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陇右老兵(1/2)
开远门前早已排了长长的队伍,胡商们等着查验通关文牒和货物。
厚重的城门边,站着身披甲衣的城门卫卒,其中还有几位西市署的署吏们一手持薄,一手持笔,站在两侧,面无表情的做着勘验。
“你,从哪里来”
前方一名老吏为一队胡商做了登记,向后方的货车一指:“车上装的什么货,有多少”
一名穿着翻领青色短袍的胡商小跑着走上去,拍了拍一旁昂头咀嚼的商队骆驼,冲老吏笑眯眯的道:“我们从康国来,这车上,运的乃是波斯产的羊毛毡毯、各色皮货,还有一些鲸油,共七车。”
“去,验验。”
老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一边做着登记,一边头也不抬的道。
在他身边的几名署吏上去,数了数车,然后抽查了一下货品。
“看过了,五车鲸油,两车毛毡并皮货,无误。”
老吏正要落笔签可,突然皱了一下眉,抬头扫过一眼面前略显紧张的胡商,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如鹰隼般审视的光芒。
“你们随行有多少人”
“五十六人。”
胡商陪着笑脸道。
若是寻常人,听完也就放行了。
但是老吏做这一行已经有数十年,本能的感觉一丝不对。
这么多人手,就七车货摊去来回万里的成本,这还怎么赚钱
鲸鱼油前些年行情倒是不错,但这几年随着东边鲸油供应的打通。
来自倭国和三韩捕鲸船的鲸油,源源不断的供给长安。
这价格早已下来了。
相比较下来,来自波斯的鲸油价高,且旷日持久,远没有东海来的鲸油行情好。
老吏眉头一皱,提笔打算在过所批上一个“未”字。
意为存疑。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
“老丈,行个方便。”
一只大手稳稳的抓住老吏提笔的手。
老吏抬头看去,一眼看到一个国字脸庞的汉子,站在自己面前。
此人衣着甚是奢华,手上戴着大大的玉扳指。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
一双浓眉下,双目细长而有神。
鹰勾笔下,蓄着一口虬髯。
说话间,带着浓浓的晋阳口音。
“王二郎。”
老吏认得此人是长安西市有名的牙行掮客,在西市一块甚是吃得开。
西市胡商但凡走货押运,寻库租赁,诉讼关说,乃至买些奴仆,都是找的他。
“老丈,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今儿初来长安,有些不懂规矩,有什么你多担待些,回头我请老丈吃酒。”
说话间,手里早已不动声色的塞给老吏一点东西。
老吏先是一怔,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再看一样胡商的骆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放行”
话声里,提笔在过所上画了个圈。
苏大为就排在这队胡商之后。
看着胡商们吆喝着,牵着疆绳,将不断咀嚼着草料,吐着白沫的骆驼慢吞吞的拉着前进。
心里总觉得有一丝异样。
“阿弥,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看那队胡商,他们车上装的好像是鲸油。”
“不错,自从你弄出那个鲸油灯,现在鲸油已经是常用之物,胡商们见有利可图,便都会夹带一些。”
安文生接口道。
“你,你们,从哪里来”
前方的老吏扬头问道。
看了下马的苏大为和安文生一眼,感觉不像是商人,又问了一句:“不是西域来的商人”
“我们是唐人,之前出去公务,这是凭验。”
安文生伸手入袖,拿出公文凭验。
但谁知那老吏只是扫了一眼便道:“办公务的换个门,不能从开远门进。”
安文生闻言诧异:“这是什么话,我数月前从长安离开时,并无这条规矩。”
“这是近几日才定的新规矩,开远门只行胡商,其余一律人等,从别门走。”
“还有这样的事”
安文生眉头一皱,欲待不信,但又不好与这城门吏去争辩。
有道是小鬼难缠。
或许,是真有这条规矩吧。
这城门吏应当不会无缘无故乱说。
安文生回头向苏大为看去,心中好奇他怎么一声不吭。
一眼之下,发现苏大为微黑的脸庞上,一双浓眉微微皱起,目光一直盯着方才入城的那队胡商,似乎有些出神。
“阿弥,这里不让通行,我们换个门入城。”
“不。”
出乎安文生的意料,苏大为一口拒绝。
“我从小在长安长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规矩。”
“你这是何意”
老吏有些不高兴,向着城门内叉手道:“这可是圣人的旨意。”
苏大为伸手拍了下有些懵逼的安文生的肩膀。
上前去,靠向老吏,伸手道:“麻烦通融一下,我这里备了些茶水请,请老丈吃茶。”
他过去就是长安县不良人,对于西市和城门吏的一些潜规则十分熟悉。
方才那伙胡商就是这么混进去的。
谁知那老吏却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退后两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大为的手一下僵在半空。
神情闪过一丝尴尬。
若是前些年在长安做不良帅时,三教九流无一不精,包括城门吏和金吾卫,上下苏大为都混了个脸熟,都能说上话。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征吐蕃用去数年,这城门前的全是生面孔。
想来人都换过好几茬。
没有熟人,纵是想行“规矩”,人家也不敢收。
“阿弥,算了算了,我们换个门就是了。”
安文生在一旁劝道。
他是不愿多事。
虽然从西面过来,从开远门最近最方便,绕别的城门会多耗一些时间。
但是犯不着和城门吏去计较。
若是闹开去,没得让别人看了笑话。
按安文生的想法,苏大为最不计较这些,劝他一句也就是了。
岂料这一次,苏大为却十分执拗。
一口道:“不行,我有事,一定要从开远门走,谁也别拦着。”
“吆喝!”
老吏瞪大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一番苏大为,口里讽刺道:“今日还真碰上不怕死的。”
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管是不是以前见过,堵在这城门前成何提统。
若是给这人进去,后面再公务从这里入,拦是不拦
捅到上面去,自己只怕就是一个失察之罪。
苏大为扬首看到那支胡商的骆驼快要消失在城门尽头,不由有些着急:“老丈,我曾为长安不良帅,往日与西市官署也多有行走,还请行个方便。”
“不行。”
老吏下巴扬起,冷笑道:“不管你是哪路神仙,圣人有令,非胡商一率从别门入城,此路不通!”
“怎么了怎么了”
其余的城门吏、西市的署吏,以及城门前的禁卫开始围了上来。
苏大为他们后面的胡商也开始鼓躁起来。
“前面的能不能走不能走就让开,别耽误我们入城!”
苏大为眉头微皱,向老吏和逼近的城门禁卫拱手道:“我是黄安县令苏大为,此次有要事回长安,还请各位通融。”
他本来想说自己曾为征吐蕃前总管,还有从四品的品秩。
但一来,长安勋贵满地走,单一个从四品,这些城门吏未必就认了。
现官不如现管。
二来,他此次回长安,是奉的武后秘旨。
未得武后许可,当不能轻易透露身份。
谁知武后此次急召他回来,是否另有重任。
“黄安县令”
一名武候上来上下打量一番苏大为,嗤笑道:“莫说你是黄安县令,就算你是长安县令又如何说了开远门不能进,就是不能进,办公务的请绕行,从旁的门走。”
一旁的城门吏和禁卫们,跟着嘲笑起来。
“哪里来的浑人,好不晓事,圣人律令下来,岂容你一个小小的黄安县令胡来。”
“你们谁知道黄安县在哪”
“不清楚,好像是哪里的小官……”
苏大为还没如何反应,一旁的安文生眼眸张开,有些不爽。
以苏大为的身份,以他为大唐所立功勋,居然会被几个小小的城门吏留难。
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唉,若不是武后秘旨,此时抖出身份来……
不过也未必,要真是圣人旨意,只怕再高身份也入不了开远门。
安文生按住心头不爽,向苏大为扭头道:“阿弥,要不还是算了吧”
此时明崇俨也从后方挤了上来,小声道:“怎么回事”
“刚才的胡商……”
苏大为扼腕长叹:“算了,看不见了,估计追不上了。”
“胡商怎么了”安文生警惕道。
“我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苏大为怔了一下,吐出两个字:“直觉。”
贼你妈。
神特么的直觉。
安文生和明崇俨几乎同时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浮起。
好不容易才把这股情绪压下去。
“阿弥,咱们可是有任务在身,别管你那劳什子直觉了,咱们就低调点,安安稳稳的回长安,行吗”
“算我们求你了。”
能让明崇俨和安文生同时请求的人不多。
眼下也只有苏大为这么一个。
“罢了,罢了。”
苏大为摇头:“我们换金光门入城吧。”
金光门就在开远门右侧百十丈,距离西市更近。
但开远门才是从西域来的胡商,入长安唯一正确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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