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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丘晔问。

“普市长,普运哲同志。”白已贺说。

“没事你打听人家电话干什么?”丘晔说。

“厂里有点事,技术改造方面的事。”白已贺说。

“普运哲又不主管工业。”丘晔说。

“但他是常务,常务什么都管。政界的事我也明白一二。”白已贺说。

丘晔沉吟片刻说:“我怎么会知道市长的电话。”

“我看你是小看人。”白已贺说。

“我说了,我不知道。”

丘晔说完甩下白已贺就往前骑,白已贺没再追上去。他信马由缰地骑在人流中,很为丘晔的回答感到失望。直到进了工厂,坐在办公桌前,才自我安慰似的想到,也许了解普市长的电话并不重要,市长能亲自接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吗?他的电话一定都是秘书接。就算白已贺掌握了普运哲的电话,他又能同他的秘书谈些什么呢?

白已贺坐在设计科,翻弄着手下那些进口的原版画报,画报上很有些款式脱俗、印刷精美的女鞋。他扔下画报又信手抄起一份《长邺日报》,一眼就看见普运哲正在视察什么地方,这使他越发觉得和这个人直接取得联系是那么刻不容缓,那么他应该写一封信,一封给普运哲的信,他应该找到他家的地址把信寄到他家,抛开秘书啦、收发啦等等,他应该让他本人直接读到这封信。信和电话比较起来,信有时显得更郑重,更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架势。

白已贺从抽屉里翻出一沓皮鞋厂的信笺,把上方那一溜印刷体红字裁掉,开始写信:

普市长:

您好。您也许不认识我,但我却掌握了一件与您的个人名誉有直接关系的事实,这个事实也牵涉到一位美丽的女士。倘若这件事实公布出去,不仅您的家庭会蒙受耻辱,您本人的前途命运也将遭受无法估量的打击。因此我想采取另一种方式,听听您的意见,看如何办才好。

您愿意就此和我谈谈么?如有意见面,请于x月x日晚九时在火车站广场钟楼下等我。本人性别男,身高一米七九,手持红色女式高跟鞋一只。

此致

敬礼

一个关怀、爱戴您的人

x月x日

剩下的问题是尽快打听到普运哲的住址。白已贺这时倒想起了利用电话,他觉得这种电话是再好打不过了,比如打给市府的收发室就行。

中午,他趁科里的人去食堂打饭的空隙,很快从电话号码本上查到了市府收发室的电话,他冒充一个外县的司机,说他是那个县的人,是来给普市长送东西的。什么东西?就几箱果茶。谁知一进城就转了向,怎么也找不着普市长的家了。收发室的师傅立刻告诉他普市长住光明街,光明街八号。

光明街八号,白已贺的血液在体内沸腾起来,他马上想起了那几栋单门独院的两层小楼。这么说普运哲真住在那儿?而那个高跟鞋的主人——那个底片的制造者就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这是一件很值得费心琢磨的事情,但白已贺准备把这种琢磨放在以后,现在他要出去寄信。

他来到邮局,买了一个信封和一张邮票,然后填上信中空出的约会日期——他填的是三天以后。三是中国人爱用的一个数字:好话不过三,三碗不过岗,三句话不离本行……有时候三意味着限制,有时候三意味着宽裕。白已贺把约会时间定在三天以后就是在时间上给普运哲打出了富余。

白已贺把信投进了邮筒。

下班以后他又一次从光明街上经过。光明街仍然是静谧的,那几栋楼房都有灯光。普运哲的房子就在这几栋楼之中吧?他没有搞清八号究竟是哪个院子,他不敢在暮色中贸然接近这些房子,毕竟他是一个远离他们之外的人物,他的心中永远烙着抹不掉的自卑。他离开了光明街,路过一家蛋糕屋时,给女儿买了一大块巧克力“树根”。

白已贺给白银买“树根”的时候,葛佩云正在光明街八号呆坐。早晨她把保姆打发走以后,差不多就这样呆坐了一天。

葛佩云虽然恨透了这个多事的保姆,可她又实在没办法向保姆表示她的愤恨。她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怨恨一切都是那么凑巧:凑巧这时家里就来了这么个保姆,凑巧保姆就大动干戈收拾房间,凑巧就扔了那双高跟鞋。

丢鞋这个铁一样的事实给葛佩云的打击太大了,甚至大大超过她发现丈夫和那个女人的私情。要说大祸,这才是真正的大祸,是她为丈夫为家庭闯下的大祸。她后悔,她自责,她心焦,她惊恐,她坐不安立不稳,她一天滴水未进。她在最最无所适从的时刻只有一点一直清醒:原来她的义务应该是维护这个家庭。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维护她的丈夫,维护他的荣耀也维护他的错误,连那个斜歪在丈夫身子底下的那个女人她都应该维护。有多少妻子放任着丈夫去玩弄那些心甘情愿的女人,现在葛佩云觉得这种妻子才是最大度最明事理的妻子。男人少得了什么?到头来吃亏的还是那些被男人压在下边的女人。一想到这里葛佩云就由恼恨保姆转向恼恨自己,她还想起被她藏在房间的那架照相机,那些显影罐、显影液。现在她最怕看见的就是它们,是它们的存在才使这个家庭走向了危险的边缘。

当她想得精疲力竭不能自持时她又拼命把事情往好处想,她想就算鞋被人捡走,但那双鞋的确是双不能再穿的鞋,谁能想到把鞋拆开?谁会以为鞋里藏着宝贝?捡鞋人会再次扔掉那鞋的,说不定那鞋已被清洁工送往垃圾场烧了呢。那么这就是一件谁也不知道的事,不知道就等于不存在!葛佩云越发阿q起来。假如真是这样,她决心一切重新开始,她要好好地对待她的丈夫,容忍他的一切,不再搜查他的书桌他的抽屉,不再妄图打开他的密码箱。即使她再撞见丈夫和那个女的亲近,即使撞见他正和她xx,她也要假装没看见。人常说“两眼一闭”,对,就两眼一闭。

夜里她不断做着乱梦,后来才渐渐睡着了一会儿,她梦见在老家看过的一个电影:打仗的,打日本的,有个老更夫在漆黑的乡村街道上敲着梆子喊着:“平安无事喽!平—安—无—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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