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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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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她是不是也喊了您的名字。您是叫安德雷伊,对吧?”

“安德雷伊是我的教名。这里的人,会叫我安德烈……”

安托万明白,接下来他要问的这个问题可能会很失礼,可是既然已经出现在脑海里了,他就不得不问出口了:

“我母亲从前也是这样称呼您的吗?”

科瓦尔斯基先生盯着安托万,皱起了眉头。他会大发雷霆,起身夺门而出吗,还是给出答复呢?

他轻声问道:

“库尔坦医生,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安托万站起来,绕过办公桌,在科瓦尔斯基先生旁边坐下。

从前,他也经常与科瓦尔斯基先生打照面,也会盯着他的脸看。他那奇特的长相总是能引起别人莫名的不适,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安托万。现在,他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他时,却又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一种平静的力量,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年幼的孩子待在父亲身边时,会感到无比的安心。

脑海中的思绪乱作一团,以至于他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科瓦尔斯基先生却也并不觉得尴尬。而且,安托万明显感觉到,他不愿意说的事,是永远不会说出口的。

“如果您不想跟我再说下去,您可以走了,科瓦尔斯基先生,您没有义务要留在这里。”安托万最后说道。

科瓦尔斯基先生沉思良久,最后做了决定。

“医生,我上个月退休了。我在南方有一所小房子……”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

“我说一所小房子,只是为了听起来更好听,其实就是个露营车,但不管怎么说,它是属于我的。退休以后,我就会去那里定居。所以,我们俩应该不会再见面了。我本来是想……我没想到您会在今天,突然这样向我发问……”

他的话十分脆弱,绷得很紧,好像只靠一根细线吊着,一碰就会掉下,继而摔个粉碎。

“我跟您说这些,是想告诉您……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明白。”

安托万把手放在膝盖上,正准备站起来。

可是马上又坐下了。

“您知道吗?”科瓦尔斯基先生继续说道,“十二月的那一天,我看到您的时候,感到非常疑惑……”

安托万屏住了呼吸。

“我当时正在开车,穿过圣犹士坦树林边界的时候,突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偷偷摸摸地穿过大路,我立马就认出来了是您。”

安托万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在此刻一齐袭来,四年了,他还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了。就在他的生活像陷入流沙般,被日常琐碎所占据时,突然之间,回忆突然涌动,往事历历在目,雷米·德梅特是如何死去,他又是如何扛着死去的孩子穿过圣犹士坦树林,还有那消失在大榉树下的巨洞里雷米的小手……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眼前又浮现出,走在返回博瓦尔的路上,蜷缩在沟壑里的自己,在确保没有车辆来往以后,才敢起身穿过马路。

“所以,我就停在了稍远一点儿的地方……然后下车,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在想,您可能会需要帮助。当然,等我走到的时候,您已经不在原地,早就走远了。”

原来,科瓦尔斯基先生是唯一一位目击证人,他本可以把调查方向引向安托万。他本人甚至还被逮捕过,也曾为此担惊受怕,而且在雷米的尸首被发现的时候,他还再次被人们怀疑和盘问……

“那您……”安托万继续问道。

“我这么做,是为了您的母亲。我曾经深深地爱过她,您知道吗?我想,她也曾经深深爱过我……”

他低下了头,脸色渐渐变成红铜色,就好像刚刚说了一些庸俗不堪的事情。

“您可能会觉得很可笑,一个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可是……她曾经是我一生的挚爱。”

不,安托万一点也不觉得可笑,他也一样,曾经有过一生挚爱。

“我从来不愿说出那天我在干什么,是因为……那一天,她和我,我们当时在一起,就在那台车里。我不想毁了她的清誉……她当时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我也必须尊重她的意愿。”

安托万艰难地拼凑着这些故事的碎片,科瓦尔斯基先生却停下了。他跟库尔坦夫人说了些什么呢?

她在车里转身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到,然后问他干什么去了,她不想待在这里,不想这样停在路边,也不想被人们看见……

科瓦尔斯基先生下了车,去找安托万,因为他刚刚看到这个孩子正惊慌地朝博瓦尔跑去,可是他没找到他,于是只好放弃,重新上车,发动了引擎……

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当时我下意识地觉得……怎么说呢……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与眼前这个男人的关系,让安托万陷入了一种不适,他很难掩饰这样的情感。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有多么不堪,当然,即便作为医生,听到自己的父母一方有外遇的时候,还是会感到震惊,所以,肯定也有这方面的一些因素。可是,在这种不适里,还有一些更广阔、更复杂的情感,他需要时间,需要思考,才能慢慢消化这一切。然而,这一切都基于一个问题:母亲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库尔坦夫人很早之前就在科瓦尔斯基先生店里干活了,甚至早在安托万出生之前……两年之前,还是三年?安托万的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些日期,年月,画面在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安托万感到脚下的地板在慢慢塌陷。

突然一股恶心油然而生。

他转向科瓦尔斯基先生,却发现他早已走到了门口。

“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医生。人总是会有很多疑问,您知道……我也问过自己很多遍……然后,有一天,您就会放弃,再也不问了。”

这个男人想必也经受了很多苦难,然而现在,他却在尽力地宽慰安托万。

安托万浑身剧烈抖动,就像下雪天没有穿外套出门一样。

“最重要的是,医生,您不要担心……”

安托万张大了嘴巴,而科瓦尔斯基先生已经离开。

两天以后,安托万收到了一个小包裹。问诊之前,他在办公桌上把它拆开来。

里面装着的,是他的手表。荧光绿色的表带。

显然,手表早已停摆。

[1] 在法国,4月1日愚人节作弄别人时,会说上一句“poisn’d’avril!”[四月鱼(愚)人!]

[2] axi(马克西姆)这个名字来源于拉丁语,寓意为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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