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楔子】
你是一个植物人。你在床上已经躺了六年了。
你对别人的触碰没有任何反应,可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其实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你在百无聊赖中挨过了漫漫岁月,直到第七年时,你的主治医生开始和你对话。
他和你分享他在行医时的杀人手法。
滴水不漏,精彩绝伦。
你麻木的神经被猛然震慑,战战兢兢地听了整整半年。也许是神经被彻底激活,你竟然奇迹般地醒来了。可是你并不为此感到十分高兴,因为你醒来这件事,第一个知道的将会是你的主治医生,那个每日和你分享高超杀人技术的医生。
多年卧床,肌肉萎缩的你无法下床;多年未曾开口,你的语言系统也面临崩溃——
你将如何逃生?
【1】
“哪个杀手没有点怪癖,你说对吧。”
——李微
你相信有无痕杀人吗?
人是很脆弱的生物。樱桃核榨汁喝、木耳泡发24小时吃、海鲜或锈铁刺破手指,甚至种草莓不小心种到了颈动脉窦,都有可能会一命呜呼。
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各样不易觉察的细节,于是科技逐渐成为击破凶杀案的第一动力。在监控与痕检的通盘追杀下,全国几大杀手组织逐渐没落。从前暗网中榜上有名的杀手,每一个拿出来都在当时叱咤风云,足以减轻档案库中一沓的疑案——如今都于牢中云集荟萃,欢聚一堂,个个择吉日重新投胎了。
于是市面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职业杀手。
能够留存下来的杀手,基本讲求无痕杀人。
无痕,讲究“大隐隐于市”,即不讲伪造,一切追求自然。正如这位正在与护士谈笑风生的李医生,转头就和家属眼衔泪花说他与病人如何一见如故,劝家属节哀,转头拔去给暗杀目标的点滴。点滴里加了琥珀酰胆碱,它使这位本来就有哮喘的目标呼吸肌失去作用,从而窒息,若真有人生疑要求尸检,又会发现这种药物已经从其体内消失,死无对证。
直到家属离开片刻,李医生眼底依旧满是遗憾,没有一丝破绽。
“哎,李大夫真的很多情啊。”旁边的小护士红着脸感叹道。
“太多情,反倒显得无情。”护士长故作深沉道。
“切,我不管,我们李大夫最棒。”小护士微微一笑。
“你就是看人家长得帅吧。”护士长一语道破。
又帅又多情的杀手回到办公室发了一串电码:
任务完成。李微。
这就是最后一家杀手公司能留下来的原因,他医生的杀手身份是真的,杀手的医生身份却也是真的。在各大档案都是正规渠道登记,绩点是凭实力拿的,证是自己考的,就连论文也被导师赞不绝口,在真材实料的伪装之下,无懈可击。
真材实料的天才杀手唯一的假资料身份证的年龄,因为跳级跳太多怕引人注意。
一个杀手能写出的论文有业界影响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其实是未发表的论文。就像比蜘蛛更可怕的是消失的蜘蛛,比天才杀手更可怕的是蛰伏在人群中的杀手,更更怕的是蛰伏的天才杀手。人人都说没有绝对完美的犯罪,可捕风捉影与蛛丝马迹靠的是顶级专家的学术权威,专家毕竟是人,是人就会有学术阈值——一旦突破这个阈值,你就拥有了漠视规则的资本。
突破了人的阈值,就拥有神的肆意。
镜头转向他的履历。
李微,从小被捡来重金培养成医学高材生,力求在建设社会的余力下精准杀人——一分抓学习,三分抓业务,六分搞科研,一路旋转跳跃念完了博士。以品学兼优的精神外科医生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潜入早早选好的医院。这家医院因其保密和最先进的医疗资源,经常接手些中枪的黑户、知名政客抑或是嫖过头的官员……总之是都是些见不得光、经常性沦为暗杀目标的人。一边兢兢业业地治病救人,剜掉的头骨可绕地球仪六圈;一边不经意地制造合理死亡,时常赶上巧了,也会先心力交瘁地救回病人,接到任务后又心力交瘁地将其无痕杀掉。不出外勤,以静水流深之势遵守着两行的行规,跳跃双重身份之间,以精湛的演技俘获了双方同事与领导的芳心,堪称业界楷模。
尤其老板灰鲸,常常对他赞不绝口。主要原因可能是公司这些年给他花的课外班和择校费的钱,被他一单就赚回来了。
杀手李微这一生行事缜密,是一名完美主义强迫症重度患者。他将自认为必要的生存技巧都修炼到极致,可他认为的要素实在太多,就连为人处世拿捏的都恰到好处,驭人与奉承齐飞,圆滑共真诚一色,做梦都在与形色人群虚与委蛇,就连在梦里一句话不甚妥帖,醒来也要浑身难受。当“有人就有江湖”的强迫症理念与打小就没有单独房间的两个设定相撞,就塑造出一个不知疲倦的ai机器人。
说他是机器人,是因为他对人的感情其实一窍不通:悲痛家属为逝者流泪时他在想眼泪的毫升数,激动家属在向他下跪时在想膝盖的加速度。他能把医学书上所有理论创造性地研究到极致,可他不能理解那些人情世故。
不过天才即使有情感短板,依旧能在语文阅读题里凭技巧拿到满分。涉及到社交,他也会在脑内理智地分析,像答题理解一样这个微表情、微动作代表了什么情绪,仅限于心理学的学术研究。
由于演技高超,所以这事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哦对,后来一个叫王珏的病人也知道了。
这就说来话长,毕竟李微不用电池,高度束缚住的灵魂产生物极必反的效应,在一个偶然的契机下突然爆发,结果给他养成了一个荒谬的坏毛病——
和植物人说话。
那么问题来了,当ai无法检测到对方想法,却依然有倾诉需求时,是否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下最紧迫的问题是,那个躺了八年的永久植物人带着百分之一的概率醒了,导致李微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职业危机……
【2】
“我不喜欢头太圆的病人,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手术的成功率。”
——李微
事情要从八年前开始说起。王珏是他研究生实习以来就带的病人,一开始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名字,在写他的名卡时,以医生的“专业”书写业务能力写成了三个“3”加上一个点,后来“pvs-333”的名卡传遍医院时,大家都以333来称呼这个叫王珏的青年植物人,一叫,就叫了八年。
李微第一次见到转院来的王珏,他已经昏迷。那倒是个削瘦无比也很难得地能做到略显英俊的男人,只不过无任何应激症状,八年来高压氧、经颅直流电都上,也没有任何苏醒迹象。王珏举目无亲,只有一个女朋友在照顾。如花的年纪,清纯的模样,被伺候病人的繁琐侵蚀得憔悴不堪。
真爱啊。李微想。不过他不能理解。
私人医院里每间病房都是单间,千篇一律的查房完毕后就来到了最后一间——病情最稳定的客户333。他喜欢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坐下什么也不干,只专注地凝视他的睡脸,发上一会呆。这样做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因为只有这里的监控背后不会有叵测的双眼,不用防黑防白防同行。
就这样过了七年。七年间,李微从未失手。
王珏的小女朋友也照顾了他七年,终于有一天,她照常为他全身按摩,刮了胡子,还涂了一点润唇膏后,对他说,“我要结婚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
然后小女朋友真的就没再来过。
自此,王珏似乎正式失去了和世界的最后一点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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