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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血脉相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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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道:“你难道没有想到过,也许那只不过是我的疏忽?”

孟星魂道:“在那种情况下,你绝不可能有这种疏忽。”

老伯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你若是这样的人,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老伯凝视着他,目中带着笑意,缓缓道:“想不到你居然很了解我。”

孟星魂道:“我应该了解。”

老伯道:“我们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孟星魂道:“你是否了解一个人,并不在见面的时候多少,有时就算是已追随你一生的人,你也未必能了解他。”

老伯沉思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我懂。”

他不但懂,而且同意。

因为这两天来,他对很多事的观念,都有很大的改变。

若是在三天前,他一定会觉得孟星魂这句话很荒谬。

那时他绝不承认自己居然会看错律香川,现在他才知道;他非但没有完全了解律香川,连他自己的女儿,他了解得都不多。

孟星魂也在沉思着,慢慢地接着道:“但还有些人你只要见过他一次,就会觉得你已了解他,就好像你们本就是多年的朋友。”

老伯道:“是否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

孟星魂目光似在远方,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我只知道人与人之间,往往会有很奇妙的情感,无论谁都无法解释!”

老伯的目光也变得很遥远,缓缓道:“譬如说——你和小蝶?”

孟星魂笑笑,笑声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味道,因为他只要想起小蝶,心里就充满了甜蜜的幸福,但却有种缠绵入骨的相思和挂念。

“这几天,她日子过得好吗?吃不吃得下,睡不睡得着?”

他知道小蝶一定也在思念着他,也许比他思念更深、更多。

因为他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去做,要去思索。

她却只有思念他,尤其是在晚上,星光照在床前,浪涛声传入窗户的时候。

“这几天来,她一定又瘦了很多!”

老伯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睛,也看出了他眼睛里的思念。

知道有人对自己的女儿如此关怀挚爱,做父亲的自然也同样感动。

老伯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几乎忍不住要将这少年拥在怀里。

但老伯并不是善于表露自己情感的人,所以他只淡淡地问了句:“她知不知道你这次出来,是为了找我的?”

孟星魂道:“她不但知道,而且就是她要我来的,因为她一直都在记挂着你!”

老伯笑得很凄凉,又忍不住问道:“她没有埋怨过我?”

孟星魂道:“没有,因为她不但了解你,而且崇拜你,她从小就崇拜你,现在还是和小时候同样崇拜你,以后绝不会改变。”

老伯心里突又一阵激动,热泪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哑声道:“但我却一直错怪了她——”

孟星魂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用不着为这件事难受,因为现在她已活得很好,无论如何,以前的事都已过去,最好谁也莫要再提起。”

提起这件事,他心里也同样难受。

他知道现在已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样创造将来,绝不能再悲悼往事。

所以他立刻改变话题,道:“我知道你绝不可能会有那样的疏忽,所以立刻回头,但这还不是让我回头的唯一原因。”

老伯胸膛起伏,长长吐出口气,道:“还有什么原因?”

孟星魂道:“马方中一家人的死因,也很令我怀疑。”

老伯黯然道:“你看见了他们的尸体?”

孟星魂点点头,道:“他们本来是自己服毒而死的,但却故意要使人认为他们是死在别人的刀下,这其中当然也有原因。”

老伯神情更惨黯,道:“你已想到他们是为我而死的?”

孟星魂道:“因为他们当然也知道,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老伯长叹道:“但他们的秘密,还是被你发现了!”

孟星魂道:“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只不过在怀疑而已。”

老伯道:“所以你才到这里来?”

孟星魂道:“我本已准备往另一条路追了,因为我也看不出这里还有藏得住人的地方。”

老伯沉吟着,道:“你真的已准备往另一条路去追了?”

孟星魂点点头。

老伯道:“若是追不出什么来呢?你是不是还会回到这里来等?”

孟星魂道:“也许会。”

老伯道:“你为什么不再到原来那条路上去追呢?”

孟星魂道:“最主要的原因是,那辆马车到了八百里外,就忽然变得毫无消息。”

老伯失声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那辆马车本来很刺眼,赶车的人也很引人注意,所以一路上都有人看到,我一路打听,都有人记得那辆马车经过。”

老伯道:“后来呢?”

孟星魂道:“但一过了黄石镇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辆马车。”

老伯道:“赶车的人呢?”

孟星魂道:“也没有人再见到过,车马和人都好像已突然凭空消失。”

老伯的瞳孔在收缩。

这件事他是多年前就已计划好的,他一直都认为绝不会再有差错。

现在他才发现,无论计划多么好的事,实际行动时往往也会有令人完全出乎意外的变化发生。

就因为这种变化是谁也无法事先预料得到的,所以谁也无法预先防止。

因为人毕竟不是神,并不能主宰一切。

就连神也不能!

神的意旨,也不是人人都遵守的。

一个人若能想到这一点,他对一件事的得失,就不会看得太严重了。

一个人的得失之心若淡些,活得也就会愉快得多。

过了很久,老伯才缓缓道:“你若会回到这里来等,律香川当然也一样。”

孟星魂道:“他绝不会自己来!”

老伯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第一,因为他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他现在很得意。”

“得意”这两个字很妙。

有时那是种恭维,有时是种讽刺,有时还包含着另外一些意思。

得意的人往往就会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

因为一个人若是太得意,头脑就会变得不太清楚了。

这点老伯当然也懂得。

孟星魂道:“何况他最多也只不过觉得怀疑而已,绝不会想到井底下还有秘密,就算派人守候在这里,也绝不会派出主力。”

老伯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孟星魂道:“还有第二点。”

老伯道:“哦?”

孟星魂道:“我敢断定他绝不会自己来找你,因为他已不必自己来。”

老伯道:“为什么?”

孟星魂笑了笑,道:“因为他相信有个人会替他找到你。”

老伯动容道:“谁?那个人是谁?”

孟星魂道:“我!”

他说出这个字,的确使一个人吃了一惊,但吃惊的人并不是老伯,而是凤凤。

老伯眼睛里神色还是很平静,非但没有露出惊讶怀疑之色,甚至还仿佛有了一丝笑意。

凤凤忽然发现这两人之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情,所以他们不但能互相了解,也能互相信任。

她本来很不甘心这样安安分分地坐在旁边的,可是她忽然觉得很疲倦,仿佛有种神秘的睡意正慢慢地从她脊椎里往上爬,已渐渐爬上她的头。

老伯和孟星魂的人影似已渐渐模糊,声音也似已渐渐遥远……

她拼命地想睁大她的眼睛,但眼皮却重得像是铅块……

老伯道:“你到花园去过?”

孟星魂道:“在我去的时候,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老伯道:“所以你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地道。”

孟星魂道:“地道下还早已替我准备好了一条船!”

老伯道:“所以你就认为是他们故意让你来追踪我的?”

孟星魂道:“不错。”

老伯道:“他们没有在暗中追踪你?”

孟星魂道:“没有人能在暗中追踪我!”

老伯道:“有没有人能令你说实话?”

孟星魂道:“有……”

这就是凤凤听到他说的最后一个字。

然后她就忽然睡着。

老伯这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喃喃道:“她睡得真像是个孩子。”

孟星魂道:“她已不是孩子。”

老伯沉吟着,道:“是你想要她睡着的?”

孟星魂点点头。

在水井中,他用最轻的手法点了她脊椎下的“睡穴”。

老伯目中带着沉思的表情,深深道:“看来你并不信任她!”

孟星魂道:“你认为我应该信任她?”

老伯沉思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我这样的处境,你也会信任她的。”

他慢慢地,一字字接着道:“因为你已没有第二个可以信任的人。”

孟星魂道:“可是你——”

老伯打断了他的话道:“等你到了没人信任时,才会知道那种感觉有多可怕。”

孟星魂道:“所以你一定要找个人来信任?”

老伯道:“不错。”

孟星魂道:“为什么?”

老伯道:“那就像一个人忽然落入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只要有一根浮木漂过来,你就立刻会去紧紧抓住它。就算你明知道这根浮木并不能救你,你也会去紧紧抓住它。”

孟星魂道:“但是抓得再紧也没有用。”

老伯道:“虽然没有用,却至少可以使你觉得有种依靠。”

他笑了笑,笑得很苦涩,慢慢地接着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我这种想法很可笑,那也许只不过因为我已是个老人,老人的想法,年轻人通常都会觉得很可笑。”

孟星魂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从来也没有觉得你可笑过!”

老伯绝不可笑。

他可恨、可怕,有时甚至可怜。

但他绝不可笑。

只有觉得他想法可笑的人,才真正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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