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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 夜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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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记述这里的奇妙发现,标题就该跟整个篇章一样长了,这不符合惯例。

我们来到一个房间,其形状与另外三个没有窗户的七边形过厅相似。里面不通风,书籍因潮湿而有一股刺鼻的霉味儿。我高举油灯先照亮天花板,然后把灯放低左右移动,摇曳的灯光照到远处靠墙摆放的书架。

最后我们看到屋子中央一张堆满纸页的桌子,桌后是一个坐着的人形,他好像在黑暗中等待我们。尽管他是个活人,可是一动不动。还没等灯光照亮那人的脸,威廉就说话了。

“晚上好,尊敬的豪尔赫,”他说道,“你一直在等我们吗?”

我们朝前走了几步,灯光照亮了老人的脸,他像是并不瞎,看着我们。

“是你吗,巴斯克维尔的威廉?”他问道,“今天下午夕祷之前我就来这里把自己关起来,然后一直等着你。我知道你会来的。”

“可是院长呢?”威廉问道,“在暗道楼梯上挣扎的是他吗?”

豪尔赫犹豫了片刻,“他还活着吗?”他问道,“我以为他已经窒息而死了。”

“在我们的谈话开始之前,”威廉说道,“我想先救他出来。你可以从这里把暗道机关打开。”

“不,”豪尔赫疲惫地说道,“已经不能了。机关得从下面操作。按动下面的石碑,这上面就会弹出一个杠杆,打开那边尽头的一扇暗门,就在那个书柜后面,”他指了指自己的身后,“你可以看到书柜旁边有一个轮子,上面带有一些秤砣,那轮子是用来控制这上面的装置的。我从这里听到轮子转动,就知道阿博内已经从下面进了暗道,我就拉了连接秤砣的绳子,可是绳子断了。现在暗道两边都已经堵死,那条绕在装置上的绳索无法再重新接上,阿博内死定了。”

“你为什么要杀死他?”

“今天他派人来叫我时,对我说,多亏了你,他已经知道了一切。那时他还不知道我想全力保护的是什么,他从来没有真正懂得藏书馆的珍宝和宗旨。他要我告诉他不为他所知的秘密。他愿意开放‘非洲之终端’。那帮意大利人深信我和我的前任酝酿并保有什么秘密,要求院长把秘密公开。他们被寻求新鲜事物的欲望所诱惑……”

“你该不会是答应了他,为了修道院的声誉不受到伤害,不让任何人知道什么,你将会到这里来,你将会了结你的生命,就像你结束别人的生命那样。然后你指点给他来这里的路线,让他过后来这里检查。可是实际上你到这里等着他,是为了杀死他。难道你没有想过他可以从镜子那里进来吗?”

“不会的,阿博内个子矮,他自己没有办法够着镜子上方铭文的字母。我指给他的通道只有我知道,那是我多年使用的通道,因为我在黑暗中走起来比较方便。只要到了圣骨堂,然后沿着死人的骨头一直走到通道的尽头就行了。”

“你就这样让他来这里,明知这样会置他于死地……”

“我已经无法再信任他。他害怕了。他已经很出名了,就因为他在福萨诺瓦成功地把一具尸体从旋梯抬下去。那是不该得到的荣耀。如今他死了,却不再有人能够把他的尸体抬上来。”

“那条通道你走了四十年。当你的眼睛快瞎时,你就意识到以后不能再掌控藏书馆了,你就精心做了安排。让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当上院长,先让他任命对你言听计从的博比奥的罗伯特当藏书馆馆长,然后内定由马拉希亚接班;马拉希亚离不开你的帮助,不经由你的同意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四十年来,你始终主宰着这座修道院。那帮意大利人对此心知肚明,阿利纳多也总是念念不忘,挂在嘴上。可没人听他的,都认为他神志不清,是不是这样?不过,你仍然等着我来,你无法堵死镜子后面的入口,因为机关装置是封闭在墙内的。可你为什么等着我?你怎么肯定我一定会来呢?”威廉问道,但他说话的口吻表明他已猜到了答案,而他等着豪尔赫的回答就像是等着对自己精明睿智的褒奖。

“从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会搞清楚一切。从你的声音,从你引我就一个我不想谈论的话题进行争论的做法,我就知道你比别人都强,你是无论如何都能达到目的的。你知道,只要审慎思索,并用自己的头脑重新构建别人的思路,就可揭开谜团。何况,我听说你向其他僧侣所提的问题都一一切中要害。但是你从来没有提出有关藏书馆的问题,仿佛你早就知道它的奥秘。一天夜里我去敲过你房间的门,你不在。当时你肯定是在这里。我听一位仆人说,厨房的油灯缺了两盏。最后,前天塞韦里诺来教堂的前厅跟你谈及一本书时,我便确信你是在追寻我的踪迹。”

“不过,你又成功地从我手里弄走了那本书。你去找了马拉希亚,当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心怀嫉妒,因阿德尔摩抢走了他最心爱的贝伦加,他无法摆脱内心的阴影;而贝伦加是想要更年轻的伴侣。马拉希亚不明白韦南齐奥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而你又使他的思绪更加混乱。你跟他说,贝伦加跟塞韦里诺关系暧昧,所以贝伦加给了他‘非洲之终端’那里的一本书作为报答。我不知道你究竟跟马拉希亚说了什么。嫉妒得发疯的马拉希亚去找了塞韦里诺,并把他杀了。之后他没来得及寻找你曾经对他描述过的那本书,因为这时食品总管来了。事情是不是这样?”

“差不多。”

“不过你不想让马拉希亚死。他很可能从来没有看过‘非洲之终端’那里的藏书,他相信你,服从你的禁令。他只事先在藏书馆点燃药草,以吓跑晚上可能潜入的好奇者。塞韦里诺给他提供药草,因此,那天塞韦里诺才会让马拉希亚进入医务所,马拉希亚每天都要去取新鲜药草的。我猜得对吗?”

“你猜对了。我并不想让马拉希亚死,我要他无论如何得找回那本书,把它放回这里,别打开它。我告诉他那本书有毒,比千只蝎子的毒性都要大。可那个疯子第一次擅自行动。我不愿他死,他对我忠心耿耿。不过你别对我重述你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你都清楚。我不想满足你的自豪感,你已经都猜到了。今天早晨我在缮写室听见你盘问本诺有关西普里安的《晚餐》的书稿,当时你已接近真相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镜子的秘密的,但当我从院长那里得知你对他提起过‘非洲之终端’,我就认定,不久你会找到这里的。因此,我在这儿等着你。现在你想要什么?”

“我想看看最后装订成册的手稿,”威廉说道,“那本书中有一篇阿拉伯文的文章,一篇叙利亚文的文章,以及西普里安的《晚餐》一书的译介或誊写本。我想看看用希腊文写的那卷,大概是由一个阿拉伯人或是西班牙人写的。你是借助于里米尼的保罗得到的那本书,他们派你到你家乡去搜集里昂和卡斯蒂利亚最漂亮的《启示录》手稿。那乃是一件猎获物,使你出了名,并在这座修道院享有威望。它使你登上了藏书馆馆长的职位,而那本来是应该由比你年长十岁的阿利纳多担任的。我想看看那卷写在亚麻纸上的希腊文抄本,那种纸当时十分稀有,你家乡布尔戈斯附近的西罗斯就是产地。我想见到那本你读完之后偷来的书,你为了不让别人读到它,就把它藏在这里,把它精心保护起来。你没有毁掉它,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毁掉书卷的,而只是把它藏起来让谁都碰不到它。我想见到亚里士多德《诗学》的第二卷,就是那本人人都以为已经丢失或从未写过的书,而你保存的也许是个孤本。”

“威廉,要是你当藏书馆馆长该会是多么出色啊,”豪尔赫带着一种赞赏而又不无遗憾的口吻说道,“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过来,我想你那边的桌旁有一个凳子。你坐下,这是对你的奖赏。”

威廉坐了下来,把我递给他的那盏灯搁在桌上,灯光从下方照亮豪尔赫的脸。老人拿起面前的那本书递给了他。我认出了书的装帧,就是我在医务所打开过的那本,当时我以为那是一本阿拉伯文的手稿。

“你读吧,翻阅一下,威廉,”豪尔赫说道,“你赢了。”

威廉看了看那卷书,但没有碰它。他从修士长袍中拿出一副手套,不是他平时戴的露出手指尖的那副,而是我们发现塞韦里诺死时手上戴的那副。威廉慢慢地打开破损易碎的书卷,我凑近了他,俯身趴在他肩上。听觉极其敏锐的豪尔赫,听见我发出的声响,他说:“孩子,你也在啊?我也会让你看的……过一会儿。”

威廉快速翻阅了头几页。“依照目录记载,是一卷有关几个愚人格言的阿拉伯文书稿,”他说道,“说的是什么呢?”

“哦,是异教徒一些愚蠢的传说,书中认为愚人会说出精辟的格言,令神父们也感到惊诧,他们的首领哈里发听了也很兴奋……”

“第二卷是叙利亚语手稿,不过根据目录,是一本有关炼金术的埃及文小册子的译文。怎么会收集在这里呢?”

“是关于耶稣的第三纪元的一部埃及作品。跟后来的作品有连贯性,但没有那么危险。谁也不会听一位非洲炼金术士的胡言乱语。他把世界的创造归之于神之笑……”他仰起头,凭着博览群书的学者惊人的记忆力吟诵起来,那是在他还拥有视力的四十年里不断背诵而学到的东西:“上帝笑了一笑,统治世界的七位神祇就降生了,当他发出一声大笑时,就产生了光;第二声大笑时,就产生了水;而当他笑到第七声时,就产生了心灵……荒唐之极!接着是无数愚人中的一个写的那篇评论西普里安的《晚餐》的作品,也同样荒诞无稽……不过,这些不是你感兴趣的。”

威廉的确很快翻过了前面的书页,读到了用希腊文写的第三卷。我立刻见到那卷书的纸页质地不同,比较柔软。第一页几乎快掉下来了,页边已磨损了一部分,上面布满了淡淡的斑痕。岁月的流逝和气候潮湿往往会在书籍上留下这种印记。威廉先是用希腊文念了前面几行,然后翻译成拉丁语,并接着继续翻译成拉丁语读,让我也能知道这部致人于死命的书是怎么开头的。

“在第一卷里,我们论及悲剧,谈到了悲剧在引起怜悯和惧怕的同时,怎样产生净化情感的作用。就像我们承诺过的那样,现在我们看看喜剧(也谈论讽刺诗和滑稽剧),探讨一下它怎么在引人发笑愉悦的同时,也能使激情达到净化。那种激情是多么值得重视,这我们已经在关于心灵的那卷书里谈到了,因为——在所有的动物中——唯有人是有能力笑的。因此我们将会界定喜剧中的摹仿行为属于哪一类,以此检验喜剧何以能引人发笑,而引人发笑的就是剧情和话语。我们将会说明剧情的可笑怎样由将最好与最坏等同的方法产生,或者相反,由迷惑人让人感到意外的方法产生;由不可能违反自然法则到违反自然法则的方法产生,由微不足道和不合逻辑的因素产生,由人物的自卑自鄙及滑稽可笑和粗俗的手势产生,由不值得称道的事物的不和谐及其选择产生。所以我们将会论述话语的可笑怎么来自用类似的话语来表达不同的事物,以及用不同的话语来表达类似的事物的双关语,来自话语的重复和游戏,来自昵称和发音的谬误,还来自语言的不规范……”

威廉吃力地翻译着,并不时停下来,以选用恰当的词句。他边翻译边微笑,仿佛在说那就是他祈望找到的东西。他大声地念了第一页,然后就停下了,好像对别的已不感兴趣。他又匆匆翻阅下面的书页,但是他翻过几页,就翻不开了。书页右上角沿边缘外侧,上页跟下页都粘在一起了。亚麻纸——受了潮变质后往往是这样——渗出一种粘液,纸就粘住了。豪尔赫发现翻阅书页的微弱响声停止了,便催促威廉读下去。

“继续啊,威廉,你读啊,再翻啊。它是你的,你值得拥有它。”

威廉笑了,而且他觉得挺有意思:“这么说,你并不真的认为我精明。豪尔赫!我戴上了手套,可你看不见。手套碍事,我无法把粘在一起的书页一张张揭开。我本该不戴手套翻阅书页的,把手指放在舌头上舔湿,就像今天早晨我在缮写室里翻书那样。不曾想,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奥秘。你满以为我会直接用手翻阅下去,直到吃下相当剂量的毒药。我说的毒药是你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从塞韦里诺的实验室里偷走的。也许当时你已在担心,因为之前你听到有人在缮写室里谈论‘非洲之终端’,或是谈论丢失的亚里士多德的那本书,或者这两本书都谈到了,并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我想那瓶毒药你藏了很久,打算一旦感到有某种危险时就使用它。而几天之前你感到了这种危险,一方面韦南齐奥几乎已谈到这本书的主题,另一方面贝伦加为了打动阿德尔摩,由于轻率和虚荣,并非像你所期望的那样能保守秘密。于是你出手了,到这里布置了陷阱。你安排得很及时,过了几夜后,韦南齐奥溜进来,偷走了这本书,并心急如焚地贪婪地翻阅。不久他就感到不舒服,跑到厨房想寻求帮助,于是他就死在厨房里了。我没有说错吧?”

“没错,你说下去。”

“接下来就简单了。贝伦加在厨房发现了韦南齐奥的尸体,生怕会就此展开调查。因为说到底,韦南齐奥夜里擅入楼堡,乃是因贝伦加最初向阿德尔摩泄露了机密。贝伦加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尸体扛出厨房,扔进猪血缸里了,以为这样人们都会相信韦南齐奥是自己淹死的。”

“可你是怎么知道事情是这样的呢?”

“这你也清楚,他们在贝伦加那里发现了一块染有血迹的厚布时,我注意到了你当时的反应。那个笨蛋把韦南齐奥扔进猪血缸后,用那块布擦了手。可是他失踪了,他只能是带着那本他也好奇的书失踪了。而你一直期盼人们能在什么地方发现他,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毒死。剩下的事就很清楚了,塞韦里诺重新找到了那本书,因为贝伦加为了避人耳目,先去了医务所看那本书。在你的唆使下,马拉希亚杀死了塞韦里诺,而后他回到这里,想知道致使他成了杀人犯的这书究竟有什么秘密,结果他也毙命。这样,所有的命案便有了合理的解释……真愚蠢……”

“谁愚蠢?”

“我。因为阿利纳多的一席话,我居然深信一连串的凶案是遵循《启示录》的七声号的顺序发生的。阿德尔摩死在冰雹中,却是一起自杀;韦南齐奥死在血泊中,却是由于贝伦加古怪的念头;贝伦加死在水中,却纯属偶然;塞韦里诺死在浑天仪所示天体的第三部分,可那是因为浑天仪是马拉希亚当时唯一可以顺手取来击毙他的凶器。最后,马拉希亚死于蝎子般的剧毒……为什么你告诉他那本书的毒性胜过千只蝎子?”

“那是因为你。阿利纳多把他的想法告诉过我,而我听人说你也觉得他的说法可信……于是我相信有一种神的意志在掌控着这些人的死亡,因此责任并不在我。而且我告诫过马拉希亚,如果他对那本书也感到好奇的话,他同样会在神的安排下丧命,就像后来果真发生的那样。”

“原来如此……为了解释犯罪活动,我有过一个错误的推理。杀人凶手的行踪正与这个推理相符,而就是这个推理使我寻觅到你的踪迹。现如今,谁都摆脱不了约翰《启示录》一书的困扰,而我觉得你是对此书思考得最多的。这并不全是因为你对假基督的思辨,而是因为你来自最辉煌的《启示录》的家乡。有一天,某人对我说,这本书最漂亮的手抄本是由你带到藏书馆来的。还有,有一天阿利纳多胡言乱语中说出了他的一个神秘的敌对者,那人曾被派到西罗斯去寻找书籍(令我好奇的是,他说那人过早地回到黑暗的王国;当时人们以为他是说那人过早去世了,其实他影射的是你的失明)。西罗斯靠近布尔戈斯,而今天早晨我在图书目录里找到了一批西班牙文《启示录》的书目,就是在你接任或正要继任里米尼的保罗那段时期内收录的。在那批书籍中也有这本书,但我直到获悉被偷的那本书是用亚麻纸制作的,我才肯定了自己的推断。于是我想起了西罗斯,我也就胸有成竹了。当然,随着对这本书及其所含毒性的概念逐渐形成,《启示录》所隐含的寓意就不攻自破了。但我还是不明白书本和《启示录》中的号角顺序,两者怎么都引到你身上去了呢?那是鉴于我对书的来历有更好的了解,在《启示录》号角顺序的指引下,我不得不想到你,以及你有关‘笑’的讨论。以致今天晚上尽管我已不再相信《启示录》中所预示的顺序,我还是坚持要检查马厩,在那里等待第六声号。而真的就是在马厩里,纯属偶然,阿德索给我指出了进入‘非洲之终端’的秘诀。”

“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豪尔赫说道,“你自豪地向我表明你是怎么按照你的推理追寻到我,可你却又向我表明你遵循的是一种错误的推理。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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