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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煽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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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将所有对立者不分青红皂白地扣上共产党人和布尔什维克的标签。共产主义被用作恐吓欺骗人们接受法西斯主义的手段。除此之外,亲法西斯主义者还会使用诸如自由党、进步分子、犹太人、知识分子、国际银行家、被称为共产党或“同路人”的外国人之类的群体作为恐吓。

8 反对劳工 ,尤其是反对劳工组织,是一个主要的特征。这个特征常常会受到掩饰。

9 对其他法西斯主义者的同情 在亲法西斯主义者中很普遍。在珍珠港事件发生前,这种同情包括将希特勒和墨索里尼辩护为“抗击共产主义的伟大堡垒”。在战争期间,这种同情针对贝当(peta)和维希政府(vichy governis)的维护。

10 反对民主 是另一个共同点。“民主是颓废堕落的”,所有的法西斯主义者都会这样说。在美国,最主要的是我们国家是个“共和国”而非“民主国家”。“共和国”是精英统治,而民主实际上是共产主义的同义词。

11 颂扬战争、武力和暴力 也是他们的一个主题。战争被认为是创造性活动,军事英雄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亲法西斯主义者的一条口号称“生活就是斗争,斗争就是战争,战争就是生活。”

12 一党制 是法西斯模式的一个显著特征。极权主义以“同一个人民,同一个政党,同一个国家”的口号被颂扬。3

美国民主具有无与伦比的韧性,成功抵御了此类煽动数十年而不倒。4 然而如今,随着压力的恶化,文化的滞后(即社会技能无法跟上技术发展的步伐),煽动话语的吸引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这不是一夜之间突然诞生的运动。法西斯主义的种子一直存在,然而它最初的成长可能是渐进的、无法察觉的。直到在某个时间点,它突然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它的兴衰与特定的煽动者有关。但有时,它在国会委员会,地方和国家政治团体之间,某些报刊、广播的评论员中也能获得坚实的信念基础。

总体而言,民主传统似乎仍然处于优势地位。每场法西斯运动都会造成强大的逆流,然而社会压力的增加和社会变革的加速在我们今天的世界上制造了一种危险的状况。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能够在更多的民众受煽动者的蛊惑开始慌乱恐惧之前,开发出现实的判断和政策,以改善国内外目前所存在的弊病。

追随者

追随煽动者的人们对他们自己所致力于的事业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他们对要达成的目的本身与达成目的的手段都感到迷惑。煽动者本人可能并不认识他们。即使双方相识,他也认为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是更有利的。他了解到,具体的形象(领导者)比抽象的形象更能让人牢牢记住。

既然没有办法摆脱困境(除了遥远而尚未明确的采取暴力的可能性),追随者被迫信任煽动者的指导,并盲目地效忠于他。煽动者为他们提供了抗议和仇恨的渠道,迁怒使他们得到了暂时的愉悦和满足。美国人是美国人,基督徒是基督徒,这些人是最出色的群体,是真正的精英,此类同义反复的保证给人以安慰。一个人是基督徒,因为他不是犹太人;是美国人,因为他不是外国人;是朴实的老百姓,因为他不是知识分子。这种安慰似乎很单薄,但是却能够增强自尊。

我们需要对本土主义组织的成员进行全面的、科学的研究。根据研究人员的观察报告,这些组织的成员似乎是那些显然没有在生活中取得成功的人,大多超过40岁,没有受过教育,困惑,表情刻板严峻。成员中还有许多看起来严肃古板的女性,这暗示出其中有些人可能是由于缺乏爱情而将煽动者幻想成一位爱人和保护者。

事实很可能证明,煽动者的追随者都是感到自己遭排斥的个体。他们普遍有着不愉快的家庭生活和不满意的婚姻。他们的年龄表明,他们已经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以对自己的职业和社会关系感到绝望。因为他们在个人或财务资源方面几乎没有积累,他们害怕未来,并乐于将自己的不安全感归因于煽动者挑选出的恶性力量。现实满足感和主观安全感遭到剥夺,使他们对社会持虚无态度,并沉迷于愤怒的幻想。他们需要一个专属的安全岛,满足自身受挫的希冀。所有的自由主义者、知识分子、偏离正轨者和其他可能带来变革的个体都必须被排除在外。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自身也想要某种改变,但是这种改变仅限于能够为其提供个人安全感,并给予其自身弱点以支撑的程度。

我们在前几章中探讨的每一种由性格所致的偏见源头,都有助于解释煽动者的追随者们的心理。煽动活动招致仇恨和焦虑的外化;这是一种制度性的投射;他合理化并鼓励小报式思维、刻板印象与世界上充斥着骗子的信念。他将生活划为判然两分的选择,遵从简单的法西斯主义公式,不然就会有灾难产生。没有中间地带,也没有国家层面上的解决方案。虽然终极目标是模糊不清的,但“追随领袖”规则仍然满足了人们对明确性的需要。煽动者宣扬所有社会动荡都是外群体的不当行为所导致的,他们想避免追随者关注自身内部的冲突。这样,追随者的压抑感才能够得到保护,而自我防御机制也能就此得到加强。

一项小规模的实验研究使我们对易受煽动人群的特质有了一定的了解。这项研究选择生活在芝加哥的退伍军人为样本,研究人员之前对他们做过采访,因此对其背景与观点有了一定了解。在这项研究中,被试首先会通过邮件收到两份反犹太主义宣传资料。在两周后,研究人员将对他们进行再次采访。结果显示,有些被试接受并赞同宣传资料上的观点;而有些被试则对此表示排斥。前者包括:之前就显示出狭隘态度的被试,或宽容态度只停留在言语层面的被试。而对宽容态度有着强烈倾向的退伍军人则不会信服其观点。此外,他们坚信这些宣传资料来自于权威可靠的公正来源。最后,他们还是那些觉得这些宣传材料让人安心的人;其内容减轻了他们的焦虑,并且没有引起新的恐惧或冲突。总结以上证据,就其本身而言,煽动言论的吸引力建立在人们先前的态度和与其相一致的态度和信念上;在它的消费者看来,它是权威的;这减轻了他的焦虑。如果煽动信息符合以上所有标准,那就有可能被接受。5

作为个人的煽动者

煽动者之所以能够得逞,是因为威权型人格的个体需要他们。然而,煽动者这样做并非出于利他的动机,而是为了实现自身的谋划。

在许多情况下,煽动行为是有利可图的。会费、礼物、会员购买的衬衫和徽章都能使党派头目大赚一笔。6 煽动者能够通过煽动活动赚取财富,而由于管理不善、法律困难或追随者转投其他的新鲜事物而发生的运动失败,也会让一笔可观的财富落入煽动者的口袋中。

煽动者具有政治动机的情况也很普遍。煽动者们通过夸张而含糊的承诺(仇恨言论)而当选参议员、国会议员或进入当地政府部门工作。煽动技巧足以使他们登上报刊头条,或被邀请至电台接受采访,夺人眼球。这些煽动者会因此声名鹊起,在下一次选举中占有优势。煽动者的技巧之一就是唤起希望(例如“分享财富”),或是唤起恐惧,“投票给我,不然共产党人(或黑人、天主教徒)就将控制政府”。正是这两种技巧使希特勒迅速攫取了权力。

但煽动者的动机往往更为复杂。他们也具有受性格制约的偏见。全然冷酷精明、只是在利用反犹太主义攫取利益的政客很少。

让我们来仔细看看希特勒的反犹太主义策略。它的一些根源可能在于其自卑和性层面的内在冲突,我们在本书第424页曾对此进行过探讨。但是,似乎他不可能仅仅出于满足自己的个人情感需求,而将反犹太主义作为一项国家政策。可能他和他的同僚贪图的是犹太人的财产。对犹太人财富的直接征用可能是一个促成因素,虽然这些掠夺而来的财富是否能够冲抵市场中商业活动中断所造成的资本损失依然存疑。希特勒的主要动机是为经受了1918年的战败和随后的通货膨胀的德国人民提供一个替罪羊。他通过迁怒加强民族主义和内部的团结。所有这些动机都可能同时存在。不仅在德国,希特勒在整个世界上试图通过摆出屠龙骑士圣乔治的姿态以获得青睐。他希望借此被普遍存在反犹太主义的国家视作盟友。在许多地方,人们说他们喜欢希特勒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反对犹太人。他依靠这一点招揽人们的同情,与其他国家完成了许多难以达成的交易。无疑,他获得了一些好感;然而他高估了反犹太主义的长期价值。

已经掌权的煽动者可能会通过煽动性的呼吁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他们一边忙于自身的筹划,一边不断向人们灌输自己是如何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他们如同罗马皇帝们利用面包与斗兽一般,利用少数群体。

除非存在大量不满的人群,否则煽动者们就无法得逞。他们无法煽动具有安全感和发展出了成熟自我的群体,使他们追随自己。但在通常情况下,煽动者总能够找到充足的潜在追随者(有人将他们称为“宣传受众”)。对于煽动者而言,大众是必需品。一旦离开了煽动者,大众就很难被唤起。在珍珠港事件之后,麦克威廉斯(cwillias)将日裔美国人遭到的不公正对待归咎于特定的爱国人士和猎巫者。7 如果希特勒不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暴力和对德国犹太人的迫害是否可以避免,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尽管煽动者似乎对灾难的发生至关重要。但是当时机成熟时,即使一个煽动者不出现,很可能也会出现另一个。

总而言之,煽动者的动机可能十分复杂。但是,大多数煽动者自身都是威权型人格,拥有极佳的表达能力。虽然一些煽动者所寻求的是权力与金钱,但是大部分煽动者之所以能够成为煽动者是性格所致的,尤其是对于那些既没有钱又没有能力印刷属于自己的宣传手册或是发表肥皂箱演讲的小人物而言,更是如此。也许他们具有些许表演性倾向,然而只有当他们的偏见态度十分强烈时,他们才会通过这种渠道表现出来。某些小的煽动者——可能某些大煽动者也是如此——似乎已近于偏执狂。

偏执狂

克莱佩林(kraepel)在对精神疾病进行分类的过程中,将偏执念头 (paranoid ideas)定义为“无法被经验纠正的错误判断”。根据这一相当宽泛的定义,包括偏见在内的许多念头都是偏执的。

然而,真正的偏执狂有着难以穿透的坚硬性。他的想法都是妄想,是与现实脱节,并且不受任何因素影响的。

一个患有偏执狂的女人有着一个顽固的妄想,她认为自己是个死人。医生尝试了通过逻辑推理使她察觉自己的观念是错误的。医生问她:“死人会流血吗?”“不会。”她说。 “嗯,如果我刺伤你的手指,你会流血吗?”“不,”女人回答,“我不会流血,我死了。”“那让我们来看看吧。”医生说着刺了一下她的手指。当病人看到指尖涌出的鲜血时,她惊讶地说:“噢,所以死人也会流血,不是吗?”

偏执观念的特点是,它们通常具有局部性。也就是说,受偏执所害的人可能除了在他观念紊乱的那个领域,其他方面都是正常的。与其生活中所经历的所有苦难一样,他的所有内心冲突都被凝缩成了单一的、有限度的妄想体系。在第327——328页中,我们看到排斥性的家庭生活是大多数偏执狂的特征之一。他们将早期的痛苦进行合理化,并纳入了其单一的观念体系之中——通常得出的结论是,他们遭到了邻居、共产党或犹太人的迫害。

偏执观念有时会与其他形式的精神疾病混杂在一起,但是,它们似乎经常会构成一个所谓的“纯偏执狂”的整体。有时,这种折磨是温和的,所以我们会对其作出一个边界性质的诊断——“偏执狂倾向”。

大多数心理分析师和许多精神科医师所持有的理论是,任何程度或类型的偏执狂都是同性恋倾向被压抑的结果。有一些临床证据也支持这种说法。8 人们对此有如下解释:对于许多同性恋孩子,尤其是那些曾由于性活动而受到严惩的孩子,当他们无法面对自身的同性恋冲动时,他们就会压抑这种冲动,对自己说,“我不爱他,我讨厌他”。(类似的“反应形成”还包括我们在第23章中所提到的对黑人的性仇恨。)这种冲突逐步外化,并出现补充性的投射。“我讨厌他是因为他讨厌我。他跟我过不去。他正在迫害我。”这一系列曲折的合理化的最后一步是置换和泛化。“不只是他在恨我,设计陷害我,黑人、犹太人、共产党也是如此。”(偏执狂这种“总有人 在迫害他”的感受可能会被认为是替代性质的性象征,或仅仅是便利的、被社会认可的替罪羊。)

无论这一详尽的理论整体上是否合理,偏执观念的发展史通常包含以下几个步骤:(1)存在剥夺、挫折、某种缺失(如果不是在性方面,那么就是其他高度个人化的方面)。(2)通过压抑和投射机制将缘由完全外化 (偏执狂在其症结所在的领域内完全缺乏洞察力)。(3)由于外部因素被视为一种严重的威胁,这个威胁来源会受到憎恨和攻击。在极端的情况下,偏执狂会对“有罪”者进行攻击或消灭之。一些偏执狂嗜杀成性。

当一个真正的偏执狂成为煽动者,将会导致灾难。如果他在其领导活动中表现得足够正常,行事精明,那么他会取得更大的成就。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妄想体系将会显得貌似合理,他会吸引许多追随者,尤其是那些自身怀有潜在偏执观念的人。一旦有足够多的偏执狂,或是足够多的具有偏执倾向的个体集结在一起,那么就会出现一群危险的暴徒。9

偏执倾向解释了为什么反犹太主义者执着于对犹太人和共产党的迫害。偏执狂始终冥顽不化。即使遭到公开的反对、嘲笑、曝光或监禁,他们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偏执观念。也许他们会暂时停止煽动追随者使用暴力,但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强烈信念,他不苟言笑、咄咄逼人。无论是论证,还是经验都不会改变他的观点。即使有与其观念矛盾的证据浮现出来,他也会扭曲证据以适应自己原来的信念,就像那个认为自己“死了”的女人一样。

我们尤其需要关注的是,不同程度的偏执可能存在于任何正常的个体身上。投射机制是偏执的核心,哪怕是正常人也会出现投射机制。病态者与正常人之间并非泾渭分明。

偏执是偏见所导致的极端病态。目前似乎不存在任何治疗的方法。谁发明了治疗偏执狂的方法,谁就是人类的恩人。

解决癌症问题的一个途径,就是研究有助于生物体保持健康的条件,并防止细胞的恶性生长。同样,我们也希望通过研究宽容人格的特征以控制偏执、投射和偏见等这些无法植根于宽容人格的精神功能。是什么构成了宽容人格呢?

参考文献

1 a forster a asure of freedo new york doubleday, 1950, 222-234

2 l lowenthal and n guteran prophets of deceit: a study of the technies of the aitator new york: harper, 1949

3 how to spot arican pro-fascists friends of deocracy’s battle , 1947, 5, no 12 issued by friends of deocracy c, 137 east 57th, st, new york 22, n y

4 cf l lowenthal and n guteran, op cit, 111

5 b bettelheianda——a pilot study public opion arterly , 1950, 14, 53-60

6 a forster op cit

7 c cwillias prejudice boston: little brown, 1944, 112

8 j pa and j warkent asculity and paranoia journal of abnory , 1938, 33, 527-531

9 然而,像一位作者在讨论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时所做的那样,宣称一个国家可能是偏执狂是太过分了。 见r erany curable ? phidelphia: j b lipptt, 1943。但是少数偏执狂,甚至一个偏执狂,就可以造成足够的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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