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2)
爱莉卡见到他也很高兴,并问及范耶尔的情况。布隆维斯特知道的也就是弗洛德告知的情况:病情十分严重。
“那么你回这儿做什么?”
布隆维斯特有点尴尬。他去了米尔顿安保,因为只隔几条街,心血来潮便来了。若要解释他是去雇用一个曾经入侵他的电脑的安保顾问当研究助理,似乎太过复杂,因此只是耸耸肩,说是为了范耶尔相关事务到斯德哥尔摩来,马上就得回去。他也问了杂志社的运作情形。
“除了广告与订阅方面的好消息之外,还有一片乌云即将逼近。”
“什么乌云?”
“简恩·达曼。”
“那是当然。”
“四月发布亨利入股的消息之后,我和他谈过。我不知道是达曼本性悲观,或者事态更严重,他也许在玩什么把戏。”
“怎么了?”
“我说不出所以然,但就是无法再信任他。和范耶尔签订协议后,我和克里斯特得决定是否告诉所有员工今年秋天没有倒闭的危险,或是……”
“或是只告诉一部分人。”
“没错。也许是我太神经质,但我不想冒险让达曼走漏消息。所以我们决定在公布协议的同一天告知所有员工,也就是说我们保密了一个多月。”
“所以呢?”
“所以,这是他们在这一年内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每个人都高声欢呼,除了达曼之外。当然了,我们的编辑部并不大,欢呼的有三个人,加上实习生,还有一个满脸不高兴,只因为我们没有早点告诉大家。”
“他其实也有理……”
“我知道。可是他每天都在抱怨这件事,办公室里的士气也受到影响。两个星期后,我把他叫进办公室,当着他的面说我之所以没有早点告知员工,就是因为担心他无法保守秘密。”
“他反应如何?”
“当然很生气。我没有退让,并给了他最后通牒——他要是再不能心平气和,就准备另找出路。”
“结果呢?”
“他冷静下来了,可是却独来独往,和其他人的关系变得紧张。克里斯特受不了他,也毫不隐藏对他的厌恶。”
“你怀疑达曼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是一年前雇用他的,当时和温纳斯壮的麻烦事刚开始。我无法证明,但总觉得他不是在替我们工作。”
“相信你的直觉。”
“也许他只是不得其所,以至于把气氛弄拧了。”
“有可能。不过我承认当初雇用他是个错误。”
半小时后,他开车北行经过斯鲁森水闸。这辆车是向弗洛德的妻子借来的已有十年车龄的沃尔沃,她从未开过,只要布隆维斯特需要,随时可以借用。
假如他不够警觉,可能很轻易便会忽略这些小细节:有些纸张似乎不像先前堆得那么整齐;架上有个讲义夹似乎有些移位;书桌抽屉整个关紧了——他很确定离开时,抽屉留了一公分的空隙。
有人进过他的小屋。
他锁了门,不过这只是普通的旧锁,几乎任何人都能用螺丝起子撬开,何况谁知道有多少把钥匙在外头流通。他仔细巡视工作室,看看是否丢失了什么。片刻后,发现一样也不缺。
然而确实有人进过屋子,翻过他的报告和讲义夹。他把电脑带走了,因此没有受到入侵。他心里冒出两个疑问:会是谁?又得知了多少讯息?
讲义夹是范耶尔收藏的一部分,他出狱后又带回宾馆来,里面并无新资料。他放在书桌内的笔记本对局外人而言或许有如天书——但搜他书桌的是局外人吗?
书桌正中央有一个塑料夹,里面放了一份电话簿名单与《圣经》章节的复印件。这可严重了!无论是谁都会知道电话簿里的密码被破解了。
那么究竟是谁呢?
范耶尔人在医院。安娜没有嫌疑。弗洛德?他已经告诉他所有细节。西西莉亚已经取消佛罗里达之行,从伦敦返回——还有她妹妹。布隆维斯特回来后只见过她一次,是前一天她刚好开车过桥。马丁。哈洛德。毕耶——范耶尔心脏病发的第二天,他出席了布隆维斯特未获邀参加的家庭聚会。亚历山大。伊莎贝拉。
弗洛德和谁谈过?这回又可能无意中泄漏些什么?有多少焦虑的亲戚已经得知布隆维斯特的调查有所突破?
八点过后,他打电话给赫德史塔的锁匠订购新锁,锁匠说得第二天才能来。布隆维斯特告诉他若能马上来,他愿意付双倍的钱。最后他们达成协议,锁匠会在当晚十点半左右前来安装新的安全锁。
布隆维斯特开车到弗洛德家,他的妻子带他到屋后庭院,请他喝冰啤酒,他欣然接受。随后他问起亨利的状况。
弗洛德摇摇头。
“他们替他动了手术,是冠状动脉阻塞,医生说接下来几天是关键期。”
他们喝着啤酒,沉思片刻。
“你应该还没跟他谈过吧?”
“没有,他还没办法说话。斯德哥尔摩的事进行得如何?”
“那个叫莎兰德的女孩答应了。这是米尔顿安保的合约,你签名之后寄回去。”
弗洛德阅读了文件。
“她很贵。”他说。
“亨利付得起。”
弗洛德点点头,从胸前口袋拿出笔来潦草地签了名。
“幸好签这个名的时候亨利还活着。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把它丢到昆萨姆超市旁的邮筒?”
布隆维斯特在午夜上床后却睡不着。直到目前为止,在海泽比岛上的工作似乎是在调查一件久远的奇闻逸事。但假如有人如此感兴趣,甚至要潜入他的工作室,那么谜底恐怕就不像他所想的那么久远了。
随后他忽然想到可能还有其他人对他的工作感兴趣。范耶尔忽然出现在《千禧年》的董事会上,温纳斯壮不可能毫不留意。或者这是他的偏执想法?
布隆维斯特下床,赤身站在厨房窗边,凝视着桥另一头的教堂。他点了根烟。
他猜不透莎兰德,她根本就是个怪人。说话说到一半忽然沉默许久;公寓里乱七八糟;门厅全是装满报纸的袋子;厨房大概有整年未清理;衣服成堆散落在地板上;她显然在酒吧混了大半夜;她脖子上种了草莓,明显有人在她家过夜;身上有数不清的刺青,脸上穿了两个洞,也许还有其他地方。她就是怪。
阿曼斯基向他保证她是他们最好的调查员,而她针对他所写的报告也的确非常彻底。好个奇怪的女孩。
莎兰德坐在电脑前,心里却想着布隆维斯特。她成年后,从未允许任何不请自来的人跨过她家门槛,而她邀请过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完。布隆维斯特毫无顾忌地闯入她的生活,她却只发出几声软弱无力的抗议。
不只如此,他还揶揄她。
在正常情况下,这种行为会让她在心里暗暗扣下扳机。但从他身上,她丝毫未感受到威胁或敌意。他有十足的理由警告她,甚至向警方举报,但他甚至将电脑遭她入侵的事一笑置之。
这是他们谈话当中最敏感的部分。布隆维斯特似乎刻意不提此话题,最后是她忍不住发问。
“你说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你入侵了我的电脑,你是黑客。”
“你怎么知道?”莎兰德百分之百肯定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非有个顶尖的信息安全顾问在她入侵的同时坐下来扫描硬盘,否则谁也不可能发现。
“你犯了一个错误。”
她引述了只有他电脑里才有的文章。
莎兰德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用毫无表情的眼睛看着他。
“你是怎么办到的?”他问道。
“秘密。你打算怎么办?”
麦可耸耸肩。
“我能怎么办?”
“这和你们记者的做法没两样。”
“的确,所以我们记者有个道德委员会不断在留意道德问题。当我写一篇关于银行界某混蛋的文章时,我不会涉入——比方说——他的私生活。我不会说某个伪造票据者是同志或与狗做爱产生高潮之类的事,即使这些都是真的。混蛋也有隐私权。这样你懂吗?”
“懂。”
“所以你损害了我的尊严。我的雇主不需要知道我和谁做爱,那是我的事。”
莎兰德不自然地撇着嘴笑。
“你觉得我不应该提到那个?”
“就我而言没有太大差别。斯德哥尔摩有一大半人都知道我和爱莉卡的关系,但这是原则问题。”
“这么说的话,你或许有兴趣知道我也有你们道德委员会那类的原则。我称之为莎兰德原则。其中一条是混蛋永远是混蛋,如果我能挖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来伤害一个混蛋,那是他活该。”
“好吧。”布隆维斯特说:“我的论据和你差不多,不过……”
“不过重点是当我作私调时,我也会提出自己对那个人的看法。我并不中立。如果那个人看起来像个好人,我的报告可能会写得温和一点。”
“真的吗?”
“像你就是了。我本来可以写一本关于你的性生活的书,也可以向弗洛德提到爱莉卡曾经上过‘极端夜总会’,也曾在八十年代和皮绳愉虐圈的人鬼混过——这一定会让人对你的性生活与她的性生活产生某些联想。”
布隆维斯特直瞪着莎兰德的双眼。过了一会,忽然笑起来。
“你真的查得很彻底,对吧?那你怎么不写进报告里头?”
“你们都是成人,而且显然都喜欢对方。你们在床上做什么不关他人的事,我若提到她,只会伤害你们两人或是给某人提供勒索的题材。我又不认识弗洛德——这些讯息最后可能会落到温纳斯壮手里。”
“你不想提供消息给温纳斯壮?”
“如果得在你和他之间作选择,我想我应该会投奔你的阵营。”
“我和爱莉卡是……我们的关系……”
“拜托,我真的不在乎你们是什么关系。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关于我入侵你的电脑,你打算怎么办?”
“莉丝,我不是来勒索你的,而是想请你帮我作调查。你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如果你不答应,无所谓,我会另外找人,而你也不会再听到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