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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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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苏总管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是什么样的人,军中袍泽们还不清楚吗

但事实就摆在面前,你让人如何去辩解。

今日之事,虽为将士们自残相逼。

何尝不是心中痛苦。

无法判断对错。

与过去苏大为做的一个了断。

就像是当时将士斩向自己时说的:恩怨两清!

我们无法背叛大唐,背叛朝廷,无法背叛圣人。

可是我们也不想对苏总管你出刀。

那我们只有把刀砍向自己了。

这其中的痛苦,无奈。

非笔墨所能形容。

“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苏大为长声叹息。

这声叹息,犹如吐谷浑的季风,长长的吹过。

太多的无奈。

太多的伤感。

这其中的情绪,令所有在场的将士悚然动容。

多久了

追随苏大为征战沙场,最长的有十几年了。

什么时候见过他叹气

在战场上,他一直是指挥若定。

一直是坚定的,永不知疲倦,永远不会动摇。

永远有求胜的渴望,必胜的信念。

但是现在,成为大唐县公的他,好像真的有些变了。

“阿弥,到底是什么样的苦衷”

薛仁贵焦急道:“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怎么能理解。”

程务挺、萧嗣业,还有身周无数将领们,将目光纷纷投向他。

那些目光,充满了疑惑、探询。

这些将领,程务挺与薛仁贵自不必提。

每一个,都是随苏大为征战多年的麾下。

可谓是苏大为在军中的嫡系。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李治手腕眼光的毒辣。

若任用和苏大为没有关系的人做这些事。

哪怕是集合天下沙门大能。

说杀也就杀了。

也只有这些苏大为的军中嫡系,是苏大为无法下手,而且成为他的羁绊。

你若杀了,那就是自己把嫡系给杀干净。

今后在军中再无你苏大为立足之地。

而且落个“独夫”之名。

连并肩作战的兄弟尚可杀。

那天下又有何人不可杀

真走到那一步,那是自己把前面的路走绝了。

你若不杀,那就必得受这些人情的羁绊。

无论如何,今日无法含糊过去。

必须给大家一个说法。

你苏大为,为何要违抗圣意

为何置众兄弟于不顾

苏大为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又要做些什么

沉默,长久的沉默。

苏大为的面容仿佛凝固在灯光里。

石壁上的鲸油灯微微闪动。

带着他的面容,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我的时间不多了……”

苏大为的目光扫过众将,又落在稍远处的床榻上,再一次昏迷的聂苏身上。

“小苏病了。”

“她病得很重。”

苏大为的话,仿佛在平静的湖水投入巨石,掀起巨大波澜。

“聂苏小娘子她……”

薛仁贵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自责的转头看向床榻上昏睡的聂苏。

苏大为是他的兄弟。

聂苏是他的弟妹。

自己口口声声说,苏大为不够义气,没把兄弟们放在心上,甩手而去,置兄弟们于不顾。

可是……可是弟妹身体出了事,自己竟不知道

“我……”

薛仁贵一脸自责的站起身。

熟悉苏大为的人,都知道聂苏在他心中的份量。

那是至亲,是无可取代的份量。

当年为了寻聂苏,苏大为冒着受军法处置的风险,冒着圣人大怒的风险,舍下军队,深入象雄和吐蕃。

聂苏在他心里,那会是怎样一种存在

只怕是视若珍宝,视若眼睛一般吧。

现在,聂苏病了……

程名振一脸错愕的站起来:“聂苏小娘子病了,县公你可曾找过医生孙仙翁在陛下身边,或许请他看一下”

围坐在石屋内的十几二十名唐军将领也纷纷开口,献策献力。

一提起苏大为夫人的事。

所有人都忘了一切,忘了眼下的职责,甚至忘了远在洛阳的圣人。

这是多年军中生涯,大家早已融入骨血中的本能。

总管的事,便是大家的事。

总管是大家的主心骨。

这军中,离了谁都可以,但不能离了总管苏大为。

“总管,我这里有一味药,是家乡名医所写,您看……”

“总管,我略通岐黄之术,不如让我给聂苏小娘子把把脉。”

“我这里有一味丹剂,是昔年宫中传出的。”

“还有我,还有我。”

苏大为扫过一张张紧张关切的脸,心中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诸位,多谢,情份我都记着。”

他向众人拱手致谢:“聂苏这病,非寻常药石可医,之前发作时,已经请太史令李淳风看过了,也问过孙仙翁,还找过京城各医家圣手……众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代聂苏谢谢兄弟们。”

萧嗣业一直拈须沉吟,一双细长的眸子,在油灯光芒下,微微闪动。

透着狐疑。

他的目光扫过聂苏,终于开口道:“阿弥,你夫人……我记得也是有异人神通吧而且还颇有道行。”

“是。”

“那她怎会生病寻常药石难医”

萧嗣业是那种表面和善,内里多智的人。

多智,便多疑。

他倒也不是怀疑苏大为说谎,毕竟到苏大为的身份,地位,还有能力,用说谎来解决,那是最下等的。

智者不屑为之。

萧嗣业疑的只是修炼者,身体本就千锤百炼,何况道门性命双修。

修行第一步,便是百日筑基炼体。

把体内病气杂质,全数都排出了。

要生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

“莫非是修行出了偏差”

萧嗣业脸色微变。

鲸油灯下,所有人的脸,被昏黄的光芒所染。

随着火光闪烁,明暗不定。

气氛安静,透着十分诡异。

修行者寻常不会生病。

但若病,那必是修行出了偏差。

也就是俗称的走火入魔。

寻常之病,还可以寻医问药。

但若是走火入魔,那就凶险万分了。

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苏大为的目光低垂,声音透着一丝疲倦:“萧公,仁贵,还有务挺,你们应该记得,去岁聂苏生过一场病,突然昏迷,失去知觉……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有些话,当真是不想提起。

不想去说。

那是他心中最重的秘密,关系到聂苏。

是不用向人暴露的软肋。

但是对李客师、李淳风、袁守诚,对薛仁贵,对一帮嫡系军将。

他也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

必须给亲友、兄弟一个交代。

都说太上无情。

可真面对至亲师长、兄弟袍泽,对着十几年相伴的亲人,真能无情吗

苏大为的声音,像是回到聂苏昏迷的那个时刻。

风雨如晦。

屋内油灯闪烁。

风声雨声,却无读书声。

只有苏大为抱着聂苏,在她耳边喃喃自语。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只为你从桥上走过……我这一生,不问前尘,不求来世,只轰轰烈烈,快意恩仇。但是小苏啊,唯有你,是我放不下的心结……”

窗外星夜繁天,一颗慧星其大如斗,拖着长长的尾焰,自东向西坠落。

“都说对着流星许愿会实现,小苏,我只要你醒来,只求你平平安安,醒来啊……”

摇了摇头。

苏大为从过去的回忆回到现实。

迎着一脸诧异的萧嗣业,自责的薛仁贵,目瞪口呆的程务挺,还有一众将领,苦笑道:“后来小苏虽然醒了,但,她的身体出了问题,出了偏差,这一点,我很清楚。

但是我没告诉她,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好在小苏天真烂漫,也不去多想。

但是……

但是她绝不可轻易与人动手,再动用异人神通。

我曾想过,封住她的丹田……

但这样一来,就无法隐瞒小苏,我也没想好怎样同她解释。

只好叮嘱小苏不要随便在人前显露。”

苏大为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下,双眼微红,一股如野兽般凶戾的气息,从他的眼中透出。

令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白马寺,你们道为我何要杀那些和尚他们对我出手不要紧,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去算计小苏,逼小苏再次动用神通。”

苏大为的声音,几乎从齿缝中透出来。

“被他们逼迫出手后,小苏原本安定的身体,再次恶化……我不杀光他们,难消我心头之恨。”

这声音说完,整个石室寂静无声。

良久之后,只听一声暴喝:“杀得好!”

薛仁贵双眸圆睁,手按腰刀,咬牙道:“这事你怎么不早说,你若早说,不用你动手,我自替你将白马寺屠了!”

他这声音,引得石室中人人侧目。

但随即,各将领杀气腾腾的声音,依次响起。

“该死的贼秃,居然敢向苏总管夫人下手!死不足惜!!”

“若早知此事,不用总管动手,我们都去把白马寺给掀了!”

“总管,杀得好!”

“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

“若不能保护妻子,还叫什么丈夫!”

“总管好样的,不愧是我们的总管!”

各种声音,轰然响起。

萧嗣业举起手,又喝了几声,才制住群情汹汹。

现在,总算弄清苏大为为何要屠白马寺了。

不合唐律,但合情理。

“阿弥,既是如此,若你将这些事向圣人解释……圣人,又不是不讲道理,当会赦免你的罪过,到时,岂不皆大欢喜”

“萧老,我没时间了。”

苏大为看着萧嗣业,第二次说没时间。

萧嗣业再迟钝,也听出话里有话。

“怎么”

“白马寺聂苏动手是第一次,之后密宗金刚三藏将她掳走,在我击杀三藏后,小苏又被张果等妖道掳走。在我与妖道们斗法时,小苏不计后果,运转神通助我……”

苏大为的眼中,流露一抹难掩的伤感。

“她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怎么……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不光萧嗣业,薛仁贵、程务挺,几乎所有的将领都一齐站起来,一时失声。

“阿弥,你,你身为一品真仙,难道不能治好她”

“我,不能……”

苏大为伤感道:“我虽是异人顶点,但小苏的问题,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寻找小苏的阿娘。”

“小苏的阿娘”

“是,她是巴颜喀拉山上,苯教圣女,找到她,她一定有办法。”

萧子嗣业微微一怔。

一品真仙都没办法,找那个什么教的圣女有何办法

不过随即想到。

那圣女既能生下小苏,而且听苏大为的话,应该还活着。

那想必是有保命的办法。

这种娘胎带来的病,一般都是代代相传。

或许,那位圣女真有办法,也未可知。

这毕竟是阿弥和小苏,唯一的希望了。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必须抓住。

萧嗣业与程务挺、薛仁贵,与石室中众将士目光碰到一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做兄弟的,怎么可能不理解苏大为。

不但理解,还会尽全力支持。

“阿弥,你做的……没错。”

“换我在你那个位置,只怕也没更好的办法。”

“为了妻子,舍下权力地位,不惜与天下沙门为敌,我不如你……”

萧嗣业长叹一声道:“你的话,我会转达给圣人,希望他能谅解。”

李治会不会谅解。

苏大为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李治是大唐的好皇帝,是帝王权术大成者。

但若他真惹到了苏大为的底线。

杀入京城,夺了鸟位,也不是干不出来。

只是那些事,对苏大为来说,不重要。

小苏的生命在倒计时。

救小苏,才最重要。

薛仁贵焦急的踱了几步,向苏大为道:“阿弥,咱们是兄弟,你看眼下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若能帮到你和小苏,我万死不辞!”

这番话,情真义切。

这一瞬间,什么功名,什么光宗耀祖,圣人,全都抛到了脑后。

只有一腔热血。

只有十几年兄弟之情。

小苏都这样了。

他若不帮上点忙,这心里不好受。

若是小苏真的过不了这一劫。

只怕心中会永远自责悔恨。

“咱们是兄弟,若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告诉我,莫要不说!”

薛仁贵话音刚落,一旁的程务挺,其余的将领们,也纷纷上前开口。

“还有我,还有我。”

“总管,若我们能帮上忙,但请吩咐。”

“愿为总管效死力!”

“总管,请下令!末将愿为总管效死!”

群情鼎沸。

苏大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他在军中,并不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相反,他与将士、行伍士卒走得都很近。

时常会同吃同住,带着士卒一起训练。

也会在战后,亲自抚恤伤兵。

为伤兵包扎伤口。

甚至会巡视关心将士们睡觉的条件,衣物的冷暖。

军粮是否能吃饱,甚至军粮味道是否可口。

许多东西,都是润物细无声的。

连萧嗣业也抚着白须开口道:“你看萧某这把老骨头,可还有用处若有用处,你只管开口。”

原本,只是尽一份心。

谁知开口后,苏大为竟真的点头:“有。”

“呃老夫能做什么”

“我要看一遍积石峡。”

“看积石峡做甚”

萧嗣业越发糊涂。

“这里,有大能,大战过的痕迹,这对我,对小苏,很重要。”

苏大为的眼中,亮起光芒。

那种光,名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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