞。余鱼同有心结纳,说道:如承不弃,就在舟上委屈一宵,天明再行如何.那姓滕的道:那也好,只是打扰了。.余鱼同仍是睡在后舱,那三人也不脱衣,便在前舱卧下。不一会,余鱼同假装鼾声大作,凝神窃听三人说话。

只听那姓哈的道:这秀才虽然酸得讨厌,倒不小气。.姓顾的道:算他运气。.姓哈的道:明天能到洛阳么.姓滕的道:过了河,找三匹马,赶一赶也许能行。.姓哈的道:我就担心韩大哥不在家,让咱们白跑一趟。.姓顾的道:要是见他不着,咱们就找到红花会的太湖老巢去,闹他个天翻地覆。.姓滕的忙道:悄声。.余鱼同大吃一惊,心想:原来这三人是红花会的仇人,他们到洛阳去找姓韩的,多半是找韩文冲了。.

那姓滕的道:红花会好手很多,他们老当家虽然死了,听说新任的总舵主也是个厉害脚色。这里不比关东,老二你可别胡来。.姓顾的道:咱们关东六魔横行关外,江湖上好汉提到咱们名头,哪个不忌惮几分哪知老三和老五、老六忽然都不明不白的给红花会人害死了,这仇要是报不了,咱们也不用做人啦。.言下极是气愤。余鱼同心想:原来是关东六魔中的人物,三魔焦文期是陆师叔杀的,五魔阎世魁、六魔阎世章死于回人之手,怎么这几笔帐都写在红花会头上.

原来关东六魔中大魔滕一雷是辽东大豪,家资累万,开了不少参场、牧场和金矿。二魔顾金标是著名马贼。四魔哈合台本是蒙古牧人,流落关东,也做了盗贼。他们在辽东听说焦文期受托找寻一个被红花会拐去的贵公子。突然失踪,数年来音讯全无。最近接到焦文期的师弟韩文冲来信,才知这结义兄弟已在陕西遇害。三人怒不可遏,当即南下,要找红花会报仇。到北京后,得悉阎氏兄弟也给人害了,这事与红花会也有干系。三人更是惊怒,赶到洛阳来找韩文冲要问个清楚,却与余鱼同在黄河中相遇。

那三人谈了一会,就睡着了。余鱼同却满腹心事,直到天色将明才朦胧入睡,只合眼了一会,忽听得人声嘈杂,吆喝叫嚷之声,响成一片。他从梦中惊醒,跳起身来,抽金笛在手,从船舱中望出去,只见河中数百艘大船连樯而来。当先一艘船上竖着一面大纛,写着:定边大将军粮运.七个大字,原来是接济兆惠的军粮。大船过去,后面跟着数十艘小船,都是官兵沿河掳来载运私人物品的。

余鱼同那船的舟子见情势不对,正要趋避,已有六七名清兵手执刀枪跳上船来,不问情由,就打了舟子一个耳光,命他驾船跟随。余鱼同知道官兵欺压百姓已惯,难以理喻,也就顺其自然。哈合台十分恼怒,想出去和清兵拚斗,被滕一雷一把拉住。

清兵走到后舱,见余鱼同秀才打扮,态度稍和,喝问滕一雷等三人干甚么的。滕一雷道:咱们上洛阳去探亲。.一名清兵喝道:都到前舱去,把后舱让出来。.哈合台怒目相向,便欲出手。滕一雷叫道:老四,你怎么啦.哈合台忍住怒气。余鱼同便到前舱,低声道: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我索性不说,你兵大爷岂能奈何我秀才哉.

几名清兵搭上跳板,从另一艘小船里接过几个人来。一名清兵道:言老爷,这艘船干净得多,你老人家瞧瞧中不中意.那言老爷从后艄跨进舱来,瞧了一眼,道:就是这里吧!.大刺刺的坐了下去。余鱼同向那言老爷望得一眼,心中突突乱跳。原来这人便是曾去铁胆庄捉拿文泰来的言伯乾。他被余鱼同的短箭射瞎了一只眼睛后,才养好伤不久,带了一个师弟、两个徒弟,要到兆惠军中去效力立功。

言伯乾虽然只剩一目,眼光仍是十分敏锐,一见余鱼同身形,便即起疑,又见他脸上遮布,疑心更盛,假意走到前舱来,和滕一雷攀谈了几句,忽然身子一侧,似乎立脚不定,右手在空中乱抓几下,一把抓住余鱼同脸上的布巾,拉了下来。其时顾金标见他要摔向自己身上,自然而然的伸出左掌,向他肩头轻轻捺去。言伯乾猛然一缩,竟没让他捺到,这一来,两人都知道对方武功不弱,对瞧了一眼。

言伯乾先不理会顾金标,向余鱼同脸上一瞧,见他满脸疮疤,难看异常,与射瞎他的那个俊俏小伙子全不相同,说道:船晃了晃,没站稳,对不住啦。.把帕子还给了他。余鱼同接过,蒙在脸上,哈哈一笑,道:大火烧坏了脸,这副德性见不得人,没吓坏你吧.

言伯乾听他口音,心中又是一动,但想到他的相貌,不再有丝毫疑心,转身对顾金标道:老兄原来是江湖同道,请进来坐吧。.滕一雷等三人也不客气,先问言伯乾的姓名,听说他是辰州言家拳的掌门人,江湖上说来也颇有名望,于是不加隐瞒,说了自己姓名。言伯乾的师弟名叫彭三春,是湖南岳阳人。双方谈些关外与三湘的武林轶事,倒也投契。这一来喧宾夺主,余鱼同反给冷落在前舱了。

余鱼同见两路仇人会合,自己孤身一人,实是凶险异常,他本来心灰意懒,这时大敌当前,敌忾之气一生,反而打起了精神,独自在前舱吟哦从前考秀才时的制艺八股,甚么先王之道,圣人之心.,甚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越读声音越响,得意非常,一面却在用心窃听他们谈话。言伯乾听了他的背书之声,只觉有些讨厌,更加没有疑心。吃晚饭时,余鱼同拿酒出来款客。言伯乾温言和他敷衍了几句。

余鱼同只是之乎者也的掉文,四人听了既然不懂,自是腻烦之极,都不去理他,自行高谈阔论。

言伯乾探问三人进关来有甚么事,滕一雷只说到洛阳访友,后来谈到南方的武林帮会,哈合台忽然提到了红花会。言伯乾倏然变色,连问他们识得红花会中何人。滕一雷不动声色,只推不认识,也不提报仇之事。双方兜来兜去的试探,都怕对方与红花会有甚么渊源。这一来相互有了顾忌,你防我,我防你,说话就没先前爽快了。

这天逆风仍劲,整天只驶出二十几里,还没到孟津,粮船队便都停泊了。晚饭过后,滕一雷等三人和余鱼同自在前舱安息。余鱼同睡入被窝,不敢脱衣,把金笛藏在被内,二更时分,忽然隔船传来两声惨厉的叫喊,静夜听来,令人毛骨悚然。接着一个女人声音大叫:救命哪,救命!.余鱼同料知邻船官兵在干伤天害理之事,本应就去救援,但一来官兵势大,二来身旁强敌环伺,只要自己身分一露,立时便是杀身大祸,正要用被头蒙住耳朵不听,那女人叫得更惨了:总爷,你行行好事,饶了我们吧!.又听得一个孩子哭叫:妈妈,妈妈!.

余鱼同忍耐不住,坐起身来,侧耳细听,听得又有另一个女子的哭声。一名清兵粗声喝道:你不肯,老子先杀了你的儿子。.在女人惨叫与哀告声中,夹着几名官兵的狂笑,接着听得两个女人呜呜呜的叫不出声,嘴巴已被人按住。

余鱼同气愤填膺,再也顾不得自己生死安危,走到船舷边,听得哈合台道:咱们去瞧瞧。.滕一雷道:老四你莫管闲事,那姓言的师兄弟很有点门道,倘若他们与红花会是一路,咱们可先露了…….余鱼同不等他说完话,脚下使劲,已纵到邻船后艄。关东三魔见这秀才居然一身轻功,甚是了得,都吃了一惊,一打手势,跟了过去。这时言伯乾和彭三春也已惊醒,见余鱼同等先后跃过船去,便各取兵刃,站在船舷上观看。

余鱼同见后艄无人,在船舷上缩身向舱内张去,只见舱里蜡烛点得明晃晃地,七八名清兵拉住两个女子,正要施行强暴。一个女人跪在舱板上不住哭求,另一个女人死命搂住一个幼儿,吓得只是发抖。舱板上有几个男子的尸首,几只衣箱打开着,到处散满了衣物银两。看情形显是清兵借运粮为名,沿河强拉民船,夜中杀死客商,谋财劫色。

余鱼同怒火上冲,正要跳进舱去,忽听得背后哈合台道:老大,这事我非管不可。.滕一雷道:不行!.就在这时,一名清兵从那女人怀中夺过幼儿,狠命在舱板上一摔,掷得脑浆迸裂。那女人一呆,登时晕了过去。两名清兵哈哈大笑,将她按倒在地,撕她衣服。

余鱼同心中默祝:红花老祖在上,弟子余鱼同今日舍命救人,求你保佑。.他不抽金笛,大喝一声,空手跳进船舱,左脚踢出,右手一拳,将按住女子的两名清兵打翻,跟着揪住一名清兵头颈一扭,那兵痛得大叫,他随手夺过了刀,砍断一名清兵右脚。其余清兵纷抽兵刃抵敌,余鱼同使刀虽不熟手,但只斗数合,又砍翻两名清兵。余下清兵纷向船头逃去,只听扑通、扑通数声,都被哈合台踢下河去。

余鱼同拉起两个女子,说道:快上岸逃命。.两个女子吓得呆了,这时邻船的兵士听得格斗叫喊之声,已有人点了火把,站在船头喝问。哈合台走进舱来,说道:好秀才,佩服佩服。.余鱼同挟住一个女子,跳上岸去,接着哈合台也带了一个女子上来。顾金标抽出背上的短柄猎虎叉,站在河边断后。滕一雷双手抓住船舷,喝一声:起!.双臂用力,把那艘船翻了转来,船底朝天,死尸杂物,纷纷落水。余鱼同暗惊:这人好大力气!.四人乘着清兵乱哄哄查看翻船,在黑暗中带了两个女人走了。

余鱼同尽拣树木茂密之地奔去,见清兵没有追来,停步问那女人:你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那女人惊魂未定,跪在地下不住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余鱼同道:眼下你已脱险,躲在这里别动,等明天兵船开了再出去。.他提高噪音,向后面三人叫道:三位大哥,多谢相助,小弟告辞了。.不等他们回答,转身就走。

刚跨出三步,只听得前面黑暗中一人阴恻恻的道:余十四爷,且请留步。.余鱼同退后一步,那人从黑影中走了出来,正是死对头言伯乾,后面还跟着他的师弟彭三春。彭三春双手握三节棍往右边一站,隐然监视,防余鱼同逃走。这时滕一雷等三人也带了那个女子赶到,见言伯乾忽然出现,颇感讶异。

余鱼同一拱手,说道:后会有期。.向滕一雷与顾金标两人之间窜了过去。彭三春右膝略弯,当啷一声,三节棍出手,向余鱼同下盘横扫过来。余鱼同一个鲤跃龙门.,跳过三节棍,左脚在地上一点,跃出寻丈。彭三春一击不中,三节棍余势甚大,将要扫到顾金标腿上,忙向外一抖,向前送出,三节棍笔直的向余鱼同背心点来。余鱼同向前一扑,待三节棍在头顶掠过,仍不还手,乘隙脱逃,忽然金刃劈风,黑暗中白光闪动,两柄单刀迎面砍来,原来是言伯乾的两个徒弟宋天保、覃天丞赶到。

余鱼同三面受敌,避无可避,右手在左边衣袖中抽出金笛,当当两声,架开双刀。彭三春正要上前夹击,在旁观看的哈合台怒道:喂,三个打一个,算甚么好汉.彭三春一怔,哈合台出手奇快,已抓住三节棍尾梢向外一夺。彭三春疾忙回夺,两人都没脱手。

彭三春欺进一步,左手在三节棍中截一搭,右手棍端突然离手,弯过来打向哈合台左肩,这是他三节棍的救命变招,叫做毒蛇摆尾.。哈合台猝不及防,黑暗中只觉棍端砸来,忙向右避让,棍端已扫中他肩头,砰的一声,甚是疼痛。哈合台大怒,松手撒棍,一把抓住彭三春腰带,大叫一声:呼!.

将他肥肥一个身躯举过头顶,摔在地下。哈合台擅于蒙古人摔跤之技,这一下把彭三春摔得头昏脑胀,眼前金星乱冒。

滕一雷见哈合台取胜,叫道:别惹祸,快走!.言伯乾叫道:好哇,关东六魔原来投降了红花会。.顾金标转头怒道:你说甚么.言伯乾道:你们不投降红花会,干么要帮这红花会的头目.滕一雷奇道:他是红花会的.

言伯乾见两个徒弟被余鱼同逼得手忙脚乱,形势危急,不暇回答,从长衫底下掏出一对钢环,呛啷啷一抖,左环向余鱼同背心砸去。余鱼同金笛回转,向他期门穴.点到。两人搭上手拆了数招。滕一雷连叫住手,言伯乾只是不听,想起伤目之恨,双环如狂风骤雨般向仇人要害打去。滕一雷从背上卸下独脚铜人,纵近身去,向下一压,只听得当的一声猛响,两件兵器都被震了开去。余鱼同和言伯乾手臂发麻,暗暗心惊。

滕一雷道:且莫混战,听兄弟一言。.转头问余鱼同道:阁下是红花会的么.余鱼同心想,今日之事,走为上着,也不回答,突然向黑暗处跃去。宋天保站得最近,挺刀追来,余鱼同回身持笛一吹,飕的一声,一支短箭钉上了宋天保面颊,痛得他哇哇大叫。滕一雷和言伯乾随后追来,黑暗中看不清楚,又怕余鱼同吹箭厉害,不敢十分迫近。滕一雷和言伯乾对答了几句话,言伯乾说明了余鱼同的身分来历,各人四散找寻。

余鱼同越逃越远,慢慢挨向河边,心想:还是混到清兵粮船上最为太平,明天开船,就不妨事了。他在树丛中倾听追兵声音,伏在地上慢慢爬行,忽听前面两声女人惊叫,夹着清兵的怒骂之声,原来救出来的那两个女人又给清兵找着了。

他这时自身难保,顾不得旁人,缩身不动,但叫声越来越惨厉,忍不住探头出去一张,只见一个清兵双手各拖一个女人向河岸走去。两个女人不肯走,大声哭叫,却被清兵在地上横拖倒曳而去。余鱼同心道:贪生忘义,非丈夫也!.金笛对准清兵后脑,用力一吹,短箭飞去,没入脑中,清兵狂叫一声,登时毙命。余鱼同一箭吹出,随即向岸上疾奔。

这一箭终于泄露了行藏,他奔出数丈,顾金标斜刺里挺猎虎叉前来拦住。余鱼同展开柔云剑术,想打倒了他逃命,岂料数招过后,只觉对方身手迅捷,竟是劲敌。顾金标一面打,一面连连呼哨。余鱼同见远处黑影掩袭而来,不敢恋战,以进为退,和身向前扑去,左手双指直点敌人胸前要穴。顾金标虎叉横胸。余鱼同倒退跃开,但彭三春的三节棍已打了过来。同时滕一雷和言伯乾、覃天丞也均赶到,四面合围。

滕一雷叫道:抛下兵器!.余鱼同不理,使笛如风,混战中挺脚把覃天丞踹倒。滕一雷手挥铜人,呼的一声当头砸了下来。余鱼同知道他力大异常,不敢挡架,纵身闪过。

滕一雷兵刃笨重,但因膂力奇大,使用之际仍十分灵活,一砸不中,随即收势,横扫千军.,向余鱼同腰里挥击过来。

余鱼同一低头,铜人在头顶飞过,立时猱身直进,欺到滕一雷怀里,金笛向他气俞穴.点去。滕一雷铜人竖起,欲待震飞金笛。余鱼同忽然拔起,跃过宋天保头顶,落下时顺势挺膝盖在他背心一顶。宋天保站脚不住,向滕一雷的铜人上撞去。言伯乾斜刺里急抄挽住,骂道:送死么.滕一雷赞了句余鱼同:好俊身手!.这边彭三春和顾金标又已截住去路。

哈合台在旁观战,见众人兵刃齐下,眼见余鱼同要血溅当地,心中敬他救援妇孺的侠义心肠,忽地纵入战圈,叫道:老大、老二退开。.滕一雷和顾金标齐齐跃出。余鱼同力敌数人,已累得浑身是汗,笛子打出去全然不成章法,滕顾两人刚跃开,言伯乾右手钢环已套住笛端,左手钢环猛力砸向笛身,当的一声,金笛脱手飞出,钢环顺势又向余鱼同太阳穴砸到。哈合台把余鱼同向后一拉,避开这一击,同时使出蒙古摔跤之法,右脚一勾,左手在他肩头一扳,余鱼同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被哈合台按住擒牢。金笛从空中落下,顾金标伸手接住,插入腰里。

宋天保和覃天丞吃过余鱼同的苦头,奔过来要打。哈合台道:且慢!.撕下余鱼同长衫衣襟把他反手缚住,拉起来站定,说道:朋友,我知你是好汉子,有话好好说,我们决不难为你。.余鱼同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滕一雷道:朋友,你是红花会的么.余鱼同道:我姓余名鱼同,江湖上人称金笛秀才,在红花会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滕一雷点头道:这就是了,我也听到过你的名头,我向你打听几个人。.余鱼同道:你要问焦文期和阎氏兄弟的下落,我老实告诉你,那不是我们红花会杀的。.

言伯乾在一旁冷冷的道:现今你当然不认啦!.余鱼同泼口大骂:你这瞎眼贼,我又不是跟你说话,你的眼是我射瞎的,怎么样老子怕了你不是好汉。.宋天保大怒,举刀砍来。哈合台把搁在余鱼同腿边的右脚一松,余鱼同双足顿得自由,向左一偏头,让过这一刀,右腿飞起,踢在宋天保左腿伏兔穴.上。宋天保单刀脱手,登时软麻在地。覃天承忙抢过来扶起。

彭三春见师侄丢脸,举拳扑将过来。哈合台道:要打架

我放了他和你一对一打个痛快如何.彭三春怒道:我先和你比划比划也可以。.呛啷啷一抖三节棍。哈合台道:想再摔一跤么.

言伯乾忙把彭三春往身后一拉,静观滕一雷如何处置。滕一雷又问余鱼同道:江湖上多说我们三个兄弟是红花会所害,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你老实说一句,这件事是何人指使、何人动手,我们自会去找他算帐,你不必畏惧隐瞒。难道我们还能把红花会几万人斩尽杀绝不成.余鱼同道:今日落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何必多说。你以为红花会怕你们这几个人,那真是在做梦了。.哈合台道:你是好汉子,我是很佩服的,我只请问,我们三兄弟到底是谁害的。.余鱼同道:老实说,这三人是谁杀死的,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不过决不是红花会。.顾金标道:那么你说出来,我们马上放你。.

余鱼同道:余某虽是无名小辈,既然身属红花会,岂能让人威迫杀死那三人的是谁,本来跟你们说了也不相干,他也不会怕你们去寻仇。但你们如此逼迫,我偏偏不说。.顾金标猎虎叉一抖,叉杆上三个铁环当啷啷一阵响,喝道:你说不说.

余鱼同昂头也喝:不说怎样你有种就在胸口上给我一叉。我们红花会兄弟给我报起仇来,可不会像你这么脓包,到今天连仇人是谁也不知道。.顾金标气得只是抖叉,连连咒骂。

哈合台道:你如认为我这朋友还可交交,那么请你告诉我。.

余鱼同见这几人中只有哈合台对他有友善之意,便道:你们干么不去问韩文冲不过他不在洛阳,现下和威震河朔王维扬一起在杭州。.滕一雷道:当真.余鱼同喝道:我几时说过假话.

哈合台见他虽然被擒,反而越来越强项,对他更是敬佩,把滕一雷和顾金标拉在一边,道:再逼也无用,放了他吧。.

顾金标道:咱们放他,江湖上还道关东六魔不敢惹红花会,依我说,毙了算啦。.滕一雷道:毙了也没好处,咱们就奔杭州去找韩文冲,把他带着,在路上慢慢套问,总要问个水落石出,再杀不迟。.顾金标道:好,就是这样。.

滕一雷回来对余鱼同道:我们把你带到杭州去和韩大哥对质。要是你说的不错,我们就放你。.余鱼同心想:这很好,一路上不遇救援,也总有脱身之策。.于是点头答允。滕一雷向言伯乾一举手,说道:后会有期。.转身要走。

言伯乾纵上一步道:慢来,慢来。这人是咱们一起擒住的,就这样便宜的让你带走.哈合台怒道:你要怎样.言伯乾自忖,己方虽有四人,但对方三人武功高强,自己虽然还可对付,师弟和徒弟就不行了,用强不得取胜,说道:他射瞎了我一只眼,我便剜他两只眼抵帐,人就让你们带走。.

滕一雷和顾金标心想,擒拿余鱼同,他确是也有功劳,他是官府中人,何必得罪了他,而且余鱼同没了眼睛,带他上路时反而方便,不怕他逃走,当下并不阻拦。言伯乾右手食中两指双龙抢珠.,向余鱼同双目截了过来。余鱼同退后一步想避,顾金标执住他身子向前一推,使他动弹不得。

陈家洛等一行沿黄河西上,只见遍地沙砾污泥,尽是大水过后的遗迹,黄沙之中偶然还见到骷髅白骨,想像当日波涛自天而降,众百姓挣扎逃命、终于葬身泽国的惨状,都不禁恻然。陈家洛吟道:安得禹复生,为唐水官伯,手提倚天剑,重来亲指画!.吟罢心想:白乐天这几句诗忧国忧民,真是气魄非凡。我们红花会现今提剑只是杀贼,那一日提剑指画而治水,才是我们的心愿。.

不一日来到潼关,徐天宏和章进两人分头到各处街头墙角查看,不见有余鱼同留下的记号,知他尚未到达,便在一家客店中住了下来,等了三日,始终不见他到来。徐天宏和章进到水陆两路码头查问,都说不见有这么一位秀才相公。到第四日上,大家一计议,都觉事有蹊跷,只怕中途出了乱子。

潼关一带占码头的帮会是龙门帮,红花会和他们素无交往,生怕余鱼同着了他们的道儿,于是徐天宏拿了自己名帖,去拜访龙门帮的龙头大哥上官毅山。

上官毅山听得徐天宏来访,知他是红花会七当家、江湖上有名的武诸葛,忙迎接出来。徐天宏说明来意。上官毅山道:久慕贵会仁义包天,只是贵会一向在江南开山立柜,无缘结交。要是早知贵会十四当家在黄河中坐船,一定好好接待。我马上派人去查问。.当着徐天宏的面,立即派出八名弟兄出去,叫四人到河中查询,四人沿黄河两岸迎接下去,一见到余十四当家,马上接待到潼关来。

徐天宏见他着力办事,十分义气,不住道谢。上官毅山留他在家中居住,徐天宏一定不肯。下午上官毅山前来回拜。

陈家洛怕惊动了人,都回避不见,只徐天宏一人接待。

上官毅山当晚大排筵席,给徐天宏接风,遍邀当地武林豪杰作陪。潼关武林人士识得周仲英的人很多,听说徐天宏是名震西北的铁胆周之婿,更是倾心结纳。有些人私下议论,武诸葛名闻江湖,哪知竟是如此瘦弱矮小,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众人见他谈吐豪爽,很够朋友,都生敬仰之心。

次日上午,上官毅山又到客店拜访,说手下人并未找到余鱼同,但得了一点线索:据水路上弟兄报知,这几日征西大军赶运军粮,黄河中封船,只怕余十四爷给粮运阻住了。.

徐天宏稍觉放心,道了劳。

到得晚间,上官毅山又亲来通知,说陆上弟兄报知,孟津大街的醉仙楼上,十天前曾有一个相貌怕人的秀才和人打架,把酒楼打得一塌胡涂。徐天宏惊道:那就是余十四弟,后来怎样.上官毅山道:兄弟派去查访的人还没回来,这是他叫人带来的消息,详细情形不大清楚。.徐天宏道:上官大哥如此尽心,真是感激万分,兄弟给你引见几位朋友。.

于是到隔壁房里把陈家洛、文泰来、骆冰、章进、周绮都请过来和他相见。

上官毅山欣喜异常,双方互道仰慕。陈家洛道:十四弟为人精细,决不会使酒闹事,他既与人打架,定是遇上了仇家,咱们快去孟津。.文泰来道:对,立刻就走。.

上官毅山道:各位来到潼关,兄弟本应稍尽地主之谊,现今既有急事,兄弟随伴各位同走一遭。.陈家洛见他重义,也不客气推辞。上官毅山带了两名副手,众人乘马急奔孟津而去。

文泰来骑了白马,越众当先。众人离孟津还有六十多里,文泰来已回头迎上,说道:我去醉仙楼打听。酒保说确有这回事。和十四弟打架的是本地一个大绅士,叫甚么孙大善人,还有几个衙门里的捕快。.上官毅山奇道:孙大善人今年已六十多岁,不会武功,一向对人客客气气,怎会和他打架.

陈家洛道:后来怎样.文泰来道:后来的事那酒保吞吞吐吐的说不明白。.陈家洛道:好,咱们快去。.

众人催马前行,到孟津后上官毅山到醉仙楼去找老板。那老板见是龙门帮的龙头大哥,忙不迭的摆酒招待,丝毫不敢隐瞒,但所说也和文泰来打听到的差不了多少。那老板指着栏干和板壁上兵刃所砍痕迹,说是那天打斗留下来的。

那日言伯乾要剜余鱼同双目,眼见他手指很将戳到,哈合台忽地伸手抓住言伯乾后心,猛力一拉,把他拉得退后了数尺。言伯乾大怒,左拳向后撩出,拍的一声,击在哈合台右腕之上。哈合台吃痛,疾忙放手。两人各自纵出一步,拉开架式便要放对。滕一雷抢到两人之间,铜人一摆,说道:咱们好朋友莫伤了和气。.

哈合台对言伯乾道:你要报仇,等我们的事了结之后,你再去找他,我们谁也不帮。这时候你要胡来,那可不行。.

滕一雷知道哈合台性情梗直,说过了的话决不轻易变更,虽然这么办不甚妥当,但在外人面前,自己兄弟间不能争辩,免得给人笑话,当下不作一声。言伯乾情知用武不能取胜,气忿忿的收了双环,说道:终有一日我取了他的双眼给你瞧瞧。.哈合台道:那很好,再见啦。.关东三魔押了余鱼同便走。言伯乾给徒弟解开腿上被点穴道,心头很不服气,远远跟在后面。

巳牌时分,滕一雷等到了孟津,上酒楼吃饭。那酒楼叫做醉仙酒楼.。滕一雷要了酒菜,与余鱼同同席而坐。刚吃了几杯酒,只听楼梯上脚步响,上来七八名捕快和一个衣饰考究的老人。那老人叫下不少酒菜,宴请捕快。捕快和酒保都叫他孙老爷.,言下很是恭敬,看来这人是当地有面子的缙绅。

过了一会,又上来四人,哈合台倏然变色,原来言伯乾师徒竟也跟着到了。余鱼同装作不见,神色自若的饮酒。滕一雷对哈合台道:老四,咱们到关内来是给老三报仇,你怎么反而尽护着仇家,老三他们在九泉之下怕要怪你呢。.哈合台道:我怎么护着仇家我不过见他是条汉子,不许别人胡乱作贱。倘若查明他真是仇家,我首先就取他性命。.顾金标道:这里到杭州路远着呢,他们…….说着向言伯乾等嘴一努:又不死心,阴魂不散,让他们剜了他眼睛就是,否则路上必出乱子。.哈合台只是不依,三人吵嚷了起来。

哈合台势孤,一向又是听大魔滕一雷指挥惯了的,拗不过他们,气忿忿的站起,道:老大、老二,我先走一步,在杭州等你们。这个人的事我不管啦!.饭也不吃,大踏步下楼去了。顾金标伸手拉他,被他一摔手,险险跌了一跤。哈合台自幼熟习蒙古摔跤之技,随手一摔,都是劲道十足。

滕一雷道:老二,莫理他,他是牛脾气。你看住这个人。.

顾金标拔出匕首,翻转藏在腕底,低声对余鱼同道:你要逃走,我先给你几个透明窟窿。.余鱼同置之不理。滕一雷走到言伯乾桌边去打招呼、套交情。

余鱼同见哈合台一去,知道祸在眉睫,望见言伯乾脸有喜色,自是滕一雷跟他说了,让他剜出自己眼珠,一时焦急无计。这时酒保端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黄河鲤鱼羹,顾金标喝了一口,叫道:老大,鱼羹很鲜,快来喝吧。.余鱼同伸出羹匙,也去舀羹,手伸近时突然在碗底一抄,把一碗热羹劈面倒在顾金标脸上。

顾金标正在喜尝鱼羹美味,哪知变起俄顷,一碗热羹突然飞来,眼上鼻上全是羹汤,痛得哇哇乱叫。余鱼同不等他定神,掀起桌子,碗筷菜肴全倒在他身上。顾金标睁不开眼,哪能避让。滕一雷和言伯乾等忙纵过救援。余鱼同又掀翻一张桌子,阻住敌人来路,暗忖此时虽可脱逃,但逃不多远,势必又会给追上了,唯有觅地躲避,以待外援,闹市之中,最稳妥的躲避处莫过于官家监狱。

酒楼上登时大乱,酒客纷向楼下奔跑。余鱼同纵到那孙老爷面前,拍的一声,结结实实打了他个巴掌。那孙老爷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坐倒在地。余鱼同扯住他胡子,提了起来,紧紧扭住。众捕快大惊,奔上救护。余鱼同抱住孙老爷不放,向滕一雷等招手道:老大老二快来啊,我得手啦,你们快来把鹰爪孙赶开。.众捕快听得土匪要绑架孙大善人,抽出铁链铁尺,连叫:好大的胆子!.向滕一雷等奔来。

这几名捕快哪在滕一雷心上,但孟津是大地方,和捕快衙役一争斗,官兵马上就到。滕一雷暗骂余鱼同狡猾,踢倒一名捕快,拉了顾金标飞身下楼。言伯乾大叫:咱们是官兵,来捉强盗的啊!.但混乱中又怎听得清楚转眼间彭三春已打倒了一名捕快,其余的连连呼哨,招集同伴,远处当当当铜锣响起,看来大队援兵便要赶到。言伯乾喝道:彭师弟,快走!.师徒四人冲下楼去,众捕快怎拦得住,只用铁链锁住了余鱼同一人。

言伯乾等一行四人逃出孟津,找了个荒僻地方休息。彭三春大骂余鱼同诡计多端。言伯乾阴沉沉的道:谅这小小孟津衙门,也不能庇护了他,咱们今晚就去劫狱,把这恶贼劫出来痛痛快快的折磨。.彭三春怕官,听说要劫狱,很是踌躇,可是师兄的话又不敢违拗。到得三更,各人蒙起了脸,向孟津衙门奔来,彭三春落在后面,很不起劲。言伯乾知他甚是勉强,也不点破。将近官衙,忽见前面人影一晃,有人一掠而过。言伯乾见这人身手甚快,向徒弟叮嘱:小心!.忽然身后有人低呼:是言兄么.言伯乾转过身来,见是滕一雷和顾金标。滕一雷道:大伙儿齐心来干,那更好啦。.顾金标道:咱们不能让这臭贼痛痛快快的吃一刀就算,先得让他多受点儿罪。.他脸上给烫起了无数热泡,对余鱼同可恨入了骨。当下六人越墙入内。

陈家洛和上官毅山细问醉仙楼的老板,再也问不出甚么了,只知那秀才后来给捕快锁了去。陈家洛听说余鱼同被捕,便放了心,就算犯了死罪,官府公文来往,也得耽搁好久才会处决,于是和上官毅山去拜访孙大善人。

孙大善人是当地首富,田庄、当铺不计其数。他见上官毅山和一个自称姓陆的公子来访,心中吓了一跳,打好了主意,如果龙门帮要钱,只好舍财消灾。哪知上官毅山寒暄了几句之后,口风转到那天在酒楼闹事的秀才身上,孙大善人更是吃惊,连称:兄弟年纪这么一大把,素来不敢得罪甚么人,要是江湖上朋友们手头不便,兄弟一向量力而为,决不敢小气。.上官毅山道:那位秀才相公和小弟有点渊源,不知为甚么和孙老爷打了起来。.孙大善人道:我实在不知,看他们神色,似乎要绑架兄弟。.于是说了当时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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