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海军协定(2/2)
“嗯,你还行,对她盘问得很彻底。你还采取了别的什么措施吗?”
“这九个星期来我一直在监视职员戈罗特,但是没发现什么,没看出他有什么嫌疑。”
“还有什么?”
“没了,我们现在一筹莫展,因为什么证据都没有。”
“你有没有去想电铃为什么会响?”
“嗯,我得承认,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这个作案的人,胆子够大的,偷了东西,还敢发出警报。”
“是的,这确实很古怪。谢谢你给我们提供这些情况。如果我知道是谁干的这件事,一定会通知你去抓的。华生,我们走吧。”
“我们现在该去哪里?”离开警察局时,我问他。
“去拜访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这位现任内阁大臣和未来的英国首相。”
我们赶到唐宁街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正好还在办公室。福尔摩斯把名片递进去后,勋爵立刻按旧式礼节接待了我们,他让我们在壁炉两旁豪华的安乐椅上坐着,而他自己则在我们中间的地毯上站着。勋爵身材修长,轮廓分明,面容和蔼,一头卷发过早地变成了灰白色,整个人看上去器宇非凡,果然是一位显贵的贵族。
“久闻你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他微笑着说,“我想我知道你的来意,因为本部只有一件事能够引起你的关注。可否问问你是受谁的委托来办理这个案子的?”
“我是受珀西·费尔普斯先生之托。”福尔摩斯答道。
“哦,是我那不幸的外甥!你应该理解,正是由于我们有亲属关系,所以我更不能对他有丝毫包庇。我担心这意外事件对他的前途很不利。”
“如果能够把这份文件找回呢?”
“嗯,文件找回了,事情就好办了。”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我想问你一两个问题。”
“我很乐意奉告。”
“你就是在这里吩咐费尔普斯抄写那份文件的吧?”
“是的。”
“别人偷听不到你们的谈话吧?”
“毫无偷听的可能。”
“你是否向别人透露过,你打算叫人抄写那份文件?”
“绝对没有。”
“你敢肯定?”
“当然。”
“嗯,既然你没透露消息,费尔普斯也没有,也就是说根本没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那么盗贼来到办公室就纯属偶然啰。他见办公室没人,就顺手偷走了文件。”
这位内阁大臣笑了,他说:“你说的这些我是回答不了了。”
福尔摩斯沉思了一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我想问你一下,”他说,“听说你担心这份协定的内容一旦泄露出去,就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这位内阁大臣表情丰富的脸掠过一丝阴影,说道:“后果当然极其严重。”
“已经产生严重后果了吗?”
“还没有。”
“比如说,要是这份协定已经落到法国或俄国外交部手上,你会得到消息吗?”
“能得到,”霍尔德赫斯特忧郁地说。
“现在事情已经快过去十个星期了,但你一直没有听到什么消息,这就说明,因为某种原因,协定还没有落到法、俄外交部手中。”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耸了耸肩。
“福尔摩斯先生,你认为盗贼偷走这份协定只是为了装进柜子,或者把它挂起来吗?”
“也许他是在等待机会,想卖个好价钱。”
“但他再等一些日子,那份文件就一文不值了。因为再过几个月,这份协定就会公之于众。”
“这一点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道,“当然,我们还可以假设,盗贼突然病倒了……”
“比如说,神经失常了,是吗?”内阁大臣飞快地扫了福尔摩斯一眼,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福尔摩斯冷静地说道,“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我们已经耽搁你不少宝贵的时间了,现在,该向你告辞了。”
“祝你成功地查出罪犯,不管他是谁。”内阁大臣把我们送出门外,向我点头说道。
“他是一个杰出的人,”我们走到白厅街时,福尔摩斯说道,“不过他要保住他的官职还得作一场斗争才行。他谈不上富有,而且开销很大。我想你也注意到了他的长统靴子是换过底的吧。现在,华生,我不想再耽误你的医务工作了。除非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启事有了回音,要不我今天就无事可做了。不过,你明天要是能和我一起乘今天我们坐过的那趟火车到沃金去,我将感激不尽。”
第二天早晨我如约见到了他,和他一起坐上了去沃金的火车。他说他的广告毫无回音,案子也毫无进展。他说话时,脸绷得紧紧的,因此我从他的面容判断不出他是否对这个案子的现状感到满意。我记得,他当时谈的话题是贝蒂荣测量法,他对这位法国学者赞不绝口。
费尔普斯由于哈里森的精心照料。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我们一进门,他就毫不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欢迎我们。
“有消息吗?”他迫不及待地问。
“就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我没带什么好消息来。”福尔摩斯说道,“我见到了福布斯,也见到了你舅舅,还调查了一两个也许能发现一些问题的线索。”
“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有失去信心,是吗?”
“是的。”
“上帝保佑你!听你这么说真叫人高兴,”哈里森小姐激动地说,“只要我们不失去信心和耐心,就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没什么消息告诉我们,但我们却有消息要告诉你。”费尔普斯重新坐到沙发上说。
“我想,是很重要的消息吧?”
“是的,昨晚我又遇到一件很危险而且很严重的事。”费尔普斯表情严肃,心有余悸地说,“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开始觉得,我不知不觉被一个罪恶阴谋给瞄准了,他们的目标不仅是我的荣誉,而且还有我的性命。”
“啊!”福尔摩斯叫道。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尽管我知道,我从没和人结仇,但从昨晚的事来看,的的确确是有人要谋杀我。”
“请讲给我们听听吧。”
“昨天晚上,头一次没人在这里护理我,我自己一个人睡——我感觉非常好,我想我不需要别人伺候了。但我晚上还是点着灯。嗯,大约凌晨两点钟,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那是老鼠咬木板一样的声音。我躺在床上仔细听了一会儿,还以为就是老鼠呢。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从窗上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惊得坐了起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头一阵声音是有人从两扇窗户的缝隙间插进工具撬窗的声音,第二阵是拉开窗闩的声音。
“接着那声音停了十分钟左右,好像那人在等,看那些响声是不是把我惊醒了。后来,我又听到了轻轻的吱吱声,窗户慢慢地打开了。因为我的神经已经清醒了,我再也忍不住了,便跳下床,猛地拉开了百叶窗。一个人正蹲在窗旁。转眼间他就逃得不见踪影。他头上系着蒙面布,把面孔的下半部都蒙住了,所以我没能看清他是谁。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手上拿着凶器,那是一把长刀,他转身逃跑时,我清楚地看到刀光闪了一下。”
“这是个重要的情况,”福尔摩斯说道,“请问你后来怎么办了?”
“要是我身体好一些,我一定会跳出窗去追他。但我那时只能按铃把家人叫醒。这就耽误了一些时间,因为铃是安在厨房里的,而仆人们又都睡在楼上。不过,我使劲喊叫,叫来了约瑟夫,他又把其他人给叫醒了。约瑟夫和马夫在窗外的花圃里发现了脚印,但因为最近天气很干燥,他们追踪到草地上,就再也找不到脚印了。然而,路边的木栅栏上,有个地方有一些痕迹,他们说,好像有人从那儿翻过去,翻越时把栏杆尖都碰断了。因为我想最好还是先听听你的意见,就没有报告给本地的警察。”
费尔普斯讲述的这段经历,显然让福尔摩斯想起了什么。只见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真是祸不单行,”费尔普斯笑着说道,显然,昨晚的事让他受惊了。
“你确实有点危险,”福尔摩斯说道,“你看能和我一起去宅院四周散散步吗?”
“嗯,可以,我想晒晒太阳。约瑟夫也一块去吧。”
“我也去。”哈里森小姐说道。
“你还是别去的好,”福尔摩斯摇头说道,“我想请你就留在这里。”
哈里森小姐不高兴地坐回原来的椅子,而她哥哥则和我们一起出了门。我们走过草坪,来到了这位年轻的外交家的窗外。正如他所说,花圃上的确有些痕迹,但已经模糊不清,无从辨认了。福尔摩斯俯身看了一会儿,接着就耸耸肩站起身来。
“我看谁也不能从这些痕迹上发现什么,”他说,“我们到宅子四周都走走,看看盗贼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间屋子。我想,这间客厅和外室的大窗户应该更方便他进去。”
“但那些大窗户从大路上可以看得很清楚。”约瑟夫·哈里森先生提醒说。
“哦,是的,不过这里有一扇门,他可以从这里进去嘛。这扇门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供商贩进出的侧门。晚上是上锁的。”
“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从来没有。”费尔普斯回答道。
“你房子里头有金银餐具或其他能招引小偷的东西吗?”
“没有,我房子里头没什么贵重东西。”
福尔摩斯把双手插进衣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漫不经心的神情在房屋周围遛来遛去。
“顺便说一下,”福尔摩斯对约瑟夫·哈里森说道,“听说你发现一处地方,那个人是从那儿翻过去的。你带我们去看看!”
这个矮胖的中年人把我们带到了那个地方,那里有一根木栅栏的末端被人碰断了。上面还耷拉着一小段木片。福尔摩斯把它折断,拿在手上仔细看着。
“你认为这是昨晚碰断的吗?这痕迹看来很旧了,是吧?”
“啊,可能是的。”
“这儿也没有翻过栅栏跳到外边去的脚印,我看在这儿找不到什么线索,我们还是回卧室去商量怎么办吧。”
珀西·费尔普斯被未来的大舅子搀扶着,走得很慢。而福尔摩斯和我很快就走过草坪,回到了卧室里开着的窗前,把他们远远落在后面。
“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很严肃地说,“你得整天守在这里别动。不管发生什么都别离开,这非常重要。”
“福尔摩斯先生,既然你这么吩咐了,那我一定照办。”哈里森小姐惊奇地说。
“你睡觉前,请从外面把房门锁上,自己拿着钥匙。请答应我一定照这样做。”
“可是珀西呢?”
“他要和我们一起去伦敦。”
“那我留在这里吗?”
“这是为了他好。你可以帮他很大的忙。快点,你快答应吧!”
她很快点了点头,答应了,这时那两个人刚好走进屋来。
“你为什么愁眉苦脸地坐在这里,安妮?”她哥哥说,“出去晒晒太阳吧!”
“不了,谢谢你,哥哥。我的头有点痛,这屋子挺凉爽的,我呆在这里更好。”
“福尔摩斯先生,你现在有何打算?”我们的委托人问。
“啊,我们不能因为昨晚那件小事而耽搁了我们要调查的大事,我想,你要是能和我们一起回伦敦,会对我有很大的帮助的。”
“马上就走吗?”
“对,你要是方便的话,越快越好,一小时后就走怎样?”
“我现在就可以走了,不过,我真能帮上你的忙吗?”
“非常可能。”
“我今晚住在伦敦吗?”
“我正打算建议你这样做。”
“那么,如果那个人晚上再来拜访我,那他就会扑空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全听你的,你有话就说吧,你是不是也想让约瑟夫和我们一起去,以便有人照顾我?”
“没这个必要,你知道的,我们共同的朋友华生是个医生,他会照顾你的。如果你决定了,那我们在这里吃了午餐后就动身进城。”
一切都按他的建议安排妥当了,哈里森小姐也按福尔摩斯的意见,找了个借口留在这间卧室里。我真不知道福尔摩斯在玩什么花招,他是想让这位姑娘离开费尔普斯吗?费尔普斯因为已经恢复了健康和将要参加的行动,而高高兴兴地和我们在餐室里吃午餐。但是,福尔摩斯却让我们大吃一惊——他和我们一起到了车站,把我们送到车上后,竟不慌不忙地向我们声明,他不打算离开沃金了。
“在我走之前,还得弄清楚一两件小事。”他说,“费尔普斯先生,你不在这里,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帮了我的大忙。华生,答应我,到伦敦后,你一定得和费尔普斯一同乘车到贝克街去,直到等到我回来为止。好在你们两人是老校友,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今晚费尔普斯先生可以在我的卧室里睡。我明早坐八点钟的火车到滑铁卢车站,我想,能赶上和你们一起吃早餐。”
“那我们要在伦敦调查的事怎么办呢?”费尔普斯沮丧地问。
“我们明天再调查。我想我现在留在这里很有必要。”
“请你回到布里尔布雷后告诉他们,我明天晚上回来。”我们的火车快要开动时,费尔普斯喊道。
“我不一定回布里尔布雷。”福尔摩斯答道。我们的火车站离开站台时,他高高兴兴地向我们挥手致意。
费尔普斯和我一路上都在猜福尔摩斯为什么留下不走,但谁也说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我猜想,他是想找出昨晚那事的线索,如果真有盗贼的话,我想,那决不是一个普通的盗贼。”
“那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老实说,你要说我神经过敏也好,但我肯定,在我周围正进行着某种秘密的政治阴谋,并且由于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那些家伙想暗杀我。你可能会觉得这有些夸张和荒谬,但你考虑一下事实吧!那家伙为什么来撬这没什么可偷的卧室的窗户,他为什么拿了把长刀呢?”
“你肯定那不是用来撬门的撬棍吗?”
“不,不是的,绝对是一把刀,我很清楚地看到刀光闪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来暗杀你呢?”
“啊,问题就在这里了。”
“好,如果福尔摩斯也这么认为,那我们就知道他为什么不走了。不是吗?假设你的想法是对的,他要是把昨晚那个威胁过你的人抓住了,那他就向找到偷海军协定的人这个目标前进了一大步。但假如你有两个仇人。一个偷了你的文件,另一个要杀你那就太荒谬了。”
“但福尔摩斯说他不回布里尔布雷去。”
“我认识他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我说,“我从没有见过他无缘无由地就去做什么事。”说到这里,我们便转入了其他话题。
我这一天累得疲惫不堪。久病之后的费尔普斯依然虚弱,他的不幸遭遇使他容易激怒,紧张不安。我尽力讲一些我在印度和阿富汗的往事,讲一些社会问题和一些能给他消愁解闷的事,想让他开心,但都无济于事。他总是念念不忘那份丢失的协定,他时而惊异,时而猜测,时而思索,想知道福尔摩斯正在做什么,而霍尔德赫斯特勋爵采取了哪些措施,我们明天早晨又会听到什么消息。入夜之后,他由激动不安变得痛苦异常。
“你很信赖福尔摩斯吗?”
“我亲眼见他出色地办过许多案子。”
“但他还从未侦破过像这样毫无头绪的案子吧?”
“哦,不,他侦破过比这案子的线索还要少的案子。”
“但没有比这更关系重大的案子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他曾给欧洲三家王室办过极其重要的案子。”
“但你很了解他,是吗?他是个琢磨不透的人物,我不知道怎么去理解他。你认为他有希望成功吗?你认为他有把握侦破这个案子吗?”
“他什么也没透露。”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恰恰相反。我曾经注意到,他每次失去线索了,就会坦率地承认失去了线索。他只在查到了一点线索,但又没有十分的把握时,才特别的沉默寡言。现在,我亲爱的朋友,别为这事而心神不安了吧,这于事无补。我劝你还是赶快上床睡觉,不管明天早上的消息是好是坏,都能精神饱满地去应对。”
我终于说服他上床睡觉,但从他激动的样子可以看出,他是不会睡得安稳的。他的这种情绪也影响了我,我在床上辗转了半夜,不能入睡,福尔摩斯为什么留在沃金呢?他为什么要哈里森小姐整天在病房里呆着?他为什么那么小心谨慎,不让布里尔布雷的人知道他要留在他们附近呢?我绞尽脑汁,仔细盘算着这些问题,想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但作了无数个推论,一个比一个不能成立……最后,才渐渐入睡。
我睡醒的时候,已经七点钟了,便立即起身到费尔普斯房里,只见他一脸的憔悴,看来他昨夜是整晚没睡。他第一句话就是问福尔摩斯回来没有。
“他既然答应了,”我说道,“那他一定会准时回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八点刚过,就有辆马车飞快地驶到了门前,福尔摩斯从车上跳了下来。我们站在窗前,发现他左手缠着绷带,面色严肃而苍白。他走进公寓,过了一会儿才来到楼上。
“他好像很垂头丧气。”费尔普斯喊道。
我也这么认为,我说:“这个案子的线索,毕竟还是在城里。”
费尔普斯呻吟了一声。
“我曾经对他的回来抱有很大的希望,”费尔普斯说,“但事情看来并不妙,昨天他的手还好好的,这到底怎么了?”
“福尔摩斯,你受伤了吗?”我的朋友走进屋里时,我问道。
“唉,这都怪我笨手笨脚,把皮给擦伤了,”他一面点头向我们问候,一面回答道,“费尔普斯先生,你的这个案子和我过去查办过的案子相比,是最难破的了。”
“你是不是有点力不从心了。”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经历。”
“从你手的绷带来看,你遭遇过险情,”我说道,“你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等吃完早餐再说吧,我亲爱的华生。我今天早晨从萨里赶了三十英里路呢。大概,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启事还没有回音吧?好了,好了,我们不能指望一切都顺利。”
餐桌已经摆好了,我正想按铃,哈德森太太就把茶点和咖啡送来了。几分钟过后,她又送上三份早餐。我们一起围着桌子坐下,福尔摩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而费尔普斯则闷闷不乐,垂头丧气。
福尔摩斯把一盘咖喱鸡的盖子打开说道,“哈德森太太很善于应急,虽然她会做的菜很有限,不过她和苏格兰女人一样,知道什么人爱吃什么菜。华生,你盘子里是什么菜?”
“一份火腿蛋。”我答道。
“太好了!费尔普斯先生,你喜欢吃什么,咖喱鸡还是火腿蛋?要不,你揭开看看吧。”
“谢谢你,我什么也不想吃。”费尔普斯说道。
“嗯,吃吧!多少吃一点儿吧。”
“谢谢你,我实在是没胃口。”
“那,那么,”福尔摩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来帮你把盖子揭开吧。”
福尔摩斯刚把盖子打开,费尔普斯就发出一声尖叫,面色苍白得像菜盘一样,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菜盘。
原来盘里面放着一个蓝灰色小纸卷。他一把抓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它,然后又把它按在胸前,高兴地尖声喊叫,发疯似地手舞足蹈起来,然后又倒在一张扶手椅中,由于过分激动而软弱不堪、筋疲力尽。我们怕他昏厥过去,马上给他灌了点儿白兰地。
“好啦!好啦!”福尔摩斯轻轻拍着费尔普斯的肩膀,安慰他说,“这么突然地把它放到你面前,把你给高兴坏了吧?不过华生知道我的性格,我总是忍不住地想把事情戏剧化一点儿。”
费尔普斯抓着福尔摩斯的手吻个不停。
“上帝保佑你,先生!”他大声叫道,“你挽救了我的荣誉。”
“好啦,你知道,这同样关系到我的荣誉,”福尔摩斯说,“我办案失败就跟你丢掉海军协定一样,都是不愉快的。”
费尔普斯把这份珍贵的文件揣进他上衣里面贴身的口袋。
“尽管我不想再一次打扰你吃早餐,但我还是很想尽快知道你是怎样把它弄到手,在哪里找到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匆匆把火腿蛋吃完,喝了一杯咖啡后,站起身点上烟斗,然后又坐到椅子上。
“事情是这样的,”福尔摩斯说道,“和你们在车站分手后,我漫步到了风景优美的萨里区,最后在一个名叫里普利的小村子的客店里喝过茶,给水壶灌满水,买了一块夹心面包放在口袋里,把准备工作做好了。我一直等到傍晚,才返回沃金,当我走到布里尔布雷旁边的公路上时,天快黑了。
“我一直等到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了——我想,那条公路可能一向没多少人走——才爬过栅栏,摸到屋后面。”
“你怎么不走大门呢?那扇门一天到晚都是开着的啊!”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是开着的,但我故意不走大门。我选了个长着三棵枞树的地方,在这些枞树的掩蔽下,我走了过去,屋子里的人是看不到我的。我蹲在旁边的灌木丛中,从一棵树后面,爬到另一棵树后面——你看,我的裤子的膝盖部位都磨破了。一直爬到你卧室窗户对着的那丛杜鹃花旁边才又蹲下来,等候事情的发展。
“你房子里的窗帘还没有放下,哈里森小姐坐在桌旁看书。等她合上书,关好百叶窗,走出卧室时,已经是十点一刻了。
“我不止听到她关门的声音,还清楚地听到她用钥匙锁门的声音。”
“钥匙?”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是的,我事先交待过哈里森小姐,让她睡觉前,从你的卧室外面把门锁上,并亲自保管钥匙。她完全照我的话去做了,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不是她的合作,我就不会找到你上衣口袋里的那份文件了,后来她走开了,灯也熄了。我还是在杜鹃花丛里蹲着。
“虽然夜色很好,但蹲在那里真不好受。那种激动的心情,就跟渔人在河边守候鱼群一样。我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华生,这几乎和我们在查‘斑点带子案’时,在那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里等候的时间一样长。沃金教堂的钟声一刻钟一刻钟地响过去,我不止一次地想放弃这种等候。但是,终于在凌晨两点钟左右,我突然听到拉开门闩和钥匙开锁的声音。很快,供仆役出入的门开了,约瑟夫·哈里森先生走到了月光中。”
“约瑟夫?!”费尔普斯又突然打断了福尔摩斯。
“他光着头,但肩上披着件在紧急情况下可以用来作蒙面布的黑斗蓬。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墙壁下的阴影中,走到你卧室的窗户旁,用一把薄薄的长刀插入窗框,把窗闩给拨开了。然后他撬开窗户,又把刀子插进百叶窗的缝中,把百叶窗也打开了。
“从我藏身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屋里的情况和他的一举一动。他点燃壁炉台上的两支蜡烛,把门这边地毯的一角卷了起来,然后弯腰取下一块小方木板,那是管道工修煤气管道接头时用的,这块木板盖着丁字形煤气管接头,有条管子从这里通往厨房,供气给厨房。约瑟夫就是从这个隐秘的地方把文件取出来的。随后他把木板重新盖好,又把地毯铺平,吹灭了蜡烛,他没想到我在窗外正等着他,所以一下子就撞进我怀里。
“这位约瑟夫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凶狠得多!他举起刀向我扑过来,我不得不抓住他,在我占上风之前,他划伤了我的手指。我们结束搏斗后,他由于被我打肿了一只眼,看起来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但他听从了我的劝告,交出了文件。文件到手后,我便放他走了。不过我今早给福布斯发了份电报,把事情告诉他了。如果他动作快,把约瑟夫给抓住了,那就太好了。不过,我想,他很有可能抓不到人,这正是政府希望的,还有,霍尔德赫斯特勋爵、珀西·费尔普斯先生都宁愿约瑟夫逃跑,也不愿让这个案子送到法庭上去审理。”
“我的天啊!”弗尔普斯呻吟道,“这是真的吗?在我非常痛苦的这十个星期里,这份被盗走的文件真的一直和我在同一间屋子里吗?”
“正是这样。”
“那么约瑟夫,他是一个恶棍和盗贼了!”
“哼!约瑟夫是一个从他外表看不出的非常阴险的危险人物。从他今早对我所说的那番话看来,他很有可能在股票交易中亏得血本无归,为了扭转亏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作为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一有机会,他是不会顾及他妹妹的幸福和你的名誉的。”
珀西·费尔普斯坐回他的椅子上,说道:“我的头都昏了,你的话让我更晕头转向。”
“你这个案子最大的困难,”福尔摩斯说教似地说,“就在于线索太多。一些毫不相干的线索把真正的线索给遮住了。我们面前的事实很多,但我们只能把那些有用的选出来,按顺序依次串起来,再重新推敲事情的每个环节。我开始对约瑟夫产生怀疑的根据是,那天晚上你本来是要和他一块回家的,而他又对外交部很熟悉,何况又顺路,所以我很自然地就想到他一定会来找你。后来,我听你说有人急于潜入那间卧室。我想,只有约瑟夫才有可能把东西藏在那间卧室里——你对我们说过那天你和医生一起回家时,是怎样让约瑟夫搬出卧室的——我的怀疑由此就变成了肯定。特别是头一晚没人陪你,就有人企图潜入室内,这说明那家伙很熟悉房间里的情况。”
“我简直是有眼无珠!”
“这个案子的过程是这样的:约瑟夫·哈里森从面向查尔斯街的那个旁门走进外交部,因为他熟门熟路,所以径直进了你的办公室,那时你已到楼下去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便按起电铃来,就在按电铃的时候,看到了桌上的文件。他觉得这是弄到一份很有价值的国家文件的好机会,他便把它揣进了口袋,接着马上离开了现场。你应该还记得,铃声响了几分钟后,从瞌睡中醒过来的看门人才提醒你铃声有问题。这几分钟是足够他逃跑的了。
“他乘第一班车回到了沃金,检查了赃物后,他认定这是份非常值钱的文件,便把它藏到了他认为很安全的地方,想过一两天再取出,卖给法国大使馆或其他他认为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地方。但你的突然回家,让他措手不及地就被迫搬出了那间卧室。此后,屋里一直至少都有两个人在,他没办法拿出他的宝贝。这简直把他急得要发疯了。不过,他终于等来了机会。他本想潜入那间卧室,但你却醒着,把他的计划给破坏了。你还记得吧,那天晚上你没有服用平常服的那种药。”
“我记得。”
“我想,他一定在那药里头做了手脚,因此他以为你一定会毫无知觉的。当然,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认为能不被发现,便会去取那份文件的。你离开卧室当然是他求之不得的好机会。我让哈里森小姐整天呆在屋子里,就是不让他趁我们不在时先下手。我一方面让他误以为没有危险,一方面,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监视着卧室里的动静。我早就知道文件十有八九是藏在卧室里的,但我不想拆开所有地板和墙壁去搜寻,我要让他自己给我拿出来,这就省事多了。你们还有什么地方不清楚吗?”
“第一次他本来可以从门里进去,但他为什么偏偏要撬窗户呢?”我问道。
“从门里进去,他得先绕过七间卧室,另一方面,他从窗户可以毫不费力地跳到草坪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认为,”费尔普斯问道,“他有行凶的企图吗?那把刀子只能作凶器用啊。”
“可能有吧,”福尔摩斯耸了耸双肩回答道,“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约瑟夫·哈里森先生绝不是一个肯发善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