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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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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又佳“打的”来到和平宾馆。她尽量显出若无其事地从门卫眼前走过,若无其事地走进不算豪华、却宾客如云的大堂,又若无其事地进入电梯间到达普运哲所在的楼层。

她发现越是大饭店,服务人员就显得越少,从大堂到普运哲的楼层,除总台几位值班小姐外,她竟没有看见一个“博依”。不像她出差住过的那些招待所,或者也标榜是宾馆、酒店的那些旅店,总让你觉得服务员比宾客还多。她们常常是成群结伙地站在一个什么地方,总是以警惕、狐疑的眼光盯住客人,好像所有的客人在这里都有犯罪的嫌疑,所有客人都有掖走她们一条床单或者一个枕头的可能。此刻的陶又佳虽然没有遇见这种“盯人”似的眼光,心中却还是有几分忐忑不安。尽管她装得若无其事,总还是觉得自己仿佛给这辉煌的大堂,这静静的走廊带来了几分鬼祟。这使她的一切好像都是在悄悄地完成着:她悄悄地从前台走过,悄悄地进入电梯间,悄悄地穿过走廊,悄悄地按了按普运哲房间的门铃。铃声未落门就豁然开了,普运哲正站在门中迎接她。看他那刻意修饰过的面容和他的好情绪,显然是做好了等候她的准备。他稍显夸张地做了一个请她进门的手势,又稍显夸张地闪到一旁。陶又佳急促地走进来,普运哲把门带好,锁好。

也许普运哲是做好准备先给陶又佳来个措手不及——把她抱住和她亲个死去活来的,当他发现陶又佳脸上显然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神色时,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无言地相互看了看,他便去为她脱风衣。他替她把短风衣挂进衣柜,他请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他蹲下来为她脱鞋。脱完鞋,他又把手伸进她的短裙里去剥她的长筒丝袜。他脱着说着:“让我来,今天一切都让我来。”于是陶又佳那双雪白的脚立刻就陷进了脚下松软的地毯里。她觉得她正在享受着他的伺候,他的一阵伺候终于使她踏实多了。但她在左右环顾一阵之后,还是迫不及待地问他说:“沈强呢?小刘呢?他们住哪儿?”普运哲说,他把他们打发到“公主坟”去住了,那里有长邺市驻京办事处,只待需要时他才叫他们过来。陶又佳又问:“那,别人也不找你吗?”普运哲告诉她说,与会人员来自各省,大家并不熟悉,都没有串门聊天的习惯。陶又佳还在问:“服务员呢,敲门吗?”普运哲说:“你都快变成个傻丫头了。现在我倒挺喜欢你这种傻劲儿,我真想再听你多问几个问题。要是我把我刚才的回答都反过来,你是不是就要站起来逃跑呢?”

一时间,陶又佳觉得自己真的露出了几分傻,她也知道大饭店自有大饭店的气质,客人就是上帝。再说这房间的主人本是一位政府官员,又不是三教九流的暴发户,这就更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了。暴发户最容易在大饭店犯案,而且大多是在他们刚和那类女郎讲好价钱上了床的时候。

陶又佳不再向普运哲提问,这才有兴致打量这个标准间的一切:造型简洁、颜色淡雅的家具和稍显花色的壁布,使房间显得不算豪华却十分安适。透过低垂的落地纱窗帘,可以看到对面的王府饭店。低头看下去,便是金鱼胡同来往的人流和车辆。房内有两张宽大的单人床,床上同样罩着淡色床罩。松软的、铺满房间的长毛加厚地毯给房间增添了高贵气质,使人觉得这地毯不是供人跺来跺去的,你随便在上面干什么都可以。这时的陶又佳光脚踩在上面就觉得格外惬意。她就带着此刻的惬意,从沙发旁边的小桌上拿起两粒美国杏仁放在嘴里嚼起来。她发现小桌上还有两袋来自香港的牛肉脯,她知道这是他刻意为她买下的,因为她曾经对他说过,在她爱吃的东西中,就有杏仁和牛肉脯。

普运哲却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像是还要为陶又佳做点什么,又像是还要为她介绍点什么。在陶又佳看来,他现在显得很不安生。

“你坐下好不好,也不问问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陶又佳说。

“我不问,这没什么可问的。我就愿意为你做点什么,我正在想……”普运哲说。

“你坐下也可以想的。”陶又佳说。

普运哲坐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坐上沙发,他坐在了她的脚下,然后又做了一个陶又佳从来没见过的姿势:他竟仰面躺了下来。他仰面朝天,紧闭着双眼说:“我愿意在这儿做个梦,是好梦是坏梦这要看我的运气了。”

陶又佳一阵心跳。她一时觉得他已不再是市长,他本是个半大男孩子,是一个半大男孩子在向她撒娇。她扔下手中的几粒杏仁,忽地就扑了下来。她扑在他身上说:“现在你梦见什么了?”普运哲说:“我梦见有一只小狗扑在了我身上。”陶又佳笑起来,笑着捶打着普运哲说:“好啊,你真坏!没见过你这么坏,坏市长!”普运哲说:“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你想跑也跑不了啦。”他翻过身来把陶又佳压在了身下,终于实现了他在陶又佳进门前的预谋。他紧箍住她的双肩,朝着她的脸,朝着她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朝着她敞露着的那一小块胸脯狠命地、一遍一遍地亲去。最后才是她的嘴,他用自己的嘴狠狠贴住她的嘴,不给她一丝喘气的机会。她真的有点窒息了,但他还是不放她。直待陶又佳被他亲得全身松软时,他才从她身上滚下来。两个人仰脸躺着,陶又佳说:“你差点把我憋死,你的梦大概做得不错吧?”普运哲说:“可惜就做了一小会儿。”他扭过身来,伸手替陶又佳梳理着她那凌乱的一头长发,替她合严她那敞开的上衣说:“你知道,我早就在等着这个时刻。刚才你进门时我就打算给你个突然袭击的,可一看你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心想算啦,等会儿再说。但是耳边老是响着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一想那句话就非得赶快亲你一次不可。”“什么话?哪一句?”陶又佳问。“现在不告诉你。”普运哲说:“今天晚上准有告诉你的时候。现在,我倒想问问你这两天都是怎么过的。”

他和她从地毯上爬起来,又坐上沙发,都显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陶又佳望着普运哲说:“也不把你的西服脱下来,哪儿有穿着西服乱滚的。”她说着,替他把身上那件银灰色西服脱下来挂进衣柜,然后又坐回沙发吃她的杏仁和牛肉脯。“我可在洗耳恭听呢。”普运哲说。“我现在就向您,市长大人汇报我这两天都干了些什么。”陶又佳说。普运哲说:“记住,从现在起我对于你不是市长。”陶又佳说:“我看你也不像,像个……”“像个什么?”普运哲问。“我也暂时不告诉你,今天也有告诉你的时候。”

陶又佳开始向普运哲讲她两天来的经历。她先讲那位苗青青,讲他如何狡黠地把他那炮台闹钟拨慢一个小时,又是如何扶住她的肩膀管她叫小佳,“他以为他是谁?”陶又佳嚼着杏仁说,“他是马龙·白兰度还是劳伦斯·奥利弗?充其量他就是个大锅炉,一个烧水不能用、摆着又碍事的大锅炉!不过他那顿烤肉我倒没少吃。还有一位哪,更逗。”陶又佳接着又把她和那个爱娃见面的经过向普运哲描述了一番,然后说:“我觉得越是乡下割过韭菜的女孩子点子就越多,当然都是些一眼就能被人看穿的点子。有时候我觉得最可怜的也是她们这些人,刚唱俩歌儿,也不知道希特勒和爱娃是怎么回事,就要用爱娃过瘾,还左一个没自由、右一个没自由。”

陶又佳的叙述把普运哲引得一阵阵大笑。陶又佳从未听见过他的这种笑声,就像她从未见过他四脚拉叉地仰在地毯上。

陶又佳也和普运哲一块儿笑,笑了一阵忽然变得严肃地说:“可你知道吗,我也有感到孤立无援的时候,比如那个胖老头儿苗青青,一面耍着小把戏把表拨慢一个小时,一面扶住我的肩膀叫我‘小佳’的时候。只有在这时我才强烈地意识到原来我是一个人,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还有,当晚上十二点我一个人从爱娃家出来,站在清冷的大街上等出租车的时候,总觉出有几分伤感。我坐在车上望着那满街绚烂而又寂寥的霓虹灯,望着路边居民楼里那些亮灯和不亮灯的窗户,那些透过窗帘发出幽暗灯光的窗户特别叫我感动。我觉得那些窗子里的生活可能平常极了,却一定是温暖可人的,安全踏实的,温馨宁静的。那时我特别不愿意一个人回到招待所,我很想从车上下来就那么随便地冲着一扇窗户走过去,敲开他们的门加入里边那平凡的生活。主人一定会给我开门的,他们的面容也会是和善可亲的……我说这些你不会笑我吧?也许这就是女人那些最最软弱之处,平常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我不笑你。”普运哲说,“这不过是女人在特殊情况下的一种特殊心态。男人也自有男人的软弱。哪个男人不愿意拥有你说的那种温馨的窝、那种踏实的生活呢?所不同的是他们不会轻而易举就产生那种去敲别人窗户的意识。他们只愿意自己的窗户明亮而……”

“温馨。”

“对,温馨。你们记者会形容。”

“可这实在不是形容,因为它就是。”

“是的,就是。我会让你拥有这么一面明亮而温馨的窗户,我希望你等着我。”

“你能向我保证?”陶又佳深情而又满眼企盼地望着普运哲。

“我能,保证。”普运哲把一只手捂在陶又佳的手上,陶又佳觉得他的手心有汗,他的手比她的要热。

窗外传来钟声,这是来自北京站的钟声。只在夜深人静时,这个热闹地带才能听见这钟声,虽然和平宾馆距北京站并不远。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看自己的表,时针正指着十点。

十点,一个不算早也不算晚的时间。在长邺,此刻也许他还在开他的会,伏在桌上处理他的公事;她也许正在编她的什么文字。十点无论做什么,仍然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之中的一个黄金时间。现在他不需开会办公,她也不需编稿,他们自有他们要做的。他们都意识到了这点,这也就是他们不约而同看表的缘故。

“几点钟了?”他故意地问她,显出些顽皮。

“几点钟了?”她又反问着他,显出些狡黠。

“你的表已经告诉你了。”他说,“那么,现在我又要为你做一件事了。”

“又要为我脱袜子?我的袜子早被你扒下来了。”

“这回我要扒你的衣服,直到把你扒光。我愿意对你说句粗话,你不反对吧?”

普运哲没等陶又佳说话,就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扔到床上。他开始为她脱衣服,她就由着他扒,直到被他扒得精光。

“我们先去洗个澡。”他说。

他双手把她托起来,托进浴室。

他为她在浴盆里放满热水,他把她摁进去,他用两只沾满浴液的手在她身上一阵揉来揉去。陶又佳只是闭住双眼任他揉搓。后来,他又为她把浴盆里的水放掉,让她站在喷头之下看她沐浴。看这些蒸腾着热气的水柱是怎样从她的双肩、双乳、小腹以及那个毛茸茸的地带淌过。陶又佳在大雨如柱般的水流下转动着自己,不断梳理着贴在身上的长发,就像故意任眼前这个男人欣赏。

普运哲欣赏着水中的陶又佳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

“因为你坏!”陶又佳闭着眼说。

“不对。”普运哲说,“因为我在欣赏一种景观:当你正面朝着我的时候,我就看见大雨正淋在两座丘陵上,大雨还淋湿了一片……庄稼。当你背向我的时候,就有一条瀑布从悬崖奔泻而下,还……还流过一道峡谷。”

“嗬,你还挺有诗意。你这不是挺会形容的吗?还说记者会形容。”

“一点即兴感受吧。”普运哲说。

陶又佳沐浴完毕,普运哲用毛巾浴衣将她包裹起来托回房间。

这时,陶又佳发现刚才这位欣赏“雨景”的普运哲却还是衣冠楚楚。她说:“我现在才明白我上了一个当。你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却专门观察我,这有点不公平。”

“这有什么不公平的,我还没顾上自己。”普运哲说。

“我看不是没顾上,你是抹不开吧。市长哪儿好意思赤身露体地把自己亮给一个老百姓?”陶又佳说。

普运哲已经走进浴室,很明确地锁上了门。

陶又佳从床上下来,走到浴室门前,贴住浴室的毛玻璃说:“哎,普先生,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是我舅舅讲给我的,他是个画家,油画家。他说,他有位苏联老师曾经对他们说,油画要是不装框子,就像洗澡堂子里的将军。他说的是油画,油画通常都要有个气派的框子。可这个道理也证明了人在澡堂里的形象都一样,不管他是谁。比如市长吧!哎,我说你听见了没有?”

“我听见了!”普运哲说。

陶又佳回到床上静听着浴室的水声。

普运哲终于出了浴室。他穿着浴衣,紧裹着自己站在床边说:“也许这位画家说得有道理,可是我还得提防着你的眼睛。凡事都有个习惯过程吧。”他和依偎在陶又佳旁边,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我觉得男人那儿,难看。”

陶又佳只是微笑。

他们同时靠上床头,他摸到床头灯的开关。房间变得漆黑,普运哲这才开始脱自己。

普运哲把自己的浴衣扔在地毯上,把陶又佳的浴衣也扔在地毯上。借着街上的灯光他们才又看清了彼此。他拥紧陶又佳,觉得她的身体要比他凉。他重复了那次他在她家所做过的那件事。

事后,当他翻身躺在陶又佳身边时,陶又佳又想起了那次丘晔问过她的一句话:“哎,还可以吧?”当时她回答丘晔说:“嗯。”她知道“嗯”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其实她应该说“凑合”,“凑合”才是一个三十开外、有过性体验的女人对他们那次的事儿最准确无误的回答。现在她仍然可以对丘晔说“嗯”,可他们分明又重复了那次的“凑合”。

一阵沉默之后,普运哲很快就失去了对陶又佳的那种热情——看她身上“下大雨”的热情。他拧开床头灯,靠在床头抽起烟来。

“哎,你在想什么?”陶又佳问。

“我在体味,体味刚才。这越发叫我和你难舍难分了,看来一切都注定了。”普运哲一面弹着烟灰,一面心满意足地看着陶又佳。

“你好吗?”陶又佳问普运哲。

“你怎么还问这个,还有比你我更好的吗?”

“我指的是刚才。”陶又佳说。

“我指的也是刚才。”普运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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