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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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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

梵天死后的那些日子里,尽善极乐之城中出现了一段时期的骚乱,几位神灵甚至被从天庭驱逐。那时人人自危,谁都害怕被当成推进主义者。然而,命运偏与人作对,每个人竟又都在这个或那个时候被认作推进主义者,无人能免。圣雄萨姆虽已亡故,但人们都说,他的精神还活在世间,嘲笑着诸神。随后,在那由不满与密谋点燃的大战中出现了一种流言,有人声称,活着的远不止他的精神……

当苦难的太阳落下,

平静便会到来,

寂渺群星的主人,

这创造的平静,

这曼荼罗转为灰色之地。

愚顽人在心中说,

他的想法不过是想法而已……

——《萨惹哈》(98-99)

清晨时分,欢园。有人来到满是紫莲的池塘边,在手持七弦琴的蓝色女神像脚下发现了梵天。

刚开始,找到他的女孩认为他不过是在休息,因为他的双眼并没有合上。但她很快便意识到梵天没有了呼吸,另外,在那张扭曲得厉害的脸上,表情也始终不见丝毫变化。

她浑身颤抖,等待着宇宙末日的降临。她知道,现在大神梵天已死,末日应该会接踵而至。但等了一会儿,她又想,世间万物的内在联系大概还能让宇宙维持个把钟头,既然如此,明智的做法当然是去找那些比自己更有资格应付当前危机的人,将末日来临,时代更迭正在迫近的事情告诉他们。

她找到梵天的大妃,对方亲自前去查看了一番,同意自己的主人的确已经逝世。她朝蓝色的女神像下达指令,神像立刻弹起了七弦琴;接着她传话给毗湿奴与湿婆,要他们立即到梵天之阁来。

他们来了,还带来了格涅沙大人。

湿婆等检查过尸体,对现状达成了一致,随后将两个女人监禁在各自的房间内以便行刑。

接着他们开始交换意见。

“我们需要另一个创造者,此事刻不容缓,”毗湿奴道,“现在就开始提名吧。”

湿婆说:“我提议格涅沙。”

格涅沙道:“我拒绝接受。”

“为什么?”

“我不喜欢走上台前,待在幕后对我而言要合适得多。”

“那就让我们找出其他的备用人选,要快。”

“在继续之前,”毗湿奴问,“首先确定事件的起因不是更为明智吗?”

“不,”格涅沙道,“首先要做的必须是选出他的继任者,就连尸检也必须等到那以后。天庭一刻也不能没有梵天。”

“从四大天王中选出一位如何?”

“也许吧。”

“阎摩?”

“不,他过于严肃,太讲原则——只能做技师而非管理者。还有,我想他的情绪也不够稳定。”

“俱毗罗?”

“太聪明。我怕他。”

“因陀罗?”

“太固执。”

“那么阿耆尼?”

“或许可以。也可能不行。”

“奎师那如何?”

“太轻率,老是醉醺醺的。”

“你自己提名谁?”

“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我并不认为我们目前有什么大问题。”毗湿奴回答道。

“那么最好赶紧找出一个来,”格涅沙道,“我感到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推进主义。萨姆回来活动一番,把水给搅浑了。”

“没错。”湿婆说。

“推进主义?一只死狗而已,有必要吗?”

“啊,但它并没有死。它仍然活在人类之中。再说,这样做还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三神一体中的更迭不那么显眼,极乐城也能借此团结起来——至少是表面上的团结。当然,也许你们更愿意领导一场对抗尼西提和僵尸的战争?”

“不了,谢谢。”

“现在还是算了。”

“唔……是的,那么,就把推进主义作为我们目前最要紧的问题。”

“好吧。推进主义是我们最大的问题。”

“比任何人都憎恨推进主义的是谁呢?”

“你自己?”

“废话。除我之外。”

“告诉我们,格涅沙。”

“是迦梨。”

“我很怀疑。”

“我倒非常肯定。佛教与推进主义,这对孪生的畜生搭在同一条船上。她受到了佛陀的轻视,她是一个女人,她会将战斗继续下去。”

“这意味着她必须放弃女儿身。”

“别跟我说这些细枝末节。”

“好吧——迦梨。”

“但阎摩怎么办?”

“他?让我来应付。”

“非常乐意。”

“我也是。”

“很好。现在你们去吧,驾上战车,骑上大鹏金翅鸟,去找到阎摩和迦梨。把他们带回天庭。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同时琢磨琢磨梵天是如何过世的。”

“很好。”

“同意。”

“日安。”

“好瓦玛,尊敬的商人,等等!我想与您说句话。”

“啊,卡巴达。您有何事?”

“这话说起来实在难以启齿,但它们确实与您有关。一些事情在与您紧邻的邻居们中间引发了某种情绪。”

“哦?说下去。”

“关于空气……”

“空气?”

“也许还有气流和微风……”

“气流和微风?”

“还有它们带来的那些东西。”

“东西?例如……”

“气味,好瓦玛。”

“气味?什么气味?”

“那些——唔,那些——排泄物的气味。”

“排……?哦!没错。真的。果真如此。的确可能有些这类东西。我已经习惯了,因此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

“我能否问问,这是由什么引起的?”

“是由粪便这玩意儿引起的,卡巴达。”

“这我意识到了。我想问的是它们出现的原因,而不是它们的来源与性质。”

“它们的出现是由于我里屋的那些桶,里边装满了这种——物体。”

“噢?”

“是的。我一直在以这种方式收集家人的排泄物。已经八天了。”

“准备派什么用场呢,可敬的瓦玛?”

“你难道没有听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把这些物体排泄到那里边去——排进水里——然后拉动一根操纵杆,你会听见巨大的冲水声,接着这些东西便会被带走,带到地下深处?”

“我听说过一些传闻……”

“哦,是真的,是真的。的确存在这样的东西。它最近才发明出来——当然我不该提起发明者的名字——它包括很多大管子,一个没有底板的座位,或者说盖子更准确些。它是这个时代最奇妙的发明——而我很快将拥有一个,就在几次月落之后。”

“您?拥有这样一件物品?”

“是啊。我在屋后修了一个小房间,它将被安装在那里。我也许还会在当晚举办一次宴会,准许我所有的邻居前来一试。”

“这当真奇妙极了——而您实在是慷慨无比。”

“我想是的。”

“但——但那些——味道……?”

“它们是由桶里的那些东西引起的,我准备在安装时使用。”

“为什么?”

“这样一来,在我的业报记录上,这个装置便是在从现在算起八天之前开始处理那些东西的,而不是几次月落之后。这会显示出我在生活中提升的速度。”

“啊!现在我看出您的行事是多么的富有智慧了,瓦玛。我们绝不会阻碍任何寻求自我提升的人,希望我们没有给您留下如此的印象。若我果真让您产生这种想法,还请您见谅。”

“我原谅您。”

“您的邻人确实爱您,有没有这些气味都一样。等您被提升到更高的位置之后,请不要忘记这点。”

“当然。”

“这样的进步想必所费不赀。”

“相当昂贵。”

“可敬的瓦玛,我们将十分乐意接受这空气,还有它带来的刺鼻的预兆。”

“这不过是我的第二生,好卡巴达,可我已经感受到了命运的召唤。”

“我也有同感。时代的风向确实正在改变,还为人类带来了许多奇妙的事物。愿诸神保佑您。”

“您也一样。但别忘了觉者,那位圣人曾居住在我远房表兄瓦苏的紫色树林中,别忘了他的祝福。”

“我怎么能忘得了?无量萨姆大神也是一位神灵。有人说他是毗湿奴。”

“他们在撒谎。他是佛陀。”

“那么愿他的祝福也降临在您身上。”

“很好。日安,卡巴达。”

“日安,可敬的人。”

阎摩与迦梨进入了天庭。他们骑着大鹏金翅鸟,在尽善极乐之城降落,在毗湿奴的陪伴下步入城中。三人未曾在途中稍作停留,直接去了梵天之阁。在欢园里,他们见到了湿婆和格涅沙。

“死亡与毁灭,听我说,”格涅沙道,“梵天死了,而现在只有我们五个知道这秘密。”

“怎么回事?”阎摩问。

“看来是中毒身亡。”

“做过尸检了吗?”

“没有。”

“那么我会去验尸。”

“很好。但我们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比尸检更加重要。”

“请讲。”

“他的继任者。”

“是的。天庭不能没有梵天。”

“正是如此……告诉我,迦梨,你会考虑成为梵天吗?你是否愿意跨上黄金的马鞍,脚踩白银的马刺?”

“我不知道……”

“那么现在就开始考虑,而且要快。你被视作最合适的人选。”

“阿耆尼大人呢?”

“排在迦梨之后。他似乎不如迦梨夫人对推进主义那么反感。”

“我懂了。”

“我也明白了。”

“也就是说,他虽然很不错,却并非一位伟大的神祇。”

“是的。会是谁杀了梵天呢?”

“我毫无头绪。你呢?”

“还没有。”

“但你会把他找出来,阎摩大人?”

“当然,凭着我的法力,我会的。”

“你们俩也许希望商量商量。”

“是的。”

“那我们先行告退,一小时之后再来这里共进晚餐。”

“好。”

“好。”

“到时见……”

“到时见。”

“到时见。”

“夫人?”

“什么?”

“在更换身体之后,除非双方签署协议,否则婚姻关系便会自动解除。”

“是的。”

“梵天必须是男人。”

“是的。”

“拒绝吧。”

“夫君……”

“你在犹豫?”

“一切都太突然了,阎摩……”

“你竟然在认真考虑?”

“我必须这么做。”

“迦梨,你让我难过。”

“这并非我的本意。”

“而我命令你拒绝这项提议。”

“我是你的妻子,同时也是一位独立的女神,阎摩大人。”

“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事情由我自己决定。”

“如果你接受,迦梨,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将结束。”

“显然如此。”

“以圣哲的名义,推进主义不过是蚁丘上的一阵风暴而已!他们为什么突然这样反对它?”

“必定是因为感到有必要反对些什么。”

“为什么选你来领头?”

“我不知道。”

“也许你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去反对推进主义,亲爱的?”

“我不知道。”

“作为一位神祇我还很年轻,但我也听说过,在这个世界最初的一段日子里,那位同你并肩驰骋的英雄——迦尔基——与人称萨姆的是同一个人。倘若你为了什么缘故憎恨自己过去的爱人,而萨姆又果真是他,那么我能理解他们为何选你去反抗他所开创的事业。这会是真的吗?”

“也许。”

“那么如果你爱我——而你的确是我的夫人——就让别人成为梵天吧。”

“阎摩……”

“他们要在一个钟头内听到答复。”

“到那时我会答复他们。”

“什么样的答复?”

“我很抱歉,阎摩……”

阎摩在晚餐前离开了欢园。众所周知,阎摩是所有神祇中最为自律的一个,他当然意识到了这一举动的失礼之处,也很明白个中缘由。但他依然离开了欢园,朝天庭终结的地方走去。

他在世界尽头待了一日一夜,在寂阁的五个房间中分别花去了一些时间,其间并没有任何来访者前往打扰。他的思想属于他自己,谁也无权探听,我们只需要知道他在清晨时分回到了尽善极乐之城。

在那里,他得知了湿婆的死讯。

湿婆的三叉戟在穹顶上制造了另一个大窟窿,但他的头还是被钝物击碎了,凶器下落不明。

阎摩去找自己的朋友俱毗罗。

“格涅沙、毗湿奴和新梵天已经同阿耆尼接触过,要他接替毁灭者的位置,”俱毗罗道,“我相信他会答应的。”

“好极了——对阿耆尼而言。”阎摩说。“谁杀了大神?”

“这个问题我思索了很久,”俱毗罗道,“据我看,在梵天的案子里,凶手必定是个相当亲近的人,否则他不会与对方共饮。至于湿婆,必然也是某个非常熟悉的人,这样才能出其不意。除此之外,我们再没有别的证据。”

“同一个人?”

“我敢打赌。”

“会不会是某个推进主义阴谋的一部分?”

“这让人难以置信。那些同情推进主义的人并没有真正的组织。一个小集团,也许,但推进主义回到天庭不过是最近的事,不可能立即组织起来。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是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后援。”

“那么还存在哪些可能的理由呢?”

“复仇。或是某些地位较低的神祇想要提升自己的位置。原因太多了,人们又为什么要拼个你死我活?”

“你能想出什么特别可疑的人吗?”

“最大的问题,阎摩,不在于寻找疑犯,而在于从中剔除那些不是凶手的人。他们指派你进行调查吗?”

“现在我也不太确定了,我想是的。不过我会找出凶手,无论他的身份如何,然后杀死他。”

“为什么?”

“我需要做些事情,需要……”

“杀戮?”

“是的。”

“我很遗憾,我的朋友。”

“我也是。不过,这是我的特权,也是我的意图。”

“真希望你根本没来同我谈过这件事。这显然是绝密的。”

“只要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我不会说的。”

“而且,你知道,我会处理业报追踪的事,不会让心理探针探测到任何东西。”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说起这些,还同你谈及湿婆。就这样吧。”

“日安,我的朋友。”

“日安,阎摩。”

阎摩离开了四大天王的楼阁。

过了一会儿,女神拉特莉走了进来。

“你好,俱毗罗。”

“你好,拉特莉。”

“为何独自坐在这里?”

“因为没有人来陪伴我,让我不再是独自一人。你呢,为何独自前来?”

“因为直到刚才,我还找不到可以谈话的人。”

“你需要建议还是交谈?”

“两者都要。”

“坐下。”

“谢谢你。我很害怕。”

“是不是也有些饿了?”

“不。”

“来一片水果,再喝杯酒。”

“好吧。”

“你在怕些什么?我又该怎样帮助你?”

“我看见阎摩大人刚刚离开……”

“是的。”

“看着他的脸,我意识到的确存在着一位死神,存在着一种令神灵也畏惧不已的力量……”

“阎摩很强大,他是我的朋友;死亡威力无比,却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二者共存,这确实非常奇特。阿耆尼也很强,他是火,是我的朋友。奎师那也可以很强,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愿望。他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消耗着一具具身体,开怀畅饮,享受音乐和女人。他憎恨过去与未来。他也是我的朋友。我是四大天王中最末的一位,我并不强大。无论我换上怎样的身体,它都会迅速变得臃肿。对于我的三个朋友而言,我更像是他们的父亲而非兄弟。我能欣赏他们的酩酊、音乐、爱情和火焰,因为这些都是从生命中来的,因此我既能爱作为神的他们,也能爱他们本人。但阎摩的另一面令我也感到畏惧,拉特莉。因为一旦阎摩聚集起法力,他便会成为真空,让我这个可怜的胖子战栗不已。那时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朋友。因此,即使你害怕他也无需为此而尴尬。你知道,当一位神灵心烦意乱时,他的法力便会赶来安慰他,哦,夜之女神啊,你瞧,虽然离日落还远,这座楼阁中却已光线黯淡。还有,别忘了,你刚才看见的是一个心神不宁的阎摩。”

“他的归来十分突然。”

“是的。”

“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恐怕这件事必须保密。”

“与梵天有关?”

“你为什么这样问?”

“我相信梵天已经死了。我害怕阎摩被召回是为了找出凶手。我怕他会找上我,即使我招来一个世纪的黑夜笼罩住天庭也无济于事。他会找到我的,而我知道自己无法面对那真空。”

“那么,你对这件未经证实的凶杀都知道些什么?”

“我或许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梵天的人,也可能是第一个看见他尸体的人,这取决于他的抽搐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时的情形怎样?”

“昨天一大早我去了他那里,想要为帕瓦蒂夫人说情,求他息怒,准许她重返天庭。我得知他在欢园中,于是我——”

“得知?是谁告诉你的?”

“他的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继续。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在那尊弹奏七弦琴的蓝色雕像下发现了他。他在抽搐。没有呼吸。后来连抽搐也停了,他变得一动不动,既没有心跳也感觉不到脉搏。所以我召回一部分黑夜,将自己裹在阴影中离开了那里。”

“为什么没有找人帮忙呢?那时也许还不晚。”

“当然是因为我希望他死。我恨他,恨他对萨姆所做的一切,恨他赶走了帕瓦蒂和伐楼那,还有他对那个卷宗管理者塔克所做的事情,还有——”

“行了,这些东西一整天也说不完。你直接离开了欢园?有没有在他的楼阁停下?”

“我经过那儿,看见刚才那个女孩,于是我现了身,告诉她自己没能找到梵天,说迟些再来……他真的死了,是吗?我现在该怎么办?”

“再吃片水果,喝些酒。是的,他死了。”

“阎摩会来找我吗?”

“当然。他会追踪当时出现在附近的任何人。那无疑是一种速效毒药,而死亡时你刚好就在现场,因此他自然会盯上你——而且他会对你使用心理探针,对其他人也一样。这会显示你并非凶手。所以我建议你只需静候他来传讯,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我该告诉阎摩些什么?”

“倘若我没能在他来找你之前同他取得联系,你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包括你已经与我谈过这件事。因为我本不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三神一体中若有人死亡,他们总是尽可能长久地保守秘密,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是,当你接受审判时,业报大师们会从你的记忆中读到一切啊。”

“反正他们不会在今天读取你的记忆。梵天的死讯会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阎摩受命主持调查,而他又是心理探针的发明者,我想他们不会拉些黄色法轮的人来操作那些仪器。不过,我依然需要向阎摩确认这点——或者向他提出这个建议——刻不容缓。”

“在你走之前……”

“怎么?”

“你刚才说,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件事,为了保密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否意味着我……”

“不。你会活下去,因为我将保护你。”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阎摩在操作探测大脑的仪器。他探测了三十七个,全都是在大神死前一整天内有可能去过欢园见到梵天的人。其中十一个是神灵或女神,包括拉特莉、萨拉斯瓦蒂、伐由、魔罗、拉克西米、穆卢干、阿耆尼和奎师那。

这三十七位神祇与人类中,没有一个是凶手。

技匠俱毗罗站在阎摩身旁,看着探针的数据带。

“现在怎么办,阎摩?”

“我不知道。”

“或许凶手隐去了身形?”

“也许。”

“但你认为并非如此?”

“是的。”

“那让极乐城中的所有人都接受探测如何?”

“每天都有太多人从无数的出入口来来往往。”

“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罗刹干的?你很清楚,他们已重现世间——而且它们恨我们。”

“罗刹不会对牺牲品用毒。再说,欢园中有驱赶魔物的熏香,我不认为它们能够潜入。”

“现在怎么办?”

“我要回实验室,好好想想。”

“我能陪你到死亡之间吗?”

“悉听尊便。”

俱毗罗同阎摩一起回到那里;阎摩思考期间,俱毗罗仔细查看了业报大师的数据带索引,那是在最初用心理探测器做试验时留下的,如今已弃置不用,而且并不完整;只有业报大师保存着迄今极乐城中所有人的数据带。这点俱毗罗很清楚。

在韦德拉河岸的肯塞,人们重新发明了印刷机。同一个地方还在进行复杂的下水管道试验。两位高超的神庙艺术家也出现在这一场景中,一个老玻璃匠打磨出一副双光眼镜,并且还在制造更多同样的东西。所有迹象都显示出这个城邦国家正经历一场文艺复兴。

梵天决定,该对推进主义采取行动了。

天庭纠集了一支远征军;在与肯塞比邻的城市中,神庙向信徒发出呼召,要他们准备好参加圣战。

毁灭者湿婆的三叉戟不过是个象征,他真正信赖的武器是别在自己身侧的那支火杖。

跨坐于黄金马鞍之上,脚踩白银马刺的梵天,带着一柄剑、一个法轮和一把弓。

新楼陀罗拿起了自己前任的弓和箭囊。

魔罗大人披着一件微微发光的斗篷,不断地变幻色彩。谁也看不出他带着何种武器,驾着怎样的战车,因为无人能够长久地注视他,否则便会感到天旋地转,感到幻王周围的一切都在改变形状。人们唯一能看清的是他的马,它们口中不断滴下鲜血,无论落在哪里都会激起一股青烟。

最后,从半神中选出了五十位参加这场圣战,他们仍在奋力调教自己的神性,个个都急于增强法力,想要通过战斗赢得奖赏。

奎师那谢绝了参战的邀请,到卡尼布拉森林中吹起了笛子。

他发现他躺在极乐城后一座长满青草的小山上,瞭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

“晚上好。”

他转过脸来,点了点头。

“你过得如何,好俱毗罗?”

“还不错,迦尔基大人。你呢?”

“相当好。你带了香烟吗?”

“它们从来都离我不远。”

“谢谢你。”

“火?”

“是的。”

“在迦梨夫人把佛陀的内脏扯出来之前,果真有一只灰冠雀盘旋在他头顶吗?”

“还是让我们谈些更愉快的事吧。”

“你杀死了一个弱小的梵天,却使一位强大的梵天有机会取而代之。”

“哦?”

“你杀死了一位强大的湿婆,现在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取代了他的位置。”

“生命中充满变化。”

“你希望由此得到什么?复仇吗?”

“复仇不过是个假相,是人称‘自我’的那个假相的一部分。人从未真正生活,也不会真正死去,他不过是‘绝对’的映像罢了。谁能杀死这样的东西?”

“但你干得倒还不错,即使如你所言,这不过是一次重新排列。”

“谢谢。”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答案,而不是你的宗教小册子。”

“我打算消灭天庭的整个统治阶级。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同世上所有的好意一样,铺就的是通向地狱的道路。”

“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原因何在。”

“只要你说出自己是怎样发现我的……”

“很公平。现在说吧,为什么?”

“我认为倘若诸神不存在,人类的生活将变得更好。倘若我能将他们全部处理掉,人们便无需再畏惧天庭的愤怒,重新开始拥有很多东西——例如开瓶器和可以用上开瓶器的瓶子。这些可怜的傻子已经被我们压制得太久了。我希望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自由,让他们能够建造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即便没有自由,他们仍然活着,活着,持续地活着。”

“有时是的,有时并非如此。神灵也一样。”

“你大概是世上最后一个推进主义者了,萨姆。没人会想到,你竟然也是最致命的那一个。”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感到萨姆本来会是最大的嫌疑对象,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已经死了。”

“我曾以为这足以保护我不被任何人察觉。”

“于是我问自己,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萨姆逃过一死呢?除了更换身体,我想不出别的法子。于是我又问自己,谁在萨姆丧命当天更换过新身体?只有穆卢干大人。但这似乎并不符合逻辑,因为他更换身体是在萨姆死后,而不是在之前。我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你——穆卢干——名列那三十七位疑犯之中,接受了探针的检测,阎摩大人认定你是清白的。当时我以为自己必定是走错了方向——直到我想起来,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可以检验我的推测。阎摩自己就能骗过探针,那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呢?这时我回忆起一件事:迦尔基的神性涉及对光与电磁现象的控制,他有能力暗中破坏机器,让它看不出任何罪恶。检验这点的方法不是查看机器读出了什么,而是看它如何读取数据。同掌纹和指纹类似,大脑的图案也各不相同。而在身体转换时,一个人会保留相似的大脑模式,尽管此时他已经在使用另一个大脑。无论脑中流过何种思想,思维方式却是各人独有的。我在阎摩的实验室中找到一份穆卢干的纪录,同你的做了对比。它们并不一样。我不清楚你是怎样做到的,但我发现了你的本来面目。”

“非常聪明,俱毗罗。还有谁知道这古怪的推论?”

“没人,现在还没有。但恐怕阎摩很快就会发现。他总能解开难题。”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不惜以身犯险?”

“通常说来,当一个人活到你我这把年纪,总不至于一点道理都不讲。我知道你在发起攻击之前,至少会听我把话说完。我还知道,既然我所说的对你大有好处,你是不会伤害我的。”

“你有什么提议?”

“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抱有相当的同情,我愿意助你逃出天庭。”

“不了,谢谢。”

“你想赢得这场较量,不是吗?”

“是的,而且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取胜。”

“怎么做?”

“我现在就要回到极乐城,在他们能够阻止我之前尽可能杀死更多的人。假如我能杀死足够多的上位者,剩下的人也许将无法维持这个地方。”

“但如果你被杀死呢?世界该怎么办?你所支持的事业又该何去何从?你能再次死里逃生,再次为之奋斗吗?”

“我不知道。”

“你上一次是如何做到的?”

“我曾被魔物附体过,他倒相当喜欢我。有一次我们身处险境,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强化了我的火焰’,好让我能脱离身体而存在。我早已忘记了这个小插曲,直到在下方的街道上看见了自己被撕裂的尸体才又回想起来。我需要一具新的肉身,而据我所知,唯一的希望就是诸神的业报之阁。当时穆卢干正要求他们为他服务。正如你所说的,我的力量是电导。我发现即使没有大脑支持,这力量仍能发挥作用,我暂时打断了电路的运行,进入了为穆卢干准备的身体里,穆卢干则下了地狱。”

“而你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这似乎意味着你预备打发我去追随他。”

“抱歉,好俱毗罗,因为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保证忘掉自己所听到的一切,等别人去发现这些事实,那么我会允许你活着离开。”

“很冒险。”

“虽然你的年纪同天庭的小山一般大,但在这漫长的一生中却从未出尔反尔,违背自己的誓言。”

“你要杀的第一位神灵是谁?”

“当然是阎摩大人,因为他是离真相最近的一个。”

“那么你必须杀死我,萨姆,因为他也是四大天王之一,是我的兄弟和朋友。”

“我敢肯定,假如我必须杀死你,你我二人都会感到遗憾的。”

“同罗刹的接触有没有让你染上少许对赌博的嗜好呢?”

“哪一种?”

“如果你赢了,我便承诺绝不提及此事;若赢的是我,你同我一道乘金翅鸟逃走。”

“比试什么?”

“爱尔兰式搏击。”

“同你?胖子俱毗罗?别忘了我还拥有一具强壮的新身体!”

“是的。”

“那么我可以让你先手。”

在天庭远端一座晦暗小山上,萨姆与俱毗罗面对面站到一起。

俱毗罗收回右臂,一拳打中了萨姆的下巴。

萨姆应声而倒。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揉着下巴,回到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

“你比外表看上去更强壮些,俱毗罗。”

说完,他发起了攻击。

俱毗罗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想起身又放弃了,继续在地上呻吟了一会儿,最后挣扎着站起来。

“我没想到你还会起来。”

俱毗罗移过来,面对萨姆,他的下颚上出现了一根潮湿的深色线条。

就在他站回自己的位置时,萨姆哆嗦了一下。

俱毗罗等待着,呼吸依然沉重。

快顺着黑夜的灰墙往下跑。快逃!去藏在一块石头下。躲起来!愤怒会将你的肠子化作黄水。这场争斗的力量将磨碎你的脊梁骨……

“进攻!”萨姆喊道。俱毗罗微微一笑,攻了过去。

他躺在地上不住颤抖,虫鸣、风声与青草的叹息交织在一起,汇合成夜晚的合唱,传入他耳中。

颤抖吧,就像一年中最后的落叶那样。你的胸中有一团冰,你的脑中没有任何言语,唯有惊惶的颜色在四下移动……

萨姆摇摇头,爬起来跪在地上。

再倒下去吧,蜷成一团静静抽泣。因为人类就是这样开始的,也必将如此结束。宇宙就是一颗黑色的圆球,不断滚动。它摧毁自己碰到的一切。它朝你滚过来了。快逃!你或许能赢得一小会儿,也许一个钟头,然后它便会追上你……

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接着又放下双手,瞪着俱毗罗站起身来。

“你在寂阁建造了那名为‘恐惧’的房间,”他说,“我想起来了,这就是你的力量,老神仙。但这还不够。”

一匹无形的烈马奔驰在你心灵的牧场。你从他的蹄印中认出他来,每一个印记都是一处创伤……

萨姆站好位置,握紧了拳头。

天空在你头顶吱吱作响。大地也许会在你脚下裂开。你身后是什么?那高高的、影子一般的东西是什么?

萨姆的拳头抖动着,但他依然向对方挥出了拳头。

俱毗罗踉跄着往后摇晃,他的头被打得偏到了一边,不过他并没有倒下。

萨姆颤抖着站在原地,俱毗罗缩回右臂,准备最后一击。

“你作弊,老神仙。”

透过满脸的血迹,俱毗罗冲他笑笑,他的拳头仿佛一颗黑色的圆球。

金翅鸟被吵醒了,当它的叫声划破了夜空时,阎摩正与拉特莉交谈。

他说:“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天庭缓缓开启。

“也许是毗湿奴大人准备出行……”

“他从不在夜间外出。而且我刚同他说过话,他什么也没提起。”

“那就是别的什么神灵在挑战他的坐骑。”

“不!到围栏去,女士!快点!我也许会需要你的力量。”

他一把拉住她,带她一道朝金翅鸟那钢铁制成的鸟巢跑去。

金翅鸟被唤醒,链子也解了下来,不过眼罩仍在原位。

俱毗罗已经把萨姆抬进围栏,并用皮带将依然昏迷不醒的对手紧绑在鞍上。

他爬下来启动最后一个控制器,笼子的顶盖卷了起来。随后他拿起那根长长的金属钩子,回到了绳梯旁。金翅鸟散发出浓烈的气味,他不住扭动身体,烦躁地拍打着一片片足有两人大小的羽毛。

俱毗罗慢慢爬上梯子。

他为自己系上皮带,就在这时,阎摩和拉特莉靠近了笼子。

“俱毗罗!你疯了吗?”阎摩喊道,“你从来不喜欢升上高空的!”

“事情紧急,阎摩,”他回答道,“而雷霆战车要花上一整天才能准备好。”

“是什么事,俱毗罗?为什么不用刚朵拉?”

“金翅鸟更快些。等我回来再告诉你详情。”

“也许我能帮上忙。”

“不用了,谢谢。”

“而穆卢干大人能帮你?”

“在这件事上,是的。”

“你们的关系历来不佳。”

“现在也一样。但我需要他的帮助。”

“你好,穆卢干!……为什么他没有回答?”

“他睡着了,阎摩。”

“你的脸上有血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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