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范耶尔一拳打在地图上。
“她失踪后那几天,我们在岛上来来回回找遍每个角落。一群男人涉过每条沟渠,寻遍每寸田野、悬崖和每棵连根拔起的树,所有屋子、烟囱、水井、谷仓和隐密阁楼也都没放过。”
老人的视线从布隆维斯特身上转开,凝视着漆黑的窗外,说话声音变得更低、更私密。
“我找了她整个秋天,即使在搜索队停止搜索、所有人都放弃之后,我也没停过。每当我不用工作时,就会在岛上走来走去四处寻找。冬天到了,她依旧毫无消息。春天里我继续找,找到后来自己都觉得荒谬。到了夏天,我雇了三个有经验的樵夫,带着狗再从头仔细搜索一次。他们把岛上每寸土地都翻过来了。那时我才开始想到她也许被杀害了,所以他们也找过坟墓。就这样整整忙了三个月,还是找不到海莉的丝毫踪迹。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我能想到许多可能性。”布隆维斯特大胆说道。
“你说说看。”
“她可能是意外或故意淹死了。这里是个岛,水能湮灭大多数事物。”
“没错,但可能性不高。你倒想想:如果海莉出事溺毙,理应发生在村子邻近的范围。而且你别忘了,桥上引起的骚动是海泽比岛几十年来最轰动的大事,一个正常而好奇的十六岁少女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到岛的另一头去散步的。”
“但更重要的是,”他说,“这里的海流不强,当时那个季节吹的又是北风或东北风,若有人或物落水也会流到大陆那侧的海滩上,那里可几乎到处都是房子。你别以为我们没想到这点。只要是她可能落水的地方,我们全都打捞过,我甚至从赫德史塔的潜水俱乐部雇来几个年轻人,他们利用整个夏天仔细搜寻了海湾底部和沿海地区……我很确定她没有落水,否则早已找到了。”
“可是难道她不会在其他地方出事吗?没错,桥面封锁了,但离大陆毕竟不远,她有可能游泳或划船过去。”
“那时已经九月底,海水那么冷,海莉实在不太可能在一片闹哄哄当中下水游泳。就算她心血来潮想游到大陆上,也会有人看见并吸引众多人注意。桥上有数十双眼睛,大陆那头也有两三百人在水边围观。”
“那划桨船呢?”
“不会。当天海泽比岛上不多不少正好十三条船,大多数游艇都已经收上岸。在度假屋旁的游艇码头上有两艘彼得松船还在水里,另外有七艘划桨船,其中有五艘已经拉上岸。牧师住所下方有一艘划桨船在岸上,一艘在水里。‘东园’那边则有一艘划桨船和一艘汽艇。这些船我们全都清查了,都还在原位完全没有移动过。假如她划船过去后逃跑,船应该会留在对岸。”
范耶尔举起第四根手指。
“所以最后只剩下一个合理的可能性,那就是海莉是被迫失踪。有人杀死她之后毁尸灭迹。”
莎兰德利用圣诞节那天上午读了布隆维斯特那本关于财经报道并引发争议的著作——《圣殿骑士团:财经报道警示录》。克里斯特·毛姆以斯德哥尔摩证券交易所的相片为此书设计了十分新潮的封面。克里斯特用的是photoshop图像处理软件,乍看之下还没注意到那栋建筑飘浮在空中。用这样的封面为书的内容定调,手法确实高明。
莎兰德能看出布隆维斯特是个好作家。他的笔法直接且吸引人,即便是对错综复杂的财经报道毫无所知的人,看了书之后也会有收获。他书写的语气尖锐苛刻,但最重要的是具有说服力。
第一章开门见山,有点宣战的味道。过去二十年间,瑞典财经记者成了一群自以为是、毫无批判思考能力的无能马屁精。他之所以下此结论,是因为有太多财经记者一次又一次毫无异议地直接引述各公司总裁与股市投机客的发言,即使该讯息根本是误导或错误也无所谓。这些记者若非过于天真容易受骗——那么理应被分配其他采访任务——就是故意违背记者的职责。布隆维斯特声称自己经常因为被称为财经记者感到羞耻,在他眼里,这些人根本不配当记者,而他却可能被当成同一伙人。
他将财经记者与刑事记者或海外特派记者所付出的努力作了比较。他在书中描述当司法记者报道谋杀审判过程时,若将检察官的论据奉为圣旨,既不对照被告的主张也不访问被害家属,便断言可能如何或不可能如何,将会引起多大的公愤。布隆维斯特认为对于财经记者也应采取同样标准。
接着他举出一连串例证来支持自己的论点。其中有一章,他以极大篇幅探讨六家日报以及《财经杂志》、《工业日报》与电视节目《a经济》对于某家知名网络公司的报道。他首先引述并摘录记者们所说、所写,然后与实际情况加以比较。在描述该公司的发展时,他一再列出尽职的记者应该要问、但所有财经记者都没有提出的简单问题。高招!
另一个章节谈到瑞典电信公司 22 的股票上市——这是全书最戏谑、讽刺的部分,有几名财经作家还遭到指名批判,而布隆维斯特似乎对威廉·博格尤其严厉。在接近尾声的某一章中,作者比较了瑞典与国外财经记者的水平。他描述伦敦的《金融时报》、《经济学家》与德国部分财经报的记者,在自己国家报道相关新闻时何等专业。比较的结果自然对瑞典记者不利。至于最后一章则是概略提出如何弥补这种悲哀情形的建议。书末结论呼应了序文:
假如国会记者不分青红皂白,不管国会强行通过多么荒谬的提案都毫无异议地予以支持,又或是政治记者也同样缺乏判断力,该记者若非被解雇也至少会被转往其他部门,以免造成太大的损害。然而在财经新闻界,记者严密调查、客观报道的正常职责却似乎并不适用,受表扬的反而是最成功的恶棍。这不只决定了瑞典的未来,也破坏了其他记者的专业形象与民众仅剩的信任。
莎兰德完全可以理解商业刊物《报人》、某些财经报纸,以及各日报的头版与财经版何以会有如此激烈的讨论。尽管书中只有少数记者被指名道姓,但莎兰德猜想所涉领域并不大,书中提到各报社时所影射的人是谁,恐怕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布隆维斯特为自己制造了一些劲敌,这点也反映在温纳斯壮案判决后不少幸灾乐祸的评论中。
她合上书看着书背的照片。布隆维斯特的额前不经意地掉下一绺暗金色头发,仿佛被风吹乱,也可能是克里斯特设计出来的(这个可能性比较大)。他带着讽刺的微笑望着相机,表情似乎刻意显得天真、迷人。很好看的男人。马上就要锒铛入狱三个月。
“嗨,小侦探布隆维斯特,”她自言自语道:“你自以为很了不起哦?”
午餐时间,莎兰德启动笔记本电脑并打开邮箱写电子邮件。她打了一行字:“你有时间吗?”署名黄蜂,发送到pgue 的地址。为了安全起见,她还以pgp系统加密。
接着她换上黑色牛仔裤、厚重冬靴、暖和的polo牌衬衫、深色呢绒夹克,搭配针织手套、帽子和围巾。她取下眉毛环和鼻环,涂上淡粉红色的口红,在浴室里照了照镜子,看起来就像一般周末出门溜达的女人,她觉得这身乔装打扮很适合深入敌营刺探军情。她从辛肯斯达姆搭地铁到东毛姆斯广场站,然后徒步走向海滨大道。她沿着分隔带闲晃,一面留意着建筑物的门牌号码,当发现她要找的建筑并停下凝望时,几乎已经来到尤尔戈登桥。她走过街道,站在距离临街大门几公尺外等候。
她发现,会在圣诞节第二天冷飕飕的天气里出门散步的人都是沿着堤岸走,人行道这边的人很少。
她等了将近半小时才看到一位老妇人拄着拐杖从尤尔戈登方向走来。老妇人停下脚步,以狐疑的眼神打量莎兰德,莎兰德则报以和善的笑容。拄拐杖的妇人也向她招呼致意,但似乎一面在回想自己上次何时见过这名年轻女子。莎兰德转过身,朝反方向走了几步,好像等某人等得不耐烦而来回踱步。当她再转身时,妇人已经到达门边,慢慢地按着大门密码。莎兰德轻易便看见她按的是“一二六〇”。
她又等了五分钟才走向大门,按下密码后,门“咔哒”一声开了。她探身瞧瞧楼梯井,瞄到一个监视录像器但未多加理会;和米尔顿安保公司用的是同一款,只有在大楼的盗窃或攻击警报器响起时才会启动。再往里头走,一部古老电梯左边又有另一道上锁的门;她试了“一二六〇”,门果然开了,通往地下室和垃圾间。真随便,太随便了。她花三分钟检视地下室,找到一个未上锁的洗衣间和一个回收间。接着她用从米尔顿锁匠那儿“借来”的撬锁工具打开一扇锁住的门,里头似乎是大楼管理委员会开会的地方。地下室后侧是娱乐室。最后终于找到她要找的:大楼的小电气室。她检查电表、保险丝、接线箱之后,拿出香烟盒大小的佳能数码相机,拍了三张照片。
出去以前,她顺便扫视了一下电梯旁的住户名单,看到顶楼公寓的住户姓氏:温纳斯壮。
随后她走出大楼,很快地走进国立博物馆,到附属咖啡厅喝点咖啡暖身。约莫半小时后她回到自己位于索德的公寓住处。
pgue 回信了。她用pgp程序译码后,只有很简单的答复: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