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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辰时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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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谈论了‘笑’,”豪尔赫冷冷地说道,“喜剧是非基督徒写的,为了引观众发笑,这样做很不好。耶稣,我们的天主,从来不讲喜剧和寓言,只是用清晰的比喻,旨在用寓意的方式教诲我们怎样赢得天堂,仅此而已。”

“我不禁要问,”威廉说道,“为什么您那么反对耶稣也曾经笑过的说法呢?我倒认为‘笑’是一种良药,就像沐浴一样,能够陶冶人的性情,调节人的情感,尤其是治疗忧郁症。”

“沐浴是有益的事情,”豪尔赫说道,“连托马斯·阿奎那本人也建议用沐浴来解除忧伤。人在忧伤时,如若不能勇敢地为消除痛苦改变处境,就会产生消极情绪。沐浴可以恢复心态的平衡。‘笑’能使人体颤动,扭曲脸部的线条,使人变得跟猴子一样。”

“猴子是不笑的,只有人才会笑,‘笑’标志着人是有理性的,”威廉说道。

“语言也是人类理性的标志,而有人却可以用语言来咒骂上帝。人的言行并不一定都是好的。笑的人既不相信也不憎恶他所笑的对象。对罪恶报之以笑,说明他不想与之抗争;对善行报之以笑,说明他不承认善德自行发扬光大的力量。因此,教义规定:‘关于谦卑的第十条训诫就是劝诫人不要轻易大声笑,这里有文字为证:愚笨者才高声大笑。’”

“昆体良 [11] 说过,”我的导师打断说,“出于庄重,念颂词时不准笑,但在其他许多场合,应该鼓励人笑。塔西佗 [12] 称赞卡尔普尔尼奥·皮索内的幽默,小普林尼 [13] 曾写道:‘我时而欢笑,时而玩耍,时而开玩笑,因为我是人。’”

“他们不是基督徒,”豪尔赫反驳道,“教义规定:‘我们反对庸俗下流,或者无聊的言谈,禁止在任何场合放声大笑;不允许见习僧随便张口说类似的话。’”

“但是,昔兰尼的叙内修斯 [14] 说过,当基督之道在人世间获胜时,神明能将悲喜融为一体。埃利乌斯·斯巴提亚努斯在谈论到哈德良 [15] 皇帝时,说他是个品行高尚、天然富有基督精神的人,他善于集悲欢于一刻。甚至连奥索尼乌斯 [16] 也主张严肃与诙谐要适度。”

“但是诺拉的圣保罗 [17] 和亚历山德里亚的克雷芒 [18] 曾告诫我们,要提防这些邪门歪道,苏尔皮西乌斯·塞维鲁 [19] 说过,从未有人见过圣马丁怒气冲天,抑或是兴高采烈。”

“但是他记得圣人的一些风趣戏谑的回答。”威廉说道。

“那是敏捷明智的回答,并不可笑。圣埃弗冷 [20] 曾经写过一篇告诫僧侣们别笑的文章。他在《论修士的言谈举止》中也告诫要像防范毒蛇那样避讳猥亵的行为和俏皮诙谐!”

“但是赫德伯图斯说过:‘在严肃的工作之余,你应该允许自己娱乐,然而你得安排适度,不失尊严。’索尔兹伯里的约翰 [21] 也允许一种适度的欢乐。最后,作为你们教规的依据,您刚才引用过的《旧约·传道书》中的一段,阐述了‘笑’是愚人之举,但至少也承认人处在平静的心境中的默笑。”

“人只有在默想真理、为自己的善举而感到欣喜的时候,心灵才会平静,而对真和善没有什么好笑的,这就是基督所以不笑的缘由。笑会令人生疑。”

“可有时候应该怀疑。”

“我看不到怀疑的理由。有疑虑的时候,就应该求教于权威,就应该查询一位圣人或博学者所说的话,这样一切疑虑才会消除。我觉得您头脑里尽是巴黎那些逻辑学家们颇有争议的学说理论。但是圣伯尔纳是知道怎么反驳阿伯拉尔的,阉人阿伯拉尔主张一切问题都要经过冷处理,认为未受到《圣经》启示的任何理由都是没有生命力的,宣称这个理应如何,那个理应如何。接受他的这些危险思想的人,当然也会看重愚人的把戏,嘲笑那世人早就论证过的唯一真理,而其实那真理是只要知道就足矣。于是,愚人在嘲笑的时候,暗自在说:‘上帝不存在’。”

“尊敬的豪尔赫,我觉得您把阿伯拉尔称为阉人不太公正,因为您也知道,他落得那样悲惨的地步,是由于别人的邪恶……”

“是因为他自己的罪过。因为他傲慢地相信人的理性。于是普通人的信仰被嘲笑,上帝的神秘被诋毁(或者是竭力想诋毁,那些蠢人竭力想那么做)。这牵涉到一个十分崇高的问题,却被他相当草率地处理了。人们嘲笑神学家,因为他们认为这样的问题应该压制下去,而不该放任自流。”

“我不同意,尊敬的豪尔赫。上帝期望我们用理智来解读《圣经》留给我们的许多含义隐晦的谜,让我们自由决断。而当有人建议您接受某种主张的时候,您首先得审视一下它是否可以被接受,因为我们的理智是上帝创造的。我们的理智乐于接受的东西,神的理性不可能不乐于接受,而至于神的理性,我们只是借助我们的思维过程,经由类比或往往通过否定而推断出来的。于是,您看到,有时候为了颠覆一种悖逆理性、想法荒谬的虚假权威,‘笑’也可以成为有效的工具。‘笑’也可以经常用来让恶人惶恐不安,揭穿他们愚蠢的行径。据说非基督徒把圣毛罗投入开水里的时候,圣毛罗还笑着抱怨说水太凉了;非基督徒的地方长官愚蠢地把手伸进开水里去试水温,结果把手烫伤了。那位殉难的圣人以聪明的举动嘲弄了信仰的敌人。”

豪尔赫嘲笑道:“在布道者讲述的故事中,也有许多无稽之谈。一位被浸泡在开水中的圣人是为基督受难,因此他强忍着痛苦不喊叫,而不是跟非基督徒们做儿戏!”

“您看,”威廉说道,“您是觉得这个故事不合常理,就觉得它是可笑的!尽管您是在强抿住嘴,没有笑出声来,其实您是在嘲笑,您希望我也别把它当真。您虽是嘲笑,但您终究也是在笑。”

豪尔赫做了一个厌烦的手势:“你用玩弄‘笑’的把戏,把我拖入无谓的话题中。但基督是不笑的,这你知道。”

“对此我没有把握。当基督请法利赛人丢第一颗石子时,当他询问纳贡用的钱币上刻的是谁的肖像时,当他玩文字游戏时,说‘tu es petr’ [22] 的时候,我相信他是在机智地应对,以迷惑有罪的人,鼓励信徒们振作精神。他在对该亚法 [23] 说‘这你已经说过了’的时候,他也是很诙谐的。当杰罗拉莫在指责杰雷米亚的时候,把上帝在耶路撒冷说过的‘我对着你的脸露出大腿’,解释为‘你脱去衣服,露出大腿和你的屁股’。可见,为了迷惑要惩罚的罪人,甚至上帝也要机智地应对。在克吕尼修会和西多会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前者为了嘲笑后者,指责他们没有穿裤子。而《愚人之镜》一书讲述了驴子勃鲁内罗的奇遇,它问自己,要是夜里刮起大风把僧侣的被子给吹掀了,让他外阴露了出来,会怎么样呢……”

周围的僧侣哈哈大笑,弄得豪尔赫恼羞成怒:“ 你是在引诱这些教友堕入疯人的欢愉之中。我知道圣方济各的修士们用这种荒唐的无稽之谈蛊惑人心,这已成为风气,不过对于这些伎俩,我想引用你们布道者中的一位说过的话:‘从肛门排出的屁是臭不可闻的。’”

这句话回敬得有些过分厉害了,刚才威廉的确太冒失,但豪尔赫现在却是骂他用嘴放屁。我心想,一位年长的僧侣这样严厉的回答该不是在赶我们离开缮写室吧?但我看到刚才还那么趾高气扬的威廉,却变得温良了。

“请您原谅,尊敬的豪尔赫,”他说道,“我只是随口说出了我的想法,并非想对您不敬。也许您说的是正确的,是我错了。”

在这样谦恭的表示面前,豪尔赫嘴里嘟囔了几句,仿佛是表示满意,也好像是表示原谅,就径自回到座位上去了。而那些在辩论过程中逐渐聚拢过来的僧侣也各就其位。威廉又跪在韦南齐奥的那张书桌跟前,重新在散乱的稿页中搜寻什么。威廉用他谦卑的回答为自己赢得了几秒钟的宁静。而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所发现的事情,启示他要在即将到来的夜晚进行搜查。

那真的是短短的几秒钟。本诺立刻走了过来,装作自己刚才过来听他跟豪尔赫谈话时,把笔忘在桌上了。他对威廉耳语,说有急事要告诉他,并约定在浴室后边见面。他让威廉先走,说自己随后就到。

威廉犹豫了片刻,然后叫来了马拉希亚。刚才马拉希亚坐在馆长的桌旁,旁边放着图书目录,他一直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威廉对马拉希亚说,鉴于院长的委托(他特别强调了这份特权),请他派人看管好韦南齐奥的那张书桌,在他回来之前,全天都不准有人靠近那张桌子,因为这对他的调查至关重要。他是提高嗓门大声说这番话的,这样一来,不仅马拉希亚不得不悉心监视僧侣们的行动,僧侣们也要监视马拉希亚的行动。藏书馆馆长只好应允他,威廉就跟我离开了。

当我们穿过植物园,朝挨着医务所的浴室走去时,威廉提醒说:“仿佛很多人不希望我在韦南齐奥的桌上找出什么来。”

“那会是什么呢?”

“我觉得连不愿意我寻找的人也不知道。”

“这么说,本诺并没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他只是想把我们从缮写室引开。”

“这我们马上就会知道。”威廉说道。过了一会儿,本诺果然来了。

[1] 古法语,你这个狗娘养的。

[2] 古法语,他是个骗子,呸。

[3] flnts,天主教苦行派别之一。

[4] cian(约120—180),希腊讽刺作家。

[5] apulei(约124—180),哲学家、修辞学家和拉丁语作家。

[6] ariaspi,生活在多瑙河和伏尔加河地区的古代部族,传说只有一只眼睛,曾为争夺黄金与狮身鹰头的怪物展开过持久的斗争。

[7] prester john,传说中信奉基督教的东方统治者。

[8] aureli augt(354—430),基督教神学家和哲学家,拉丁教会之父。

[9] tini,非洲多纳图派作家,著有《自由教规》一书。

[10] isidoro di siviglia(约560—636),拉丁教会的圣师,圣人。

[11] tilian(约35—95),古罗马修辞学家,著有《雄辩术原理》。

[12] tacit(56—120),古罗马元老院议员,历史学家。

[13] plio cecilio(约61—113),拉丁诗人和演说家。

[14] sesio(370—415),新柏拉图派的哲学家,后信奉基督教教义。

[15] adriano pubblio elio(76—138),公认为最有文化修养的罗马皇帝。

[16] aonio decino(约 310—395),拉丁诗人。

[17] paol of no(353—431),拉丁诗人,曾先后任罗马元老院议事和执政官。

[18] clent of alessandria(150—212),希腊基督教的倡导者之一,竭力调和柏拉图和基督教教义之争议。

[19] sulpici sever(约363—420),高卢人,早期基督教修士,基督教拉丁语作家。

[20] san ephrai(306—373),叙利亚早期基督教神学家和诗人。

[21] john of salisbury(约115—180),英格兰拉丁语学者。

[22] 古法语,你是彼得(“石头”的意思)。

[23] caifa,《圣经·马太福音》中主审耶稣的大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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