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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是结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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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世上有很多事你总以为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但它却偏偏发生了。

而且就发生在你身上。

等你发现这事实时,往往已太迟。

夜色渐深。

他们没有燃灯,就这样静静地拥抱在黑暗里。

世上又还有什么事比情人在黑暗中拥抱更甜蜜幸福?

他们的幸福直到现在才真正开始。

只可惜开始往往就是结束。

02

双双心里充满了幸福和宁静,天地间似已充满了幸福和宁静。

风从窗外吹过,带着田中稻麦的香气。

收获的季节已快到了。

她轻抚着他的脸,指尖带着无限的怜惜和柔情,轻轻道:“你瘦了。”

高立微笑道:“很快我就会胖起来的。”

双双嫣然道:“我喜欢你胖一点,明天我炖蹄髈给你吃。”

高立道:“明天我们要出去。”

双双道:“出去?到哪里去?”

高立道:“去找小秋。”

双双的脸上发出了光,道:“你要带着我一起去?”

高立道:“当然,我带你去看他的孩子。”

双双大喜道:“他有了孩子?”

高立柔声道:“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双双脸红了,全身都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这种感觉使她整个人都像要飞了起来。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问道:“你看见过他的妻子没有?”

高立道:“没有,我走得很急。”

双双道:“我相信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女人,因为他也是个好男人。”

高立道:“不但是好男人,也是个好朋友。”

他叹息着,接着道:“除了他之外,无论谁都绝不会将孔雀翎借给我。”

双双道:“孔雀翎究竟是什么?”

高立道:“是一种暗器——但又不完全是种暗器。”

双双道:“我不懂。”

高立道:“我也很难说明白,总之它的意义和价值都比世上任何一种暗器超出很多,无论谁有了它,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双双道:“变成另外一个人?”

高立点了点头,道:“变得更有权威,更有自信。”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若非有了它,也许就不是麻锋的敌手。”

双双道:“我还是不懂。”

高立道:“你永远都不会懂的,甚至连我自己都不太懂。”

双双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道:“我……我能不能摸摸它?”

高立笑着:“当然能,只不过千万不能去按那两个钮,否则……”

他声音突然停顿,笑容突然凝结,整个人都似已全都被冰凝结,就好像突然一脚踏空,自万丈绝壁上跌入了冰河里。

孔雀翎竟已不见了!

双双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却忽然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他这一生中,从未如此惊慌恐惧过。

他从未想到这种事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双双悄悄地离开了他怀抱。

她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已能感觉到,已能想象到。

只不过她还不能完全了解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没有人能真的了解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高立动也不动地坐在黑暗中,整个人都似已被埋入地下。

然后他突然发狂般冲了出去。

双双就在黑暗中等着他。

她知道他一定是到掩埋麻锋的尸身处寻找去了,她希望他能找到。

她只求不要再有什么不祥的灾祸降临到他们身上。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却已有了种不祥的预兆,眼泪也已流下。

风吹过,风声似已变为轻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脚步声缓慢而沉重。

她的心沉了下去,悄悄擦干泪痕,忍不住问道:“找到了么?”

高立道:“没有。”

他的声音已因惊慌恐惧而嘶哑。

双双听着,心里就好像被针在刺着,轻轻道:“你想不出是在什么时候掉的?”

高立咬着牙,似乎恨不得咬断自己的咽喉。

他从未对自己如此痛恨过。

双双没有安慰他,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怎么样的安慰都已无用。

她只能想法子诱导他的思想,所以她就试着道:“你回来的时候,孔雀翎已不在身上?”

高立道:“嗯。”

双双道:“你没有摸过。”

高立道:“我……我想不到会掉的。”

他当然想不到。

所有的悲剧和不幸,正都是在想不到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双双又忍不住道:“你杀麻锋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孔雀翎?”

高立道:“一定已没有,否则它一定就掉在附近。”

双双道:“你身上并没有孔雀翎,却还是一样杀了他。”

高立的双拳握紧。

他现在才明白,纵然没有孔雀翎,他还是一样有杀麻锋的力量。

只可惜他现在才明白已太迟了。

双双叹息了一声,道:“你最后是在什么地方看过它的?”

高立沉吟着,道:“在车上。”

在车上他还摸过它,那种光滑坚实的感觉,还使他全身都兴奋得发热。

然后他就完全放松了自己,因为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值得他担心的事。

双双道:“会不会是在车上掉的?”

高立道:“很可能。”

双双道:“那辆车呢?”

高立道:“已走了。”

双双道:“你在什么地方雇的车?”

高立道:“在路上。”

双双道:“你有没有注意那是辆什么车?”

高立道:“没有。”

双双道:“也没有看清赶车的人?”

高立垂下头,握紧双拳,指甲已刺入肉里。

那时他实在太愉快、太兴奋,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别的人、别的事。

最不幸的是,他为了不愿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在路上还换过两次车。

双双的心又沉了下去,她知道他们恐怕已永远无法找回那孔雀翎了。

一个人失去的东西愈珍贵,往往就愈是难找回来。

无论你失去的是孔雀翎也好,是情感也好,结果往往是同样的。

双双勉强忍着目中的泪水,轻轻道:“现在你准备怎么样?”

高立道:“我……我不知道。”

双双道:“你当然要去告诉他。”

高立道:“当然。”

双双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你有心犯的错,他也许会原谅你……”

高立黯然道:“他绝不会……若换了我,也绝不会原谅他。”

双双道:“为什么?”

高立长长叹息,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了解孔雀翎对他们有多重要,可是我了解。”

双双道:“也许……也许我们可以想法子赔给他。”

高立道:“没有法子。”

他的声音更苦涩,忽又接着道:“也许只有一种法子。”

双双的脸忽然也因恐惧而扭曲。

她已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人若犯了种无法弥补,不可原谅的错误时,通常只有用一种法子来赎罪。

死!

她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拥抱住他,嗄声道:“你绝不能走这条路。”

高立黯然道:“我还能走什么别的路?”

双双道:“我们可以走……走到别的地方去,永远不要再见他。”

高立忽然推开了她。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

他并没有太用力,但双双却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他推得沉落了下去。

她忍不住道:“你……你这是为什么?”

高立咬着牙,一字字道:“我想不到,想不到你会叫我做这种事。”

双双道:“可是他……”

高立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杀过人,甚至杀过很多不该杀的人,也做过很多不该做的事,可是我从未出卖过朋友。”

他声音突又嘶哑,接道:“这也许只因为我从未有过朋友,我只有这么样一个朋友。”

双双垂下头,泪珠又泉水般涌出。

高立慢慢地接着道:“我知道我不能死,为了你,为了我们,我绝不能死,所以我才想尽一切法子要活下去,可是这一次……”

双双嘶声道:“这一次你难道不能……”

高立又打断了她的话,道:“这一次不同,因为我了解孔雀翎对他们的价值,也了解他是在多么困难的情况下,冒着多么大的危险,才将孔雀翎交给我的,这世上从未有人像他这么样信任过我,所以我绝不能亏负他,死也不能亏负他。”

双双咬着嘴唇,道:“所以你一定要去告诉他这件事。”

高立道:“一定。”

他声音里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这种勇气才是真正的勇气。

双双垂着头,过了很久,才轻轻道:“我本来以为你会为我做出任何事的。”

高立道:“只有这件事例外。”

双双道:“我明白,所以……我虽然很伤心,却又很高兴。”

她声音忽然变得非常地平静,慢慢地接着道:“因为我毕竟没有看错你,你实在是个值得我骄傲的男人。”

高立握紧着的双拳,慢慢松开,终于又俯下身,拥抱住她。

又过了很久,他才黯然叹息道:“这一次我知道我没有做错,我已不能再错了,现在我只觉得对不起一个人……我对不起你。”

双双柔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高立没有再说什么,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代表一切。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无论什么样的灾祸和不幸,都应该两个人一起承当的。

你若有了个这么样的妻子,你还能说什么?

黑暗。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黑暗得可怕。

他们静静地拥抱在黑暗里,等待着黎明。

他们这一生好像永远都是活在黑暗中,但他们还是觉得比大多数人都幸福。

因为他们的生命中已有了真情,一种永远没有任何事能代替的真情。

所以他们的生命已有了价值。

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03

秋已很深了。

木叶已开始凋零,尤其是有风吹过的时候,秋意就又更深了几分。

但秋色还是美丽的。

一种凄艳而感人的美丽,浓得就像是醇酒。

你如也站在这里,你不饮就已醉了。

高立站在这里,站在树下,等着。

他实在没有勇气去见秋凤梧的家人。

这打击对孔雀山庄是多么大,他已能想象到。

秋凤梧随时都可能出现,已经有人去通报,两只孔雀慢慢地在枫林中徜徉,用嘴梳理着它们美丽的羽毛。

枫叶已红了。

高立痴痴地站着,痴痴地看着,心里一阵阵刺痛,他实在不知道当自己面对秋凤梧时,该怎么样说才好。

他几乎已没有勇气再等下去。

草地上已有脚步声传来,他竟不敢回头去面对着他。

他感觉有一只手已搭上了他的肩,一只稳定而充满了友情的手。

一个稳定而充满了友情的声音。

“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他已不能不回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秋凤梧的微笑——一种温和而充满了友情的微笑。

他心里的刺痛更剧烈。

这种永恒不变的友情,忽然变得像根针,似已将他的心刺得流血。

秋凤梧微笑着道:“你看来好像很疲倦。”

高立点点头。

他不但疲倦,简直已将崩溃。

秋凤梧道:“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急赶来的。”

高立道:“我……”

他刚想说出来,就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秋凤梧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高立又点点头。

秋凤梧道:“你没有用孔雀翎?”

高立摇摇头。

秋凤梧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必用它,麻锋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高立道:“可是我……”

秋凤梧忽然发现他神情的异样,立刻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双双呢?”

高立道:“她……她很好。”

秋凤梧松了口气,道:“她怎么不来看看我的孩子?”

高立道:“她……她……”

他终于鼓足勇气,大声道:“她没有来,因为她知道我对不起你。”

秋凤梧皱眉道:“你对不起我?……你怎么会对不起我?”

高立道:“我已将你的孔雀翎掉了。”

他用最大的勇气说出这句话,然后他整个人都似已崩溃。

没有声音,没有反应。

他不敢想象秋凤梧听了这句话后,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已不敢去面对秋凤梧的脸。

有风吹过,枯叶飘飘地落下来,一片、两片、三片……

日色渐渐淡了,秋意却更浓。

秋凤梧还是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说一个字。

高立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秋凤梧就像是石像般站在那里,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脸色却苍白得就像是远山上树梢头的秋霜。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动也不动。

落叶飘过他的头,落在他脚下。

他没有动。

落叶飘过他的眼前,打在他脸上。

他没有动,甚至连眼都没有眨。

日已西斜,夕阳红得就像是血一样。

枫林也红得像是血一样。

然后暮色就像是一面网,重重地落下来,笼罩住他。

他脸上已没有光彩,眼睛也已没有光彩。

他还是没有动,没有说话。

高立看着他,只恨不得将自己撕开、割碎,一块块洒入风里,洒入泥里,洒入火里,被人烧成灰。

秋凤梧若是重重地骂他一顿,打他一顿,甚至一刀杀了他,他也许还好受些。

但秋凤梧却似已完全麻木。

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他似已完全看不见,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要多么可怕的打击,多么沉痛的悲哀,才能使一个人变成这样子?

高立忍不住要问自己:“我若是他,我会怎么样?”

他想不出。

他连想都不敢想。

秋凤梧现在是不是也在问自己,该怎么样来对付自己?

现在他只等着秋凤梧的一句话。

秋凤梧叫他死,他就死,叫他立刻死,他绝不会再多活片刻。

可是秋凤梧没有说话。

暮色渐深,夜色将临。

一个青衣老仆悄悄地走过来,躬身道:“庄主,晚膳已开了。”

秋凤梧没有回答,根本没有听见。

青衣老仆看着他,目中也现出忧郁之色,终于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夜色突然就像是一只黑色的巨手,攫取了整个大地。

风更冷了。

高立用力咬住牙,用力握紧了双拳,却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为了赎罪,他可以忍受各种羞侮,各种痛苦,甚至可以忍受死的痛苦。

但这种可怕的沉默,却已将使他发狂。

他几乎已忍不住要将自己毁灭。

又有风吹过。

秋凤梧忽然抬起头,看了看风中的落叶,轻轻道:“今天有风。”

高立握紧双拳,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是,今天有风。”

秋凤梧道:“天天都有风。”

高立道:“是,天天都有风。”

秋凤梧道:“有风很好。”

高立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说?”

秋凤梧这才转过头,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是个好朋友,我一向知道可以信任你。”

高立嗄声道:“你不该信任我的。”

秋凤梧似又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慢慢地接着道:“你答应过我,要看看我的孩子的。”

高立又沉默了很久,终于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答应过你。”

秋凤梧道:“现在孩子还没有睡。”

高立道:“你要我现在去看他?”

秋凤梧道:“我带你去。”

草色也已枯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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