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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灵气儿,”陶又峻说,“你想可能吗?听说家里的门帘上都绣着牡丹花,对摄影能有认识吗?这也是艺术。不知哪儿来的这股子邪性劲儿。咳,排遣一下寂寞呗,照不好还照不坏吗,反正玩儿的不是自己的钱。”
“她的形象……风度怎么样?”丘晔又问。
陶又峻说他早就忘了她的形象,没特点。他说:“这种没特点的人当特务最合适,可看上去她又缺乏特务的机敏劲儿。总之这种人学什么你也别奇怪,她的身份在那儿摆着。没准儿明天又该学演电影了,自己弄套机器,自编,自演。”
“那谁给她配戏呀?”丘晔说。
“市长啊。礼帽一戴,眼镜一架,活脱儿一个地下党。”陶又峻说。
“哎哎,我反对你对普市长大不敬,我反对。”丘晔说,“市长又没招你。”
“这不是句玩笑话嘛。”陶又峻说。
陶又佳暗自笑着,只是不露声色地自斟自饮,此时也许她很感激丘晔。
丘晔看看自斟自饮的陶又佳说:“说点别的吧,别净拿市长一家开心了。我觉得包括市长夫人学照相也是可以理解的,怎么也比整天在家里傻坐着好哇。”
“说别的说别的!”陶又峻也觉得刚才对市长一家的议论稍显过火,便转而对丘晔说:“说说你那个比尤蒂佛吧,你不是雄心勃勃地还想弄个画廊吗?”
“是有这个计划。”丘晔说。
“作品往哪儿销?”陶又峻说。
“办法都是人想的。”丘晔说,“一方面我们会同国外主顾直接取得联系,免去那些中间人插手。另外国内也会有顾客。你们外办不是经常接待洋人吗?到时候你尽管把洋人往我这画廊里领。不管成交与否我按次数付你佣金,如果有画成交咱们再按比例另算。”
“你做得了主吗?”陶又峻说。
“我的画廊,我是老板。因为智慧是我的。”丘晔信心百倍地说。
“这事儿我不是拆你的台,你要让我直说,我说:困难重重,前途渺茫。”陶又峻说。
“那么你有什么高见?”丘晔问陶又峻。
“你不能忘了你所处的城市,这个城市里的人们生活得还不那么……不那么滋润。”陶又峻说。
“照你说我们只好吹啦?”丘晔问陶又峻。
“那倒不一定。”陶又峻说,“我倒觉得你不妨先作点切实可行的尝试,收购点画,往大宾馆、大饭店塞点儿,我看‘圣泉’的墙都还空着。”
“我早想到了,”丘晔说,“刚才咱们说的是前景。”
“你为什么不听听舅舅的?你说了半天说的不就是画吗?”陶又峻说。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看舅舅,舅舅却沉着脸,没有要对此事表态的意思。
“舅舅,您说呢?”陶又佳试探地问舅舅,“丘晔早就跟我提过对您作品的设想。”
舅舅放下筷子,表情忽然变得轻松地说:“在列宁之前,有过不少空想社会主义者,比如圣西门,比如傅立叶。其实陈独秀也属于空想社会主义者。你们刚才说什么?说这墙上需要点画,需要些点缀,是吗?我想给他们绷几块空画布挂在墙壁上,行吗?他们要吗?当今的饭店里需要的就是空画布做装饰,因为假东西几乎把人都埋了起来。”舅舅抡起胳膊在空中画着圈儿。全桌人这才发现,他们正坐在一架假葡萄架下吃喝,四周墙壁圈着无数条金线,无数个枝杈的吊灯和左一瓣、右一瓣的壁灯被一种什么金属镀得发着贼光。
也是该散席的时候了。
当他们离开圣泉饭店时,这一行人不知怎么的就分道扬镳了。丘晔和舅舅不知为什么没能坐上那辆“奔驰280”,这分明是陶又佳的有意安排,他们趁丘晔和舅舅不备,抢先上车走了。
已是华灯初上,丘晔和舅舅在街上闲散地走了一会儿,无意中走到那个音乐喷泉广场。他们在喷泉旁边停住,谁都不知说些什么,他们甚至连个相互的合适称谓也没想好。在丘晔和舅舅相处的日子里,她一直跟着陶又佳管舅舅叫舅舅,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这已经是个不再合适的称呼。而舅舅对于丘晔,好像什么也没叫过。
“我怎么称呼您呢?”还是丘晔开了话头。
“这是个很无关紧要的问题,我从来也没考虑过谁对我怎么称呼。”舅舅说。
“那是您的考虑。我自有我的考虑,我在老师和先生之间还是选择了先生,老师和先生的含意是有区别的。”丘晔说。
“未尝不可。”
“杜先生。”丘晔郑重其事地第一次这样称呼了杜之,心中有种异样的滋味。
杜之未作回答,他显得神不守舍地在观赏喷泉。喷泉正在喷出一支圆舞曲,施特劳斯的吧。
“你听,多么不协调,这音乐和这水柱们。”杜之说,“施特劳斯怎么能和水一起迸发,这种小热闹实在令人费解。音乐变成了稀罕。”
现在是丘晔显出神不守舍了,她没有就杜之的观点发表什么见解,却无意中挽住了杜之的胳膊。杜之也许没有察觉他的胳膊被人挽了起来,也许是装作没有察觉。
他们离开了音乐喷泉,从一些被修剪成大象、大公鸡的灌木造型前经过。
“我经常和陶又佳争论一些问题,杜先生。”丘晔说。
“哦。人类是离不开争论的。”杜之说。
“您为什么不问问我们争论的内容呢?您那么容易发问,又那么容易发表见解。”丘晔说。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为什么非要干预?”杜之说。
“我愿意告诉您。”丘晔说。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杜之说。
“我们常常就您是否寂寞的问题,引起些争论。”
“还有这种事?”杜之说,“多此一举。你们应该多管管自己。”
“可是我现在必须问您一句,您寂寞吗?杜先生。”
“我?我有什么可寂寞的。我灵魂里自有我的热闹。”杜之肯定地说。
“不,您寂寞。”丘晔也肯定地说。
若在往常,杜之一定会立即反驳丘晔的,但今天他没有反驳,只停下脚步,以奇怪的眼光看了看丘晔。
丘晔接下去说:“我觉得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把自己说得他生活得是如何丰富多彩,是如何充实,是如何潇洒。但任何人都有他寂寞的一面,有时甚至寂寞得无法忍受。您也不例外。”
“这是为什么?”杜之反问丘晔。
“因为您的感情太丰富,对人类也太……怎么说呢,太敏感了。我常常觉得您在显得最活跃的时候,也许正是最寂寞的时候。”
“你这样看我吗?”
“是的,不瞒您说。”
“有多久了?”
“从认识您的那天起。”
他们都不再说话,又绕过了几只“大象”和“公鸡”。杜之却突然停住脚步,挣脱似的把胳膊从丘晔的臂弯里抽出来,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谈论一个人的寂寞不寂寞?为什么我们不谈谈人的热闹?热闹总比寂寞愉快。”
丘晔又把杜之的胳膊挽住,眼光直直地望着杜之说:“是的,热闹总比寂寞愉快。我愿意您由于我的存在而感到愉快。”
“你又要怜悯我是不是?”杜之再次挣脱丘晔的胳膊。
丘晔再次把他挽住说:“不是,这不是怜悯。”
“这是什么?”杜之仍显出激动地问。
“我得想想。”丘晔说,“反正我会带给您愉快,或许您也早就感到了这一点,才一次又一次挣脱我。为什么?因为您紧张了。一个女人能使一个通达世故的男人紧张,也足以说明这个女人对于这个男人的必要了。当然您不必再紧张,因为此刻咱们不会像两个少男少女那样,立即做出点什么来才情满意足地分手。”
“这就是你今天要对我说的话?”杜之问。
“开始什么也没想说,尽管陶又佳给你我制造了一个圈套。”
“噢,对了,那辆车呢?那辆大奔驰呢?”杜之恍然大悟似的问丘晔。
“对啦,车呢?”丘晔又反问着杜之。
他们正路过一家珠宝店,杜之不顾丘晔的存在就“冲”了进去。在店里,他挑了一只西藏的牛骨手镯。他让丘晔把手伸出来,他把手镯戴上她的手腕。他告诉丘晔他为什么挑了这手镯,因为它最便宜。
丘晔发现这手镯是一串牛骨雕成的小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