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新闻(1/2)
(卡特丽娜)
露易莎度假回来后,整整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出房间。她星期六深夜才从机场回来,皮肤晒得黑黑的,脸色苍白,跟个鬼似的——一开始我们都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她明确说周一一大早再来见我们。“我只想睡觉。”她说,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接上了床。我们觉得有点怪,但我们知道些什么呢?毕竟,打从出生以来,露就很古怪。
早上母亲端来了一杯茶,但是露动也不动。到了用晚餐时间,母亲很担心,摇了摇她,确认她还活着。(母亲有时有点夸张,不过,话说回来,她做了鱼肉馅饼,或许她只是不希望露错过这道美食)但露不吃东西,不说话,也不下楼。“我只想在这儿待一会儿,妈妈。”她说着,把脸埋进枕头里。最后,母亲只能让她自个儿待着。
“她不大舒服,”母亲说,“你觉得这是跟帕特里克分手的滞后反应吗?”
“她可不在乎帕特里克,”父亲说,“我告诉她他打电话来说他在极限三项中拿到了第157名,她一点儿也不感冒。”他呷了一口茶,“不过,说句公道话,对于第157名,我也很难兴奋得起来。”
“她是不是病了?她晒黑的脸苍白极了,并且一直在睡觉。这一点儿也不像她,她肯定得了可怕的热带病。”
“她不过是在倒时差。”我说。我说这话时透着一股子权威,我知道爸妈事事都拿我当专家,即便我们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
“倒时差。是啊,如果长途旅行会这样,我肯定坚持去滕比。你觉得呢,约瑟,亲爱的?”
“我不知道……谁会想到一场旅行会把人搞成这样呢?”母亲摇了摇头。
晚饭后我上了楼。我没有敲门,直接走进了房间(非常安静,严格说来,是我的房间)。房间内空气污浊,我拉开窗帘,打开一扇窗,露从羽绒被下面清醒过来,手遮住眼睛挡住阳光,四周尘埃飞扬。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我把一杯茶放在床头桌上。
她眨了眨眼。
“妈妈觉得你感染上了埃博拉病毒,她忙着警告宾果俱乐部所有要去西班牙萨洛冒险港旅游的人。”
她什么也没有说。
“露?”
“我辞职了。”她平静地说。
“为什么?”
“你认为呢?”她挺直身体,毛手毛脚地去拿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对于一个刚在毛里求斯待了快两周的人来说,她看起来糟透了。她的眼睛很小,眼圈红红的,她的皮肤要是没被晒黑,一准出现更多污斑。她的头发往一边翘起,看起来像是好几年没有睡觉了。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很悲伤,我从没见我姐姐这么伤感过。
“你觉得他真的要把那件事做到底?”
她点点头,然后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该死。唉,露。我很抱歉。”
我示意她挪过去一点儿,我爬到她身边。她又喝了口茶,而后把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她穿着我的t恤,我对此什么也没说。我为她感到难过。
“我能做什么,特丽娜?”
她的声音很小,像托马斯伤到自己并且试着勇敢些时说话的声音。外面,隔壁家的狗沿着花园篱笆跑上跑下,追逐邻里的猫。我们不时听见一阵狂吠。狗的头估计趴在上面,眼睛沮丧地突出。
“我不确定有什么你可以做。老天,你为他安排了那么多事情,付出了那么多努力……”
“我告诉他我爱他,”她说,她的声音降低成了耳语,“他只说这不够。”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目光阴郁。“我怎么能忍受得了?”
我是这个家知道一切的人。我比别人读的书都多,我上了大学,我应该是那个知道所有答案的人。
但我看着我姐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第二天她终于露面了,洗了澡,换上了干净衣服,我告诉爸妈什么也别说。我暗示这是有关男朋友的问题,父亲扬了扬眉,做了个鬼脸,似乎在说那样一切都说得通了,天知道我们自己为什么要小题大做。母亲跑去给宾果俱乐部打电话,告诉他们对于飞机旅行的风险她又有了别的想法。
露吃了一片烤面包(她不想吃午餐),戴上了一顶大大的松软遮阳帽,我们带着托马斯一起去城堡喂鸭。她不太想出门,但母亲坚持说我们都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这,在我母亲的词汇里,意味着她想给卧室通风,更换铺盖。托马斯在前面蹦蹦跳跳,紧抓着一个装满面包皮的塑料袋,我们边走边轻松地闲聊着旅客,这么多年早就见怪不怪了,我们绕开活跃的背包客,经过正在合影留恋的情侣时不得不分散开,然后到另一边重聚。夏天的高温炙烤着城堡,地面开裂,青草稀疏,就像一个秃顶男人头上只留下了最后几根头发。盆里的花蔫蔫的,似乎它们已经准备好过秋天了。
露和我没太说话。有什么可说的呢?
经过游客停车场时,我看见她从帽檐底下瞅了一眼特雷纳家。那栋房子由红砖砌成,相当典雅,高高的假窗掩盖了里面曾上演过的改变人生的戏剧,也许此刻正在上演。
“你可以进去跟他说说话,知道吗?”我说,“我在这儿等你。”
她看着地面,双手交叠在胸前,我们一直往前走。“于事无补。”她说。我知道另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口的原因。他或许根本不在那儿。
我们绕着城堡缓慢转了一圈,看着托马斯从山上陡峭的地方滚下来,我们喂了鸭,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候,它们被喂得饱饱的,都不屑于过来吃点面包。散步时我一直看着我姐姐,绕颈上衣露出了她棕色的背,她的背有些驼,即使她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我却知道对她来说,一切都变了。不管威尔·特雷纳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待在这里了。她有一种气度,对于知识、见到的事物和去过的地方有了新的看法。我姐姐终于有了新的天地。
“对了,”我们往回朝门口走去时,我说,“有一封你的信。你不在时,大学寄来的。不好意思——我拆开了,以为是给我的。”
“你拆了?”
我原以为会是额外的补助金。
“你要参加一个面试。”
她眨了眨眼,似乎从某个遥远的过去接收到了消息。
“是的。关键是面试就在明天,”我说,“我想今晚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可能的问题。”
她摇了摇头。“明天我不能去参加面试。”
“你要做什么?”
“我不能去,特丽娜,”她悲痛地说,“现在这种时候,我哪有心思想别的。”
“听着,露。他们不像喂鸭子面包那样,随意给面试机会,你这个傻瓜。这是一件大事。他们知道你是一个成人学生,你申请的时间也不对,但是他们仍然想见见你。你不要耍他们。”
“我不在乎。我不想想这些。”
“但是你——”
“让我清静一下。特丽娜,好吗?我做不到。”
“嘿!”我说道,走到她前面,这样她不能继续向前走。几步开外,托马斯正跟一只鸽子说话。“现在正是你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你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现在正是时候,你必须要想想你下半辈子要做些什么。”
我们堵住了路,游客们得分散开绕过我们,他们低着头,或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们这对正在争吵的姐妹。
“我不能。”
“好吧,这很难。不过你别忘了,现在你没有工作了,也没有帕特里克来收拾残局。要是你错过了这场面试,那么两天内你又得去职业介绍所,看来你是想做一个鸡肉加工人员、一个脱衣舞女,或是擦别人的屁股过活。信不信由你,你现在奔三了,你的人生要好好规划。所有这些——过去六个月里你学到的一切——都是浪费时间。所有的一切。”
她盯着我,脸上是那副她知道我是对的而没法反击时那种愠怒的表情。托马斯出现在我们身边,拉了拉我的手。
“妈妈……你说了‘屁股’。”
我姐姐仍然瞪着我,不过能看出她在思考。
我转向我儿子。“没有,甜心,我说的是‘面包’。我们该回家喝茶了——是吧,露?——看我们能不能吃点面包。一会儿外婆给你洗澡时,我要帮露姨妈做家庭作业。”
第二天我去了图书馆,母亲照看着托马斯,我看见露上了公交车,我知道下午茶时间才能再看到她。对于这次面试我没有抱多大希望,但从我离开她的那一刻就没有再想这件事。
听起来似乎有点自私,但我不想在课业上拖欠太多,从露的苦恼中摆脱出来对我也是一个宽慰。身边有个抑郁的人是个负担,你会为他们感到抱歉,但是你忍不住想要让他们振作起来。我把我的家庭、我的姐姐、她卷入的这场前所未有的混乱放在脑海的一边,关上抽屉,把注意力集中到增值税减免上。会计学1这门课我拿了全班第二高分,就因为英国税务海关总署按期收费制的变幻莫测我就撤退?门都没有。
六点差一刻左右我回到家,把文件放在大厅椅子上,他们都在厨房餐桌旁坐着,母亲开始上菜。托马斯跳到我身上,腿盘绕到我的腰上,我亲吻了他,闻着他醇香的小男人味道。
“坐下来,坐下来,”母亲说道,“爸爸刚到。”
“你的书看得怎样?”父亲问道,把他的夹克挂在椅背。他老是把它们称作“我的书”,就像它们有自己的人生,并且还得井然有序。
“不错,谢谢。会计学2已经进行了四分之三。明天我就要学习公司法了。”我让托马斯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我的一只手放在他柔软的头发上。
“听见了吗,约瑟?公司法。”趁母亲不注意,父亲偷偷从盘子里夹了一块土豆塞进嘴里。他说话时就像他在咀嚼,我估计他确实在咀嚼。我们聊了一点与课程有关的东西,然后我们聊到了父亲的工作——主要是游客如何毁坏了每样东西。显然,你不会相信有那么大的维修量。连停车场入口旁的木栅栏每隔几周都需要替换,因为那些傻瓜不能驱车穿过一个十二英尺的裂口。我个人认为,应该在票价上再收取额外的费用来抵偿这部分钱——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
母亲上完菜,坐了下来。托马斯觉得没人注意他时,就用手拿着东西吃,暗暗一笑,低声说着“屁股”。外祖父吃饭时盯着斜上方,就像他真的在思考别的事情。我瞥了一眼露。她盯着她的盘子,把烤鸡推来推去像是要掩埋它。噢喔,我想着。
“你不饿,亲爱的?”母亲说道,跟随着我的视线。
“不太饿。”她说。
“有点烫,”母亲承认道,“我还以为你会精神一点儿。”
“那么……能告诉我们面试得怎么样吗?”父亲本要举到口中的餐叉,停在了半路。
“噢,那个。”她看起来心不在焉,好像他刚刚提起了她五年前的旧事。
“是的,那个。”
她叉取了一小片鸡肉。“还可以。”
父亲看向我。
我微微耸了耸肩。“只是还可以?他们对你所做的事情肯定有个说法吧。”
“我被录取了。”
“什么?”
她仍然低头看着她的盘子。我不再咀嚼。
“他们说我正是他们在寻找的申请者。我要先学点基础课程,要一年时间,再转过去。”
父亲往后靠了靠。“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母亲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噢,干得好,亲爱的。真了不起。”
“不见得。我觉得我负担不了四年的学费。”
“你现在不用担心这个,真的。看特丽娜现在处理得多好。嘿——”他推了推她,“我们会有方法的。我们总能找到办法,不是吗?”父亲对我们俩笑道,“我觉得一切事情都在好转,姑娘们。我觉得对这个家庭来说将会有一段美好的时光。”
然后,不知为何,她失声痛哭起来。真正的眼泪。她哭起来跟托马斯一个样,号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一点也不在意旁边有人,她的抽噎像一把刀一样划破了小房间的宁静。
托马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赶紧把他拉到我的腿上,分散他的注意力,这样他不会也变得苦恼。就在我搅动着土豆碎片和豌豆、胡乱说着话时,她告诉了他们事情的经过。
她跟他们说了一切——有关威尔和六个月的合同,以及他们去毛里求斯时发生的事情。她说话时,母亲用手捂住嘴,外祖父看上去很严肃。鸡肉冷了,肉汁凝结在了碟子里。
父亲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姐姐详细描述她从印度洋回来的情形,说起她最后对特雷纳夫人讲的话时,她的声音降低成了耳语。她把椅子往后推,站了起来。父亲缓慢地走到桌边,把她揽到怀里,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他紧紧地抱住她。
“哦,耶稣基督,可怜的小伙子,可怜的你。哦,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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