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回 巨掌雀环 神光寒敌胆 皓戈禹令 慧眼识仙藏(2/2)
杨瑾知道大师法力无边,闻言不禁心中一动,立即乘机力代沙、咪二小求恩改造。大师笑道:“我早就算定你有此一求,加以他们的向道坚诚,本应为之打算,无奈他们本身太已脆弱,改造甚难。况我佛门最忌偏私,他四人资质如一,不分什么高下,你因沙、咪二小潜入妖穴,盗宝有功,将我灵丹相赐,已足酬功,怎还要我力挽造化,违天行事,对他二人独厚呢?”杨瑾跪禀道:“弟子明知他们备历千劫,积衰非自今始。不过此辈已多迷途知返,尤以这四个为最杰出庸流。沙沙、咪咪更有妖穴盗宝之功,智勇诚毅,至堪嘉尚。还望大发慈悲,以回天法力,允将他二人改造还原,俾得虔心向道。异日如有成就,便使他们回转故山,度他们那些前古劫余遗黎,岂非功德无量?至于健儿、玄儿,并非弟子敢有偏私。只缘当初云凤收他四人时,适遇岷山白犀潭韩仙子神游路过,喜爱他们,曾令云凤代向白发龙女崔五姑索取一个。崔五姑默算前因,说健儿另有机缘;玄儿应俟云凤身剑合一后,亲身送往白犀潭去,韩仙子尚有恩赐。云凤本已欲往,为了除妖之事,耽延未去。弟子一则因他二人另有遇合,二则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过劳恩师神思,所以没有同时妄请。”大师略一寻思,笑道:“自来缘法前定,莫可强求。即以我们师徒而论,自你前生起,我便为你惹了多少麻烦;今生二次引你入门,传我衣钵,又费却不少心力,迟我成道之期,并且无求不允。这般厚遇,岂我初收你时始料所及?你既然心许了他们,我也不愿你失信违心,索性成全了吧。只是此事煞费手脚,也不容你偷懒。当我行法之时,须要在侧守侍多日,还要扶持他二人成长,直到骨髓坚硬,服我新炼灵丹以后,行动自如,方能带了同行呢。”
杨瑾闻言,好生感激涕零,又代二小谢了深恩,方始起身,躬立侍侧。
大师又对云凤道:“圣陵二宝,尚待详参;我以法力改造二小,也须时日,方能成功,你在此无事,可将健儿暂留庵中,拿我柬帖,带了玄儿,径往岷山白犀潭,去见韩道友。她深居潭底,又有神物把守,本难进入。你一到后山,穿入暗壁洞内,如有警兆,或遇腥风,速速高呼韩仙子,将我柬帖往浓雾之中掷去,自然放你过去。还有到了后山,无论遇何怪异,切莫伤它。须知此行于你虽有大益,韩道友尤极喜你践言前往,但是其中尚伏有杀机,一不小心,便留异日隐患呢。”云凤敬谨拜命,又领四小前去参谒谢恩,并牵玄儿拜辞。
杨瑾率沙沙、咪咪、健儿三人送至庵外,杨瑾力嘱云凤说:“乙休、韩仙子二人,乃散仙中数一数二的人数,不特道行高深,法术精微,性情尤为古怪,虽不似姬繁那样不分邪正,一意孤行,但也有些偏重情感。和他夫妻来往的,哪一派中人都有,只不助恶长暴罢了。以前有时甚至下交异类。自从夫妻反目,各自被困遭难以后,二次出世,虽然好些,所交怪人还是不少。韩仙子更因当初脱险时得免大劫,是由两个异类精灵之助,愈发优容此辈。她平时潭底潜伏,水洞修真,生人一概不见。有那不知深浅的人,因她守着许多灵药,妄欲求取,冒昧前往,常为守洞神物所伤。你此番前去,纵是出于她意,也须小心为上。恩师赐我灵丹,庵中还有,另有恩师护法防身灵符一道,都给你带在身旁,以备万一吧。”云凤接过三粒灵丹和一道灵符谢了。四小因这一分离,相见无期,也在握别。健儿更因沙、咪、玄儿三人俱有仙缘,可冀正果,独自己一人,尚无着落,心中悲苦,泪流满面。云凤也甚替他难过,便劝慰他道:“你四人遇合虽然不同,将来成就,却差不了多少,决无使你一人向隅之理,否则祖师也不许我带你同回了。此时不过机缘未至,只要向道坚诚,励志修为,皇天不负苦心人,焉知将来不在他三人之上呢,哭他作甚?”杨瑾此时也劝了几句。健儿终是怏怏。云凤见他可怜,便将杨瑾所赠灵丹转给了他一粒。杨瑾笑道:“此丹恩师生平只炼过一次,妙用无穷,更能起死回生,轻身延年。我前生修道多年,尚未得到一粒。今生奉命下山积修外功,恩师也只赐了我十几粒,除七粒自服外,下余救了六个有大善大德人的性命。在白阳山剩下两粒,为奖有功,给了沙、咪二小。还有四粒,乃我上次回山留备自用的。我见你师父面有晦纹,归途难免有用,故以此丹相赠。她今转赐一粒与你,仙福不小。”健儿闻言,惊道:“既是恩师有难,须仗此丹之力,弟子如何敢受?仍请恩师收回吧。”云凤已经给了他,又自恃此行乃师长之命,况还有大师柬帖,纵有险阻,也无妨害,执意不允。健儿却甚担心,再三坚辞,继之以泣。杨瑾见他对师虔诚,喜赞道:“你怀宝不贪,甘误仙缘,即此存心,已不患不邀仙眷。师长已赐之物,怎能收回?你自服了无妨。你师父虽有小灾,并无大害,有此灵符,本足补得此丹缺陷。为防万一,索性连我留这一粒也拿去吧。”云凤自不肯收。杨瑾道:“有备乃无患。我无此丹,用时尚可向恩师求取;你到危急之时,却是无法。我看恩师适才未提此事,必然还有解法。只管将去,不用时,我再取回这粒如何?现时我又用它不着。崔五姑所赐之丹虽有灵效,以此相比,却差远了。”云凤、健儿这才分别收了。
当下云凤带了玄儿,辞别杨瑾,径驾遁光,直往岷山白犀潭飞去。剑光迅速,不消多时,即行到达。云凤为表虔诚,到了岷山前山,便将剑光落下,照着杨瑾所说途径,带了玄儿往后山走去。起初还有途径,走了一截,只见危峰刺天,削壁千寻,上蔽青天,下临无地,到处都是蚕丛鸟道,连个樵径都没有。休说是人,几乎连猿鸟都难飞渡,真个形势奇秘,险峨已极。还算云凤本身内外功都臻上乘,剑术飞行俱有门径,随便行走;不比上次司徒平奉神驼乙休之命,白犀潭投简,须要一步一拜上去。遇有阻碍,尽可攀拨纵跃而过,难不了她。当天下午,她由乱山丛里,走入一个山峡之中。那峡口外观尚阔,渐进渐狭,两边危崖高有千丈,时有云雾,循崖出没游动。崖壁上生着极厚的苔藓,一片浓绿直展上去,抬头望不到顶。奇花间生,多不知名。看去其滑如油,莫可攀附。崇崖高处,只正午能见一线日光,本就黑暗,何况又在将近黄昏之际,由峡石峰顶上蜿蜒转折而来。
初进时路宽约有两丈,还不甚觉得太险。走了一阵,再看前路,只是一条宽不过尺的天然石栈,歪歪斜斜,缠附在离地数百丈的崖腰之上。下面是一条无底深涧,水势绝洪,涧中复多怪石,奔泉激撞,溅起来的浪花水气,化为一片白茫茫的烟雾笼罩涧面,似拥絮蒸云一般,往峡口外卷起。但闻洪波浩浩,涛鸣浪吼,密如急雨打窗,万珠击玉,潺潺哗哗,声低而繁,却看不到水的真形。这么僻险诡异的山峡,前望是暗沉沉的,仿佛有一团愁云惨雾隔住,看不到底。再加上惊湍怒啸,泉声呜咽,空谷回音,似闻鬼语,越显得景物幽秘,阴森怖人。云凤暗忖:“韩仙子得道多年,天下名山胜域尽多,怎么隐居在这种幽郁诡秘,使人无欢的所在呢?幸亏我现在学会剑术,又系奉命而来,否则真不敢深入呢。”正行之间,那石峰忽然斜溜向外,窄的地方不容并足,须要提气运力而行,力量稍不平匀,便要滑坠涧底;又带着一个玄儿,走得甚是费力。天光却黑了下来,恐当晚难以赶到,又不敢径驾剑光。只得通白了几句,手夹玄儿,运用玄功,施展初学剑时陆地飞行之法,加速前进。
行约个把时辰,前面浓雾消处,忽有月光斜照,藤荫匝地,枝叶纵横,碧空云净,夜色幽绝。云凤知一转崖角,穿洞而出,便达潭边。仙宅密迩,沿途毫无阻难,心中甚喜。忙嘱玄儿小心谨慎,不可妄言妄动。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方欲前行,忽听远处一阵鸾凤和鸣的异声,接着便是一片轻云当头飞过,立时云雾大作,腥风四起。云凤那样目力,竟伸手不辨五指。玄儿刚喊了一声:“好腥臭!”便见远远云气回旋中,现出一对海碗大的金光,中间各含着一粒酒杯大小,比火还亮的红心,赤芒远射,一闪一闪,正从对面缓缓移来。玄儿当是来了怪物,一伸手取出归元箭,便要发出。幸亏云凤持重,记准来时芬陀大师所说见怪无伤之言,忙喝:“玄儿不许妄动!”躬身向前说道:“小女子凌云凤,奉芬陀大师与家师崔五姑之命,来白犀潭拜谒韩仙子,以践昔日之约,望乞仙灵假道为幸。”一言甫毕,前面金红光华倏地隐去,腥风顿息。阴云浓雾,由密而稀,跟着消逝,月光重又透射下来。但始终也没看见那怪物的形象。再往前走,便踏上一条丈许宽的冈脊,石地已与石崖相脱,两边都是深壑,泉瀑之声愈发奔腾汹涌,宛如雷喧。
那怪物现处,有一条极宽的湿痕,蜿蜒冈脊之上,料是龙蛇一类。云凤近来屡经大敌,连遭几次奇险,并没放在心上。又行约刻许,由崖左转,地势渐低。两面危崖的顶,忽然越过两旁涧壑,往中央凑合拢来,天光全被遮住,依稀略辨路径,暗影中似见壁上洞穴甚多,也未在意。行约半里,才觉出身已入洞。再走里许,便到尽头,危石如林,浑疑无路。又从石笋林中转折了几处,才寻到那出口的洞穴,磊砢凹凸,石形绝丑,其大仅可通人。云凤快要穿入,才想起洞外怪物作梗,略微通诚,便无异状,一心觅路,竟忘了高呼韩仙子。玄儿淘气,非但没有害怕,反倒偷觑云凤不注意,朝着鬼怪去扮鬼脸。那些鬼怪想是被他逗急了,愈加摇头吐舌,伸爪跳足,作势欲扑。一会儿工夫,全壁间大大小小的奇禽怪兽、鬼物夜叉、龙蛇狮象之属,全都飞动,一齐暴怒,作势向穴口扑来。立时异声大作,阴风四起,危壑摇摇,四壁似要坍塌之状,端的声势惊人。玄儿先也疑心闯祸,有些胆寒。再一定睛注视,鬼怪腾跃虽烈,仍是不能离壁飞来,又复宽心大放,还想再逗下去。云凤本在伏地默祝,静候潭开,进谒仙人,闻声有异,已经觉察。抬头一看四壁鬼怪,一齐都活,不禁大吃一惊,只得加意留神戒备,以防不测。暗想:“自己一心虔敬,并无开罪之处,又是奉命应约而来,何以仙人闭关不纳,反使鬼怪现形,大有驱逐之势?”越想越不甘服,正要借着请罪,质问仙人。忽听万啸同喧中,潭底悠然一声清磐,立时群嚣顿息,壁间一切鬼物也都恢复原状。只剩那清磐一击,空壑留声,余音泠泠,半晌不歇;危岩四处,地绝人境,澄泓不波,圆影沉壁,真个幽静已极。
云凤还不知玄儿惹事,料知仙人召见在即,忙回顾玄儿,以目示意,嘱令谨慎相俟。玄儿闻得磬声,见状知旨,也不敢再淘气了。果然磬声响罢,没有半盏茶时,先是潭底澄波,无风生浪,似开锅的水一般,滚滚翻花,由中心涌起,分向外圈卷去。中间的水却成了一个漩涡,急转了百十转,突然由小而大,一个亩许方圆的大水泡冒过,倏地一落百丈,现出一个同样大小的水洞。四外的水,也都静止如初。当中晶壁井立,直达潭底,光华隐隐。云凤料知仙潭已开,连忙夹了玄儿,朝晶井中飞落。由上到下,约有三百多丈深,四壁的水,全被禁住,分而不合,流光晶莹,如入琉璃世界。快要到底,晶井忽然转折,又是一条高大的水衖现出。用脚一试,竟如踏在玻璃水晶上面,平滑异常。当即停了飞行,放下玄儿,一同往衖中走进。前行不几步,适见光华越显强盛,流辉幻彩,映水如虹,射眼生缬,奇丽无俦。朝那发光之处一看,乃是一根大约数抱的水晶柱子,上面有“地仙宫阙”四个古篆,高可九丈,下半满是朱文符箓,彩光四射,便自此出。往后方是石壁,壁上有一高大洞门,相隔那柱约有三十多丈。这条水衖约有三四丈方圆,由柱前十来丈远处直达洞壁。这一大片的水壁,却加高加宽了好几倍,脚也踏到了真的石地。看那情势,那根晶柱乃是辟水之宝,便无人来,柱前后这一片也是常年无水。
师徒二人且行且看,不觉到了洞门之外。见无人出来,不敢贸然深入,只得朝着洞门跪下。方要通语祝告,忽听洞内有人唤道:“云凤远来不易,无须多礼。适你来时,我正入定未完,如非小儿淘气,还须累你久候。徒儿们俱都谪遣在外。我现在第三层内洞中参修打坐,你二人可至二层洞中,再候两三个时辰。内中有我当年不少物事,你如心爱,不妨挑两件带回去。还有好些忘形之交送来不少果子,也可尽量随意吃些。等我事完,即出相见。”说完无声。云凤闻言大喜,当下叩谢起立,率了玄儿坦然走进。先到前洞,见洞甚高大,壁如晶玉,到处光明如昼。陈设却少,只当中有一座大铁鼎,旁设丹炉杵臼之类。鼎后有一玉墩,一石榻,还有几个就原生珊瑚制成的椅子。此外更无别物。行进数十丈,便到前洞尽头。一片大钟乳似玉络珠缨,水晶帘帐一般,由洞顶直垂到地,将洞隔断,更无空隙。两旁却各开一个门户。由左门入内一看,乃是一个钟乳结成的甬通,弯弯曲曲,长约里许。当顶满是冰凌晶柱,笔直下垂,离地约三丈。两壁宽仅两丈。仿佛成千成万的宝玉明晶砌成一般,看去光滑温润,个个透明,千光万色,形成一圈圈不同的彩虹,看不到底。人行其内,如入珠宫贝阙,瑰丽无俦。出口处是一半月形的穹门,过去便是第二层洞室,奇辉闪耀,越发光明。回顾来路右壁,也有一同样的穹门,与外相通。细查形势,这座地仙宫闭,当初未开辟以前,只到前洞尽头处晶壁为止。中间里许,尽是石钟乳将前后洞隔断,不能再进。嗣经洞中仙人用法力在钟乳林中开出两条甬道,才得里外通连。
再看二洞情景,比起外洞,又不相同。中间洞作圆形,广约五亩,没有外洞高大,可是洞壁上共有七个门户,内望有深有浅,洞室必不在少。除来路二门外,全是石质,再见不到一根石钟乳。全洞形如覆碗,洞顶也是圆的。通体石壁石地作灰白色,光洁莹泽,全没一丝斑痕,直和美玉相似,生平从未见过这种好的石间。内中陈设也多。正对着当中洞门,放着一个石榻。榻前散列着许多石几、石凳、石屏、石案,丹灶、药炉、琴、书、剑器,陈设繁多。榻后有一丈许高的石台,台上也有一个小石榻。环洞壁石地上,种着许多奇花异卉。有的形如海藻,朱实累累;有的叶如大扇,上缀细花;有的碧茎朱干,花开如斗;有的无花无叶,只有虬干屈伸,盘出地面;有的形似珊瑚,明艳晶莹,繁丝如发,无风自拂。俱是千奇百怪,目所未睹。洞居地底,本不透光,可是一路行来,无一处不是明如白昼。这二洞以内尤其宝光四射,耀眼欲花。
云凤师徒初入宝山,目迷五色,惊喜交集,出乎意想。先匆匆看了个大概,然后同往右壁丹炉侧面宝物放光之处跑去。到了一看,一个三丈多长的大石案上,放着几堆道书和不少物事,自道家应备之物,以及寻常使用之物,如金针、剪刀、尺子等都有,共有数十件之多,俱都位列井然,整整齐齐放在那里,十有九映射出珠光宝气。云凤因韩仙子命她挑两件,没提到书,不敢妄动。明知都是宝物,无奈不知用法深浅,想不出挑哪件好。先想拣那光华较盛的挑,一查看那些东西,又都寻常,看不出有何大用,又不敢贪心多取。踌躇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暗忖:“恩师当初曾说此行得益甚多,不比寻常。这石案上的东西,凡有光华的都放在下首。那些暗无光泽的,反和这道书一起陈列,而且件数不多,形式又复奇古,若无大用,何须如此重视?至于用法,仙人既肯相赐,当必不惜传授,莫要被她瞒过,错了机会。”想到这里,再仔细一看上首陈列的那些无光之物,乃是一根满镌古篆文的铁尺,一支玉笛,两把数寸长的钱刀,三枚黑玉连环,两个古戈头;还有一面细如蛛丝网子,叠在一起,大只数寸,厚约寸许,分不清层数。稍微揭起了百十层,还没显出一点薄,估量展开来,至少也比一面蚊帐还大。恐弄乱了不好叠,依旧原样轻轻放好。云凤哪知这是一件至宝,嫌它丝太细弱,就此忽略过去。余下还有一面颜色黝黑,形如令牌的东西,非金非石,不知何物所制。虽与别物一样,乍看不放光华,微一注视,不特奇光内蕴,而且越看越深。阳面所绘风云水火,隐隐竟有流动之势。背面符箓甚多,非镌非绘,深透牌里。知是异宝,首先中意,取过一旁。还剩一件,正不知如何取舍。玄儿忽道:“师父,你看那两把古戈头样子真好,师父带回去,给沙沙、咪咪两个师兄一人一把多好。”云凤被他触机,便依言取下。
宝物到手,先朝法台跪倒,谢了恩赐。再和玄儿去寻那些异果。只见法台旁一架石屏风后面,也是一个大石案,共有七大五小十二个古陶盘,有一半空着。中有五个,盛着长短大小各种不同的异果。除有十多个绛红色的碗大桃子,和颜色碧绿、粗逾碗口的两截大藕外,余下休说吃过,连名都没听说,共有二十来种,每种最多的也不过十五个,最少还有两个的。云凤不敢任性,只挑那数目多的,每样吃了一个。又酌取了两样与玄儿。共吃了七八样,甘腴凉滑,芳腾齿颊,各有各的好处,顿觉心清体快,神智莹然,喜欢得说不出来。因见果子中有十来个形似丹橘,大只径寸,里面却不分瓣,肉色金黄。连皮嚼吃,有玫瑰香,芳甜如蜜,最为味美。想连那大桃子带回去孝敬芬陀大师和杨瑾,每样取了两个,藏在法宝囊内。那藕看去佳绝,其他还有十来种,都只是两三个,为数太少,云凤全没有动。在洞内吃罢跪谢。然后在壁角择了一个石凳坐下,重又低声嘱咐玄儿,此后一心向道,奋志虔修,不可丝毫懈怠。玄儿自是连声应诺。想起师恩深厚,少时见罢仙人,便要分别,甚是依恋,不觉泪下。云凤也觉凄然不舍,又慰勉了玄儿几句。
待没多会儿,便听近侧不远有人呼唤。云凤循声寻视,韩仙子不知何时到来,已在当中法台石榻之上坐定,身着玄色道装,已不似前见时通体烟笼雾约之状。忙率玄儿,慌不迭地赶将过去,恭恭敬敬拜倒法台之下。韩仙子微笑道:“我因当年一时意气,从不许外人走进我这白犀潭的地仙宫阙以内。有那无知之徒,冒昧前来扰我的,多为守洞神鼍所阻,无不扫兴而返。我道号半清。这座地仙宫阙,深藏潭底水眼山根之内,为汉时地仙六浮上人故居。后来上人转劫飞升,更无一人到此,久为水怪夜叉等类盘踞。是我遭难前一月,无心中收伏了现守此洞的神鼍。它本是水中精灵,所有洞中鬼怪,多半相识。经它引路到此,将水怪夜叉之类全用法力禁制在潭面圆崖之上。读了六浮上人遗偈,寻出留藏的道书、宝物,方知底细。当时尚嫌它地大幽僻,不见天光,本意辟作别业,并无长住之心。谁知不久遇难,外子不过暂时受困,我却几乎形神皆灭。劫后思量,只有这里最宜潜修,才弃了故居,隐居在此。遇难之时,多亏几个曾受我活命之恩的通灵异类冒死相助,将我原身抢盗脱险,所以它们独能得我允许,随时进见;有时我并为之指点迷途,解脱危难。它们倒也着实有良心,知我自来喜花,每寻得一两种奇花异草,灵药仙果,无论有多险阻遥远,必要给我送来。因我姓韩,都称我韩仙子。守洞灵鼍,忠于职守,不得我命,只要有人一进洞前峡谷,踏上了黑龙背石梁,必定出去拦阻。它已得道千年,炼就一粒内丹,颔下神爪握着我的法宝,来的无论是人是兽,遇见它休想再进一步。它们来时,必要高呼韩仙子,朝我打一招呼,再行走进,年岁一久,几乎变成了入潭暗号。尤其近数十年来,神鼍勤于修炼,把这事当做惯例,一听喊韩仙子,便当是得了我的许可,不再中途阻拦。后来渐为外人探悉,觊觎洞中宝物,知我每隔一月,必有一次神游,一出去少则日,多则半月以上,意欲瞒过神鼍,来此盗取。不料潭水千尺,宫门紧闭,禁制重重,不深入不过遇阻而返,一落潭内,纵不致死,也须受伤而去。神鼍见出事以后,误了把守,向我请罪。我道:‘这些人既贪且愚,勿须变我洞中习惯,仍旧照常,只要到了地头打招呼,便不必再为阻拦。外人到此,水路不开,他也进不来了,乐得叫他见识见识我的法力。况且凡是正教中的高明之士,决不肯行此鼠窃狗偷之事;所来的不是旁门下流,便是一些无出息的散人,计较他作甚?’果然来的人连受了几次挫折,无人再敢问津。
“不料外子乙休竟因此乘机命一峨眉新进来此投简。我当时看在三仙道友面上,仅发动全壁鬼物将他惊走,没有和他过分为难。但知外子异日有一事须我相助,必不容我在此清修。由此吩咐神鼍加意戒备,不许一个生人擅至洞门。此次如非我事前嘱咐,你便入谷高呼,也进不来呢。前者神游,遇着你收了几个小人,虽然根基禀赋都薄,但是小得甚妙,他们俱是前古劫遗,比常人转劫容易。我当年心忿外子自己惹下灾劫,患难临头,反急于自顾。固然他推详先天易理,特意借此来躲过三劫,知我必能转祸为福。但终怪他事前既不明言相告,事发又弃我而去,太觉薄情。虽决意不再与他相见,无奈异日之事,如为对头所挫,未免太使他难堪。日久气平,表面尚未允相助,心终不忍恝置。以前我说的话太绝,不便亲去,只有事前觅一替人。但我虽有门徒,现时谪遣在外,俱都难胜此任。恰好这小人正合我用,尤其是你带来这个更中我意。法力既能使他变为成人,更可使他大小随心。即或万一不幸,为妖尸所伤,我也能使他立即转劫重生,仍旧度到我的门下。那对头灵敏万分,除我亲身前往,若命人代,最好小得和婴孩一样,才能暗中偷入他的巢穴,破他邪阵。寻常婴孩,无论具有多厚仙根,骨髓未坚,体魄未固,也无用处,哪有这样的天生小人适宜。看他聪敏矫捷,远胜常人,异日之行,胜任无疑了。我虽教你转致令师崔五姑,并未向我回话说定,当时料知必允。许久不见你来,离那用时还远。但他道行毫无,早日从容准备,毕竟强些。昨日偶然想起此事,曾欲飞书相询。正当我炼形成功未几天,每日修炼正勤,须到今日今时,才得稍闲。打算过两日,先用千里传真,查看你的住居动静,再行飞书往询。适间神鼍归报,说你已率小人到来。我正打坐之际,本拟屈你暂候,事毕再开水路相见。偏生玄儿淘气,看出壁间鬼怪在真似之间,竟乘你虔心拜祝时,向它们引逗。这些水怪夜叉,无一善良,经我多年恩威并用,勉强驯服,还有不少尚在训练。有几个极厉害的,以前曾被我用宝物镇压后洞。壁间禁法原禁它们不住,近因它们终年被困后洞,不似洞壁诸怪还能每月朔望一食潭底鱼虾,受苦不过,日夜苦求,甘愿在洞壁上与同类一体守法受禁,誓不他去为恶,我才一时动了恻隐,便许了它们。如此凶暴猛恶的怪物,怎能甘受一个小人的侮弄,立即野性暴发。那几个见我久久不开水路,又当你两个和昔日盗宝的人一类。这些来人,我原不禁它们小有伤害。所以一见你们到来,立即脱禁飞起,意欲公报私仇,得而甘心;不知你竟是事前得了允许,应约而来。我在后洞知道事急,再不接引,难免受伤,你还要保护玄儿,如何应付得许多?我又起身不得,只得命神鼍击了一下清宁磐。这些鬼怪才知惹了不是,恐受责罚,又要镇压在后洞,齐都逃出潭去,潜伏在你来路黑龙背石梁下深壑之内,不敢就回。那里正当你的归路,势必迁怒,与你为难,或求你转来代它们说情。虽无大碍,你少时经过,还是留心些好。”
云凤闻言,方知适才鬼怪鸣啸,乃是玄儿惹的乱子,不禁看了玄儿一眼。玄儿因云凤说他出身细微,韩仙子辈分甚高,不敢请求拜师,谒见时只可伏地叩头,敬俟仙命,心中本在悬悬不定。这一听事已败露,愈发敬畏,伏在地上,将头连叩,不敢仰视了。韩仙子见他又害怕又希冀的神情,微笑了笑,吩咐一同起立,说道:“你一个侏儒小人,虽然淘气,却有如此胆力,倒也难得。我素不论来历,但我门中家规素严,修为尤关紧要,犯了规条,固然诛责无赦,便是怠忽不用功的,也必加重责,绝不宽容。所以事前极为慎重,以免异日为我门之羞。收你与否,须看你此后修为如何,不在你出身高低上。不过我既有用你之处,将来列我门墙,也必会给你一番造就。现时权且充我洞中服役童子,等四十九日后,你已成了大人,得了我的传授,那时我再查看你的行为心意如何,才能定准他日的去留呢。”玄儿闻韩仙子大有收他为徒之意,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跪倒,拜谢鸿恩,勉力前修,誓死不渝。韩仙子笑道:“你能如此,自然是好。随我学道,却非容易呢。”玄儿又向云凤拜谢了师恩及引进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