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格兰其庄园(2/2)
“华生,假设你想拉断铃绳,你觉得绳子应该从什么地方断呢?应该是在与铁丝相接的地方,为何这根绳子断的地方离铁丝有三英寸远呢?”
“由于那儿磨损了!”
“没错。我们可以检查的这一端是磨损了的。这个人特别狡猾,故意用刀子将绳子的一端磨损。但是另一端却并未磨损。从这儿你看不见,可是从壁炉架上瞧去,那一端切得特别齐,没有丝毫磨损的痕迹。你应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此人想得到一根绳子,但是担心铃一响就会发出警报,因此他不能将绳子拉断。他该怎么办呢?他爬上壁炉架,仍然抓不到,因此又将一条腿跪在托座上,因为托座上的灰尘留下了痕迹。他取出他的小刀将绳子切断了。我至少还差三英寸才可以够着那个地方,所以我推测我比他矮三英寸。你瞧橡木椅子座上的是什么痕迹?”
“血迹。”
“的确是血。此点足以证明夫人说的都是谎言。强盗做案时,如果她是坐在椅子上,那么这血迹又该作如何解释呢?她坐到椅子上边肯定是在她丈夫死了以后。我敢说,也有同样的血迹在那件黑色的衣服上。华生,我们并未失败,而是获胜了——是从失败起步,用胜利结局。我要与保姆娄瑞沙说几句话。为了了解我所想要的情况,我们交谈时绝对要特别小心。”
澳大利亚籍女佣娄瑞沙非常引人注意,她很少说话,生性多疑,并且毫不懂礼。福尔摩斯用非常友好的态度对待她,聆听她的叙述时非常温和,一会儿以后,她终于信任他了。她坦白了她对已经死去了的男主人的憎恨。
“没错,先生,他把水瓶对着我扔过来。有一回我听到他骂夫人,我对他说如果夫人的兄弟在这里的话,他便不敢骂了。因此他抓起水瓶就对着我扔了过来。如果不是夫人阻止他,或许他会接着扔上十几回。他经常虐待夫人,但夫人为了顾及脸面而不和他争吵。而且夫人从不告诉我她受到怎样的虐待。今天早晨你见到夫人手臂上有伤痕,夫人不愿告诉我这些,但我清楚那是用别针扎的。这个该死的恶棍!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我还是如此地咒骂他,请上帝饶恕我吧!当初我见到他时,他显得特别和蔼可亲,不过那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可我们俩觉得像过了十几年一样。那时夫人刚来伦敦不久。在此之前她从未出过门,那是她第一次离家旅行。夫人被爵士的封号、金钱和虚伪的伦敦气派打动了芳心。夫人没有走对路,遭到了噩运,真的难为她了。来伦敦后的第二个月,我们就与他相识了。我们来时是六月份,那么与他相识就是七月份。去年一月份他们举行了婚礼。噢,她又下楼到起居室来了,她一定会看见你的,不过你绝对不可以提太多的问题,因为所有的这些使她够伤心的了。”
女佣和我们一块到起居室中去了。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还是躺在那把睡椅上边,精神比刚才好了一些。女佣又开始帮夫人将青肿的眼睛进行热敷。
夫人说:“我希望你不再询问我。”
福尔摩斯非常温和地说:“不会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我不会无端给你增添痛苦,我希望你能安静下来,因为我清楚你遭受的痛苦已够多的了。假如你可以把我作为你的朋友一样信任,我对你的诚意将会由事实中得到证实。”
“怎样表示我对你的信任?”
“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
“福尔摩斯先生!”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隐瞒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我的名气你或许听说过吧。我用我的人格保证,你所说的全都是虚构的。”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和女佣同时盯着福尔摩斯,夫人脸色惨白,畏惧的目光从她双眼中流露出来。
娄瑞沙怒吼着:“你是个可恶的家伙!你敢说夫人说的是谎话?”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你没有别的要告诉我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好好想想。坦白一些会更好。”
过了一会儿,夫人漂亮的面孔上露出了左右为难的神情,随后又是一种坚决的神情,最终,她再次陷入了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态。她幽幽地说:“我看到的全告诉你们了。”
福尔摩斯将他的帽子拿起,耸了耸肩说:“很抱歉。”我们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这间起居室,走出了这栋房子。有个水池在庭院中,我的伙伴朝水池走去。水池几乎全封冻了,可是为了养活一只天鹅,在水面上打了一个洞。福尔摩斯朝水池看了一眼,就向前边的大门走去。他在门房中快速地给霍普金写了一封短信,并让看门人送走了。
他说:“事情或许会成功,也或许会失败。不过为了证明我们这趟没有白来,我们绝对要帮霍普金做点什么。我们要做什么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他。现在我认为我们应该到阿得雷德——南安普敦航线的海运公司办公室去,这个公司大约在波尔莫尔街的尽头。还有另外一条航线是从英国通向南澳大利亚的,但是,我们还是先到这家较大的公司去一下。”
公司经理接到福尔摩斯的名片之后,马上接见了我们,福尔摩斯所需要的情况立即就得到了。一八九五年六月去英国港口的航船只有一条。这条船名叫“直布罗陀磐石”号,是这家公司的船只中最大最好的。将旅客的名单查阅之后,阿得雷德的弗莱泽女士和她女佣的名字都找到了。这只船现在正准备开往南澳大利亚,在苏伊士运河以南的某个地方,它现在的样子基本和一八九五年时差不多,唯有一个变化——被任命为新造的“巴斯磐号”号船的船长是大副杰克·克洛克,两天之后这只船将从南安普敦起航。船长住在西顿汉姆,或许待会他就会来公司接受任务,假如我们想等就能见到他。
福尔摩斯先生并非愿意见他本人,不过想对他以前的表现和品行做一些了解。
经理认为他的工作表现是无可挑剔的。他比船上的任何一个船员都干得出色。关于为人方面,他也是可信赖的。可是下船之后,却是一个粗鲁、妄为的家伙,脾气暴躁,极易激动,但是他实在、热忱、心肠好。福尔摩斯将主要的情况作了了解之后,我们就从阿得雷德——南安普敦海运公司离开了,坐马车来到了伦敦警察厅。但是他并未进去,而是坐在马车中,眉头紧锁思索着什么。过了一阵儿,他让马车夫把马车赶到查林十字街的电报局,发了一份电报,然后我们就回到了贝克街。
我们进屋之后,他说:“华生,我们不可以这样做。一发出传票就没有办法挽救他了。以前有一两回,我深切地感到,因为我查出凶手而造成的害处要比凶案事件本身所造成的害处大许多。现在我已明白需要谨慎行事,最好我把英国的法律哄骗一下,而不去把我的良心哄骗。我必须先将情况了解之后,才能采取行动。”
霍普金来时已接近傍晚了。他的事情进行得不很顺利。
“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你称得上是个魔术师。有时候我感到你有神仙一般的能力。你如何知晓丢失的银器在水池下边呢?”
“我并不清楚。”
“可是你叫我查看水池。”
“你将那些银器找到了?”
“都找到了。”
“我非常高兴帮助你。”
“但是,你并未帮助我。你让事情更加难办了。盗走银器又扔在旁边的水池中,这是何种强盗呢?”
“当然这种做法是相当奇怪的。我仅仅想到:不为银器却偷了银器的人,他偷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骗局,肯定急着扔掉银器。”
“为何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产生呢?”
“我只是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性而已。强盗们从窗户那儿逃出之后,见到前边有一水池,水池的冰面上还有一个洞,这不是藏东西的最佳场所吗?”
斯坦莱·霍普金大声说:“哦,藏东西的最佳场所!没错,没错,我清楚一切了!当时天还未黑,街上有行人,他们拿着银器担心被别人发现,因此他们将银器沉入水池中,打算无人时再回来取走。这个解释非常合理,福尔摩斯先生。”
“没错,你的解释太好了。不可否认,我的想法毫无边际,可是,你绝对相信他们不可能再找到这些银器。”
“没错,先生,没错。但是这全是你的功劳。不过我受的挫折却相当大。”
“挫折?”
“没错,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上午阮达尔那帮强盗在纽约被捕。”
“哎呀,霍普金!这当然与你说的昨天晚上他们在肯特郡行凶有矛盾了。”
“正是如此,绝对不相符合。但是,除了阮达尔这伙人,还有另外三个一伙的强盗,有可能是新强盗,警察还没有听说过。”
“是的,有这种可能性。你打算如何做?”
“福尔摩斯先生,我若不将案子查个真相大白,我不会心安的。你有何启示给我吗?”
“我都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了?”
“我说出那是个骗局。”
“为何是个骗局,福尔摩斯先生,为何?”
“当然,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我仅给你提供个想法而已。或许你会认为此种想法有些道理。你不在这儿吃饭?好吧,再会了,请告诉我们你的进展情况。”
晚饭吃过以后,收拾完桌子,福尔摩斯又说起了这起案子。他点上烟斗,换上拖鞋,把脚搁到壁炉旁边。他突然看了一下表。
“华生,我觉得事情会有新的进展。”
“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几分钟之内。我猜想你绝对认为刚刚我对霍普金的态度不好。”
“我相信你的判断。”
“华生,你说得太好了。你应该如此看,我所了解的属于非官方情况,他所了解的是属于官方的。我有权做出自己的判断,但是他没有。他必须将他调查到的一切都报告给伦敦警察厅,否则的话,他就是失职。在一个还未定论的案子中,我不愿他的地位处于不利,因此我将我所了解的情况保留了,等到确定我的想法之后再说。”
“何时确定呢?”
“已经到时候了。现在请你看这场离奇戏剧的最终结局。”
楼梯上刚一传来声音,就有人推开了我们的屋门,来者是一个标致的年轻男人。他非常高,留着黑色的胡须,眼睛是深蓝色的,黑黑的皮肤,敏捷的步伐,这足以证明他不仅身体壮实而且十分灵敏。他顺手把门关好,随后便站在那儿,双手握成拳,胸脯快速地起伏着,他将心中激烈的感情努力压制着。
“请坐,克洛克船长,我的电报你接到了吗?”
我们的客人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了下来,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你的电报我收到了,而且按照你的规定时间赶来。我听说你到办公室去过。我是无路可逃了。先谈最坏的事吧!你决定如何处治我?你讲呀!你不会坐在那里与我做猫抓老鼠的游戏吧!”
福尔摩斯说:“华生,递一支雪茄给他。克洛克船长,先抽一支烟,你应将自己的感情控制住。假如我将你看成凶手,我就不可能坐在这里与你一块抽烟,这一点你必须相信。把一切都坦白告诉我,我们能想些办法。你如果耍花招,我就要毁了你。”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呢?”
“将昨天夜里格兰其庄园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我警告你,原原本本、不添加什么也不减少什么地说出来。许多事情我已调查清楚了,假若你有丝毫的保留,我便到窗口吹警哨,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这位船长思索了一下,然后在他的腿上用黧黑的手拍了一下。
他说道:“我相信你是一个言出必行、讲信用的人,我将全部过程都告诉你。不过首先我要申明一点:与我本人有关的,我绝不后悔,也不害怕,我能将这样的事再做一遍,而且问心无愧。那个可恶的家伙,他有几条命,我就将他杀死几回!可是,与夫人——玛丽·弗莱泽有关的,我不想用夫人这个该诅咒的名称称呼她。为了她,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为代价换来她一个美丽的笑容。每当我想到使她陷入困境,我便坐立不安。但是,我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先生们,我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们,然后请你们好好地为我想一下,我有何退路吗?
“我将从头说起。你似乎都知道了,因此我猜想你知道我们是在‘直布罗陀磐石’号上相识的,她是旅客,我是大副。从第一次我见到她开始,她就占据了我的整颗心。随着航行天数的增加,我爱她也越深,在值夜班的时候,我曾多次地在黑暗中跪在甲板上,俯吻着甲板,仅仅因为我看见她从那里走过。她与我的交往不深。她对我与普通的男人一样,但我并未埋怨什么。一切只是我在单相思而已。我们分离的时候,她依然没有丝毫的挂念,但我却怎么也洒脱不起来。
“第二次我航海归来之后,听到了她结婚的消息。当然她与她心爱的人结婚是情有可原的。她是有权力享受爵位、金钱的。她生来就有享受一切美好和高贵东西的权力。我并不为她的结婚而感到悲伤。我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相反的,我特别高兴,她找到了幸福,远离了一个穷光蛋的水手。我对玛丽·弗莱泽的爱就是这样的。
“我没有料到还可以见到她,从上次航行之后我被提升了,但新船还未下海,因此我要与我的水手们在西顿汉姆呆上两个月。有一天,我走在乡村的一条小路上,碰到了她的老女佣娄瑞沙·瑞特,娄瑞沙原原本本的把她和她丈夫的一切事情都告诉我了。先生们,我对你们说,我简直被这给气疯了。那个酒鬼,连吻她的鞋跟都不配,居然敢动手打她。后来我与玛丽相见了,再后来我又与她相见了一次。从那以后她不再见我了。可是有一天我接到通知要在一个礼拜以内出海,所以我打算在出发之前再见她一次。娄瑞沙常常帮我的忙,因为她心疼玛丽,她如我一样憎恨那个家伙。娄瑞沙把她们的生活习惯告诉了我。玛丽常常在楼下她的小房间中看书看到深夜。昨天夜间我偷偷地来到那儿,轻轻地敲着她的窗户。开始她不愿给我开窗,不过,她内心是爱我的,我清楚她不愿意让我晚上在外边挨冻。她小声对我说,让我绕到前边的大窗户那儿,我绕过去发现窗户没关,我走进餐厅。我再次听她亲口说出了让我感到特别愤怒的事,我也又一次地诅咒那个虐待我心爱的人的恶魔。先生们,上帝可以作证我们俩仅仅站在窗户后边而已,我们绝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在此时,那个家伙发疯一般向我们冲过来,用不堪入耳的话骂她,而且用手里的棍子向她的脸上打去。我立即跳过去抓起通条,我们两人没命地厮打着。请瞧我的手臂,他第一棍就将我打着了。接下去该我打,我如打烂南瓜一样把他打死了。你想我会后悔吗?不,如果他不死,我就得死,关键是,如果他不死,玛丽可能就会死,我怎么可以把玛丽留在一个恶棍的手中呢?我杀死他的全过程就是这样。我错了吗?先生们,如果你们两人之中,有一个处在我当时的情景之中,又该如何处治?
“他打玛丽时,玛丽大叫了一声,楼上的娄瑞沙听见叫声,马上下楼来了。有一瓶酒在餐具柜上,我打开,倒了一点儿在玛丽的口中,因为她害怕得快死。后来我自己也喝了一口。娄瑞沙特别冷静,是她为我们想的点子,我们把现场搞成了强盗杀人的样子。娄瑞沙给她的女主人讲了许多遍我们虚构的故事,然后我爬上去将铃绳切断。然后我将玛丽捆在椅子上,并将绳子的尾部搞成磨损的样子,否则的话,别人会对强盗为何上去割绳子产生怀疑的。然后我带走了一些银器,把庄园扮成遭到抢劫的样子。后来我就离开了,而且商定好十五分钟之后报警。我将银器扔进了水池中,就回西顿汉姆去了,我觉得这是我这一生中做的最大的好事。这便是事实,所有的事实,福尔摩斯先生,是否决定要逮捕我呢?”
福尔摩斯好一阵儿没有说话,静静地抽着烟。后来他向我们的客人走去,而且将他的手握住。
他说:“我想到的你都说了。我清楚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的。能从墙上的托座上抓到铃绳也只有杂技演员或水手,椅子上的那种绳结也只有水手打得出来。这位夫人也仅仅在那一次航海旅行中与水手有交往,她既然竭力为这个水手作掩护,证明她与这个水手有相同的社会地位,也可以看出她爱这个水手。因此你应明白,一旦我将正确的线索找到了,抓你也并非难事。”
“我原来想着我们的计谋警察永远也不能破。”
“警察永远不可能,我也相信。克洛克船长,尽管我知道你的行动是在受到了特别严重的挑衅以后才做出的,但是后果是严重的。我不可以断定你的自卫是不是能说是合法的。这个决定权在大英帝国陪审团的手中。不过我特别同情你,所以你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逃离这个地方,我敢说无人阻拦你。”
“这样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事。”
水手气得满脸通红。
“一个大男人怎能做这样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法律,我清楚因此玛丽会被称作同谋而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认为我会让她承担责任而我却逃走吗?不!福尔摩斯先生,无论他们怎么处理我都没问题,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帮忙让玛丽不受到制裁吧。”
福尔摩斯第二次向这位水手伸出手。
“我只是考验你一下,这回的试探你又经受住了。但是,非常大的责任都要由我来承担,我已对霍普金有过启示,要是他不会动脑筋,那就没问题。克洛克船长,是这样的,我们会依照法律的适当形式加以处置的。克洛克船长,你是罪犯。华生,你是一位英国陪审员,你是陪审员的最佳人选。我是法官。陪审员先生们,证词你们都听清了。你们觉得这名罪犯是否有罪?”
我说:“没有罪,法官大人。”
“人民的回答就是上帝的回答。克洛克船长,你被无罪释放了。如果法律没有将其他的受害者找出来,我保证你没有任何危险。一年以后,你可以重新回到这位夫人身边,但愿我们今天晚上作出判决的正确性可以从你和她的未来中得到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