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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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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性僧走入大理寺公署。

他的年纪已逾百岁,再加上昨夜遭受重创,一身修为散尽。

此时看起来老态龙钟,比之过去圣僧模样,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尽管如此,空性仍挺直了胸膛,不卑不亢,自有一种高僧气度在。

一见空性,大理寺卿郝绍常便露出郑重之色,向他主动施礼:“见过空性法师。”

这态度,比之前对苏大为截然不同。

起身后,意识到所有人都注目自己,郝绍常微咳嗽一声,解释道:“家母曾患重病,药石难医,后来是到白马寺烧香许愿,得无尘和空性法师亲自祈福,竟然不药自愈。”

郝绍常没有说下去,而是伸手示意,让人给空性搬张椅子。

话虽没说完,但无论是狄仁杰还是苏大为,都明白了郝绍常定是心中偏向佛门。

苏大为心中不由暗道:难怪后世自己那个世界中,公仆不得有宗教信仰,以大理寺卿这种高位,一但信了外教,行事就有偏向,就存在利益输送的可能。

心里虽在思索,脸上却神色不变。

本来他来狄仁杰这里,是奉李治之命,问及数日后佛道两门法会之事,看看如何对接。

但此时见空性来此,反而不急了。

法会的事可以稍后再问,先看看这和尚葫芦里卖什么药。

按理来说,朝廷官署衙门,方外之人不适合入内。

不过就连郝绍常都没表示,其他人自然也不便反对。

大唐崇佛崇道,并没有以律法明令僧道不得入官衙。

空性脸色黝黑,身材高大。

就是端坐在椅上,给人感觉也如一口铁钟一般,浑厚沉凝。

他身披一件黑色僧衣,脖挂一百零八颗骨珠。

此时虽然落座,但双眼却将屋内的一众人悄然扫视一遍。

心中已经略有计较。

四大圣僧中,空见性烈如火。

空闻性刚直,不擅变通。

空玄性随和,不喜言语。

只有空性,为人沉毅多智,胸有城府。

这与他身高九尺的巨大身形,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

“多谢寺卿赐座,老僧年迈,就托大歇歇腿脚,失礼之处,诸位勿怪。”

“法师哪里的话,您年纪高,德行重,坐着说话是应该的,我等在你面前,皆为后辈,理当多聆听佛法教诲。”

郝绍常对空性双手合什,状甚虔诚。

苏大为与狄仁杰对视一眼,心里都涌起不祥预感。

这郝绍常据说是寒门出身,与关陇贵族,山东士族都没太大牵连,谁知居然信佛。

而且信到这种程度,都毫不遮掩了。

虽说大唐崇佛崇道,但身为大唐十寺之大理寺寺卿,这种高位,将这种态度显露出来,无疑是不智的。

或许,从另一方面来说,可见沙门对朝中权势渗透之深

这时空性僧已经双手合什,向着在座诸官吏一一看过去,微微点头。

所有人都生出一种,空性法师在看我的感觉。

视线落在狄仁杰身上时,空性目光顿了一顿:“这位当是新来的狄少卿了昨晚我们见过。”

“空性法师。”

狄仁杰微微点头:“法师来大理寺,不知是为何事”

所有人都明白,郝绍常自然更明白。

无事不登三宝殿。

大和尚来此,自然是为昨夜白马寺的案子。

这案子实在牵连太多,连郝绍常都不敢提起,也只有狄仁杰敢提。

“贫僧来此……”

空性目光落在苏大为身上:“是想问问昨夜白马寺失火案,不想开国县公也在此。”

至此,空性方才向苏大为念了声佛号,算是打过招呼。

也就是他能沉得住气。

若是换空见或空闻,只怕此时已经暴跳起来。

呃,没神通打不起来

不不不,和尚还有一招铁头功,就算用脑袋顶,也要跟苏大为分个生死。

以空见和空闻的性子,这些事真干得出来。

“咳咳”

一提起昨夜的案子,虽然早有预料,郝绍常依旧尴尬的咳嗽数声。

把目光投向狄仁杰:“少卿正负责此案,由你向法师解说。”

大理寺办案,自然无须向普通人解释。

但白马寺并不普通。

做为建寺六百余年的佛门祖庭,其对中土影响,就如佛门对大唐影响深远一样。

连武媚娘这样的先帝妃嫔,在太宗逝去后,都要遁入空门修行。

更别提李唐宗室,世家高门,王公贵族,各地王爷,军方将领。

大唐建国这数十年来,这其中往来利益,根脉虬结,早已结成一张大网。

哪怕是大唐皇帝李治,都要以重修大慈恩寺,寄托对长孙皇后的哀思。

大唐虽然追李耳为先祖,以道教为国教。

但在信仰方面,其实却是“双轨”并举。

在世俗和民间信仰上,崇信佛门。

只有在长生之事上,才交托给道门,希望道家真人们,能炼出长生丹药。

这是两种不同的需求。

数十年来,反倒是佛门影响力日益大增。

渗透到大唐方方面面。

狄仁杰自然懂得这是郝绍常在踢皮球。

但他的性子,自觉责无旁贷,迎着众人的目光,微微沉吟道:“昨夜的案子,案情复杂,先是白马寺失火,这火情究竟如何发生,是天灾还是人祸,目前还无定论。

至于后来的冲突……”

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苏大为:“据开国县公所言,是白马寺僧众先袭击他在先,若真是如此,贵寺僧人,只怕也难逃干系。”

以苏大为的爵位,若有人对他动手,定个不敬朝廷大臣已是轻的。

重的话,甚至可以扣个谋刺县公之罪。

但是……

那是对一般人而言。

对白马寺这种存在了六百余年的佛门祖庭,你要说他们想谋刺大唐县公,先不说有没有足够证据。

哪怕有证据,大理寺也绝不能掀出来。

这份罪名,只有大唐皇帝李治才能定夺。

这是一间佛寺的事吗

什么叫佛门祖庭

你把佛门祖庭僧人扣了个谋刺县公之罪,这是朝廷要灭佛吗

不顾忌大唐上下数以百万僧众,寺庙,佛门大能,朝中崇佛权贵,宗室的反应吗

其中利益纠葛,连李治都头疼无比。

又岂是大理寺,岂是狄仁杰一个大理寺少卿,能定的

“少卿。”

空性双手合什,面色黝黑,让人看不清他的喜怒。

他没有故意提高音量,而是不疾不徐道:“本寺大火,开国县公独自出现在火场,此为一疑。

我们出家人,无冤无仇,如何会对县公不利,此为二疑。

大火在我等与县公发生冲突后,便告熄灭,此为三疑。

有此三疑者,贫僧觉得少卿所言,未免有失偏颇。”

郝绍常连连点头,看向狄仁杰的目光,已经隐带责怒。

不等狄仁杰说话,空性继续道:“本寺寺僧,在自己的寺里,被县公所杀,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

岂有出家人谋害县公,却在本寺里去行凶的

况且,说我寺僧众先向县公动手,谁人能证明

难道单凭县公自己的话,便能定我寺重罪吗

为何不是县公先向我寺僧动手”

这话,顿时令狄仁杰也为之一窒。

空性法师,颇难对付啊。

不光逻辑缜密,而且熟悉大唐断案的章程。

以唐六典而论,任何案子,都讲究孤证不立,至少有两样可以交叉印证的实证。

另外,涉案人须回避,其证辞不予采纳。

这一点,与后世相同。

所以从断案流程和章程看,无论是苏大为说白马寺僧对他动手,有对大唐县公行凶的嫌疑。

还是白马寺僧说是苏大为先动手,甚至有放火的嫌疑。

到了大理寺这里,都只能持疑,不能做实锤证据。

谁先动手,这是一个玄学问题。

而若从大唐皇帝李治的角度,怎么定罪,定谁的罪,这是一个政治问题。

既不能草率将白马寺定个谋刺县公之罪,又不能将苏大为定个杀僧放火罪。

李治的意思是暂且拖住,大理寺按章程慢慢查,寻找更和适的解决方案。

谁先动手可以搁置。

但白马寺昨晚被苏大为杀了方丈无尘,杀了一众棍僧,杀了四圣僧中的空玄。

这是无数双眼睛看到的。

无论如何,一个杀人之罪,难以推脱。

衙门里的空气立时变得凝重起来。

狄仁杰看一眼稳如老狗的苏大为。

心中第一感到当今圣人李治在朝堂上那种无奈。

你丫是疑犯,不要一副事不关及的模样,好么

再看一眼眼神不善的大理寺卿郝绍常。

脑中急转。

他虽断案如神,性情刚直,但非不知变通。

像白马寺僧和苏大为的案子,就不是那种简单的杀人案。

而是涉及朝廷、县公、佛门、异人等多重交织在一起的政治事件。

“此案……”

狄仁杰字字斟酌,缓缓道:“此案现在还在侦办阶段,无论是白马寺僧众,还是开国县公,本寺都不会偏听偏信。

本寺办案依大唐律法,绝不会姑息违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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