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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与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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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走进葬礼会场的堀源二郎,有田国政差点被呛到。

他顶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扫了眼祭坛的照片,又四下环视了一圈。场内摆放着折叠椅,源二郎像是发现了坐在角落的国政,眼角浮现几丝笑纹。他穿着自己唯一一件得体的黑色西装,腰板猛地一挺,像往常一样迈着有点轻飘飘的外八步走了过来。

“喂。”他轻声打了个招呼,便坐到国政旁边。

“喂什么喂,你头咋了?”

国政不禁用缠着佛珠的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血管像要裂开一样。干燥的皮肤因为冲击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弹性。

源二郎把耳朵上方仅存的头发染成了鲜红。

“你小子以为自己多大了?”

“没想到蜜姐竟然死了。”源二郎盯着祭坛的照片,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也不能重染吧,上周才让麻美帮我染成红色,总折腾对发根不好。”

“那就给我剃了。”

“就算你头发全白了,也不用管这么宽吧。”

念及僧侣还坐在祭坛前面,对话至此暂时告一段落。

听着诵经按顺序轮流上香的时候,国政尽可能不让源二郎进入自己的视线范围。和葬礼坐席完全不搭的色调,就像是庙会上卖的彩色鸡仔,让人看了心中不快。

不管是出席葬礼的商店街的每个人,还是蜜的家人,看到面向祭坛双手合十的源二郎,都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可是没有一个人抱怨,徒有苦笑在蔓延。

源二郎就是这样的男人。甚至连遗照上的蜜也像是眯着眼睛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等待出殡的间隙,国政和源二郎到门口的停车场抽了会儿烟。

五月恬静的正午过后。

“虽然不是大晴天,但今儿个天气真不错呢。”源二郎小声自语道。

干燥的风拂过,光线洒了下来,树丛的绿色愈发耀眼。烟气微微升起,和微阴的天空融为一体。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国政回想起蜜的笑脸,以后就算去丸子屋,也见不到接待顾客的她了。长久以来早已熟悉的风景,遗失了其中一片,这种寂寞今后将一点一点累积在内心深处吧。

“啥,她走得很安详啊!”

国政从源二郎的语气里嗅出一丝喜悦,没能顺势点头附和。也许是因为从小死亡就在身边,恐惧也有增无减吧。

那些生命中不期而遇却先走一步的人们啊,关于他们的记忆都会在我死后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吗?

像是注意到陷入无边沉思的国政,源二郎轻微地耸了耸肩。“但是,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蜜的棺木被运到一辆黑色的车上。国政和源二郎对着便携式烟灰缸掐灭了烟头,端正好姿势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车子鸣响喇叭,开出马路拐了个弯。

也是,很快会再见的,国政心想。

送完葬后,身穿丧服的商店街街坊们陆续走向车站。蜜的友人基本都是老年人,因此也有家人开车来接的。

国政和源二郎沿着运河边的小路慢慢地走。酒吧和书店老板从后面追了上来,朝两人打了个招呼。

“小源,最近生意怎样?”

“就那样呗。”

“你预订的书正好今儿早到了哟。”

“近期我会去取的。”

一如往常的对话。

留下的人继续平淡地生活。运河沿岸住宅檐下挂着的衣物随风摇摆。

只听有人在喊“师父师父”,源二郎走向运河护岸的扶手,国政也从源二郎的背后往下瞅。

吉冈彻平坐在一艘带发动机的小船上,朝两人挥手。

“师父,我来接你了。”

“脑子挺灵光的啊。”源二郎向国政发出邀请,“你也一起乘吧。”

两人走下护岸旁的水泥台阶,上了小船。

彻平解开缆绳,小船发出轻快的马达声行驶在运河上。水面深不见底,白色的水花四下飞溅。

墨田区y镇位于东京东部,夹在荒川和隅田川之间,是近似三角洲的一块区域。

江户时代造好的大小运河连接荒川和隅田川,现在在市内依旧随处可见。加上净化水质项目全面启动,眼下为欣赏水乡风情来访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

话虽如此,但在现代生活中,人们没有刻意利用水路往返的必要。y镇有船的居民,有的开了针对游客的船只租赁店,有的成为向沿岸商铺批发商品的手艺人。源二郎就是后者。

彻平坐在船的后面,得心应手地掌着舵。小船悠闲地穿梭在如迷宫般的运河之上。

“还以为你难得机灵了一回,搞半天是带活儿过来了……”源二郎咂了咂嘴。

小船的一角堆放着装有纯白纺绸的箱子,上面严严实实地覆盖着透明的塑料膜。

“师父啊,这不也是没办法,马上就是梅雨季了。”彻平扯着嗓子喊道,试图盖过马达声,“今天再不涂好胶的话……”

“知道啦,知道啦!”

源二郎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就算被经验尚浅的徒弟数落,他看上去也很开心。吊儿郎当的源二郎和精明能干的彻平,相处得很是融洽。

“你接下来准备干吗?”源二郎问道。

“一起走吧。”国政答道。反正回去了也是打发时间。

小船径直从国政家后面穿过,驶向荒川。

国政把视线从自家紧闭的窗户前移开,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闪烁着耀眼光芒的一望无际的河流。

阳光透过白云的间隙,洒落在黄色、桃红色、淡蓝色的轻薄布料上,看上去就像是流淌着梦想的小河,美得让人如痴如醉。

国政和源二郎一同坐在堤坝上,俯视河滩上迎风飘扬的雪白纺绸。纺绸上刷了一层糨糊,彻平正在确认糨糊干的程度。

“喂,别摸得一手黏糊糊的。”

源二郎刚说完,彻平便转过身朝着绿色堤坝奔了过来。两人并肩蹲坐在倾斜面上。彻平的侧脸看上去很年轻,说是稚嫩也不为过。

二十岁啊。国政抬头看向天空。二十岁那年,我又在想着什么呢?怎么说都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情,记忆模糊,再难追溯。“要不要问问源二郎”的念头一闪而过,最终还是作罢。反正源二郎想的不外乎是“肚子饿了”“没有美妞吗”之类的事儿。

“师父,果然这发型很适合你。”看着源二郎仅剩的几根头发,彻平得意地说道。

“托麻美的福,我的男子气概又更上一层楼哇。”源二郎一个劲晃着嘴边没有点火的香烟。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师徒俩的笑容却如出一辙,表情看上去就像是淘气的小鬼跃跃欲试,一心念着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小子,你女人手艺不错啊。”

“嘿嘿,”彻平沾沾自喜地说道,“店里点名要找麻美的客人最多呢。”

这话从彻平嘴里吐出来,感觉那家店不像是什么正经的店。其实,麻美是在一家美容院工作。

店面生意兴隆,国政偶尔路过朝里面望时,总能看见蜂拥而至的邻里大妈和年轻妇女们。在这家店最受客人青睐,就等于说麻美是y镇名副其实的顶尖美容师。何等了得!

“但是,”国政皱了皱眉,“葬礼上送来个红毛秃头老汉,是想作甚?你身为徒弟,再不上点心……”

“不好意思,”彻平双手抱膝坐着,偌大的身躯缩成一团。“今早为以防万一,我还专门带了黑色的染发剂,但到的时候师父已经走了。”

“不要那么死板嘛,政。”涂抹糨糊时还穿着细筒裤的源二郎,这下扭动着身体,坐着套上了西服裤子。

还是有点冷啊。

这时,有人向这边打了声招呼。“喂……”

回头一看,堤坝上站着四五个小学生。

“怎么了?”彻平歪了下头。

虽然他本人没有恐吓的意图,但小学生们看上去却有点胆怯。

一头黄毛的大块头彻平;身穿丧服的白发绅士模样的国政;顶着土星环般的红色头发,大白天在河滩上不知道是脱还是穿裤子的源二郎——就算被人怀疑也没话说的组合。

可是既然已经打过招呼,现在也不好当面扭头走人。小学生们战战兢兢下了堤坝,走近他们仨。

“社会课要我们调查y镇的历史。”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女孩说道。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

“能问个问题吗?”

“请说。”国政答道。

“坐啊!”源二郎催促道。小学生们便坐在了堤坝柔软的草地上。

“那是什么?”女孩指着河滩上一望无垠的轻薄彩色布料问道。

“细工花簪的材料。”源二郎穿完裤子答道。他好像不打算抽烟了,把多出来的一支塞回烟盒。

“细工花簪?”另一个看上去挺老实的女孩小声问道。

“不知道吗?”彻平气势汹汹地说道,“师父可是细工花簪名匠哦!”

国政心想,不知道很正常好吧。

孩子们好像被彻平怒气冲天的样子吓到了,但又对“名匠”一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纷纷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衣着可疑的源二郎。

“细工花簪呢,看,就是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感到害羞的缘故,源二郎挠了挠脸蛋解释道,“祇园 【1】 舞女插在头发里的玩意儿。”

“连文乐 【2】 人偶的头上都插着师父做的花簪哦!”彻平满脸信心地说道。

可是小学生们脸上的疑问之色却没有消失。

国政叹了口气,插嘴说道:“你们当中也有七五三 【3】 节穿和服的吧,那天难道不戴漂亮的布簪子吗?”

“啊,我戴过!”一个小学生举起了手。

国政点了点头。“制作这个的,就是这个老头。”

“我要是老头,你不一样是老头?”源二郎骂道,“反正就是那玩意儿。把布切成小块,用镊子叠好当作簪子的零部件。再用这些零部件做出花、松等各种各样喜庆的形状,弄成簪子后,就可以装饰女人的头发啦。”

“为什么要把布晒干呢?”迄今未发一言的一个男孩问道。

“因为刚刚刷过一层糨糊。布很薄,如果不涂上糨糊使它变硬,做成簪子后很容易变形。”

熨衬衫的时候,不是会在领子那里抹上糨糊,让领子更挺一点吗?就跟那个一样。

国政刚准备补充这两句,随即又放弃了。现在的衬衫形态永久性都做得不错,也许早就不需要糨糊了。孩子们怕是无法理解。

“我能过来看看吗?”男孩像是对此很有兴趣。

“不摸的话没关系。”

源二郎刚一允许,男孩就顺着堤坝奔了下来。

“想看成品的话,下次要不要来我师父家?”彻平对留在身边的女孩们说道,“就在三丁目的拐角。很漂亮的哦。”

“嗯,去!”领头的女孩表情真挚地点了下头,感觉不像是客套话。

然后,她又拿起手里的活页夹,照着夹在里面的纸条读了起来——是本来要问的问题事项。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y镇的?”

“一出生就在这儿啊。”源二郎答道。

“也就是七十三年前。”国政说道。

“我是从十八岁那年师父收入门下开始,所以是2年前。”

也许是因为话语中流淌的青涩感,彻平的发言就这样被无视了。

“两位小时候的y镇,和现在相比有变化吗?”

肯定有变化。都过了五十多年了,道路啊运河啊都整顿过,沿街风景也跟换了块地一样。许多人家都被烧了,之后再建的就是现在的y镇。

国政的话还没说出口,源二郎就笑着对孩子们说道:“没变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悠闲舒适的小镇。”

在一片宁静中,国政一时语塞。

小学生们道完谢便离开了。源二郎和彻平熟练地叠着涂好糨糊的纯白纺绸,国政在堤坝上默默看着两人工作的样子。夕阳西下,风拂过江边,天空染上一层薄红。

荒川今天也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

y镇家家户户都设有小型船只停靠所,小船载着国政到家的后门口。下船前,国政耐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孩子们真实的情况?”

源二郎瞬间直直地看向国政的眼睛。这是和孩童时并无二致的清澈黑瞳。

“是我太没用了吧。”源二郎苦笑着答道,又轻轻地挥了挥手,“再见啊。”

彻平没有说一句话。小船发出轻快的马达声,“轰轰”地载着源二郎和彻平划过细长运河的水面。

国政从后门进了家,就算说“我回来了”也没有一个接话的人。

热好早上也喝了的味噌汤,浇在冷饭上吞进肚子。九点之前看电视打发时间,之后没什么可做的事,他便钻进了被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在堤坝上坐着的缘故,腰微微发痛。

一个人的夜晚过得很慢。国政起身去了两次厕所,每到这时他都有点不耐烦:“怎么还没到早上。”

但是,就算到了新的一天,人也不会变得充满活力。像是慢慢死去的感觉。

国政把头枕在枕头上,仰视黑暗中的天花板。这就是所谓的岁月流逝啊。

国政闭上了眼睛,内心百味杂陈:像是有一股怒气,又像是有点可笑,还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他祈祷自己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不至于被尿意憋醒。

甚至连国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能和源二郎继续相处下去。

国政和源二郎虽然是发小,也一直住在同一个街道,但两人的性格却可谓大相径庭,不管是生活方式,还是思维见解都截然不同。

国政大学毕业后进了银行,工作信念是“努力大于一切”。后来在父母的劝说下相亲结了婚,生了两个女儿。

源二郎却连小学都没能毕业,年纪轻轻便跟随细工花簪匠人学艺。能够自食其力之后,就只在心血来潮时凭感觉接活。闹得天翻地覆,好不容易说服一个女人结了婚,对方却在四十几岁就死了。那阵子他过得有些消沉,不过眼下他又沉迷女色,受到y镇所有小酒吧的热情款待,所到之处都能听到女人们谄媚的尖叫“小源源”。当然,他还没有子女。

不管怎么把他俩凑一起,国政和源二郎的气质都不搭,也正因如此,两人至今还在一起这件事才显得不可思议。

国政曾问过源二郎,为什么我们一直见面,却不觉得腻味?

源二郎笑着答道:“你啊,不知道这就是习惯吗?”

国政心想,说不定真是这样。

那天,国政到医院取完膏药后又顺道去了源二郎家。他摸着阵阵剧痛的腰,一步步走向角落里的复式木屋。也许是因为贴着药膏的缘故,腰上有点发烫。

面向巷子的玻璃门内,身穿浴衣 【4】 的源二郎正拿着镊子捏花,表情十分专注。他折好色彩鲜艳的小块布料,再有条不紊地将其并排放在涂过糨糊的木板上。彻平端坐在源二郎的身旁,专注地看着师父手上的动作。

就连国政推开门走进屋,源二郎也没有抬起头。彻平看到后打了个招呼,便泡好茶端了过来。

国政单手拿着茶杯,自顾自走进铺有榻榻米的作坊,久久凝视着源二郎画的簪子手稿。

像瀑布一样落下的纤细藤花、像烟花一样层层重叠绽放的菊花、在月亮上蹦蹦跳跳的兔子、青翠欲滴的松树新芽,还有可爱的红鲷鱼。每种图案都华丽美艳,很难想象这是一年从头到尾在家随随便便穿个浴衣的男人画出来的东西。

眼下摆在糊板上的细工花,不久也会被他用镊子一个个放到按图案裁剪好的底纸上。历经让人几近气绝的琐碎工序之后,一支细工花簪终于跃然成形。

平时玩笑不断的源二郎,只有在做细工花簪的时候会展现出判若两人的集中力。

过了一会儿,糊板上堆满了细工花。源二郎放下镊子,转过头来。

“哎呀,你来了啊。”

“早就来了。”

源二郎说完抱歉就去了厕所,顺便从厨房拿了落雁 【5】 过来。彻平重新沏了茶,三人吃了会儿点心。

“怎么一股膏药味?”

“腰伤到了。”

“不会是运动量不够吧。打打门球之类的呗。”

“算了。绞尽脑汁弹走对手的球,一心妨碍对方……那真的是很阴险的游戏啊。”

“越说越觉得跟你搭。”

国政默不作声地把茶杯递给彻平,彻平乖乖地给他重新沏上。

“你怎么不说你自己,顶着个老花眼干活很累吧。”国政润了下喉,做出反击,“差不多引退得了,之后的事交给彻平如何?”

“开什么玩笑!”源二郎吃着糕点,粉渣不停往下掉,“就算我闭着眼,也能捏花给你看。”

彻平脑子一热,说道:“就是就是,师父技术这么厉害,当然可以啦。”

他的眼睛闪烁着纯真的光芒,好像也不是在拍马屁。

国政觉得很没趣。自从彻平跟着源二郎学艺之后,自己的情绪一直都挺失控。国政内心默默检讨,我是不是有点乖僻啊。

国政的妻子几年前离开家,和长女一家一起生活。不管是妻子还是两个女儿和孙女,都不怎么去他那儿。

自己一向以工作忙为借口,休息日光顾着睡,和家人连话都不好好说。像这样的老公和父亲,落得如此下场,也是自作自受。国政已经放弃了。就算想说拼命工作是为了家人,但在他们离开后,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空虚,熟悉了就好;寂寞,习惯了就好。国政一直是这么想的。内心某处有个声音在嘀咕,反正一早死了老婆又没有孩子的源二郎和我情况也差不多。

但是,源二郎身上却丝毫看不出要孤独终老的意思,明明他的处境跟国政差不多,或者说更举目无亲。晃过神来,他已经收了个年轻的徒弟,并且乐在其中。

国政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不禁咬牙切齿:你小子过得还真滋润。

源二郎从很早以前开始就能轻易地让别人喜欢上他。不仅和打从心底爱着的女人结了婚,还会一门“饿不死”的技能。

这跟被家人厌弃,一旦退休就再无容身之处的我简直是天壤之别啊。国政自嘲道。

源二郎和彻平没有注意到国政内心黯然的丝丝躁动,漫不经心地聊着天。

“师父,今天晚饭吃什么好呢?”

“对哦,马上就要到鱼铺打折时间了,你看着整点生鱼片啥的回来吧。”

“好的,我去去就回。”

彻平从源二郎那里接过钞票,塞进牛仔裤口袋,走出玄关。

“生鱼片要三人份的啊。”源二郎朝着走进小巷的彻平背影补了一句。

“知道了!”紧闭的玻璃门外传来精神气十足的答复。

国政急急忙忙说道:“喂,我那份就算了。”

“都走了好吧。”

正如源二郎所言,彻平小跑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商店街那头。

“都叫你吃了再走了。”

说完这句,源二郎又坐在了糊板的前面,慢悠悠地用镊子开始拔手指上的毛。

这是源二郎集中精力的时候经常有的奇怪习惯。

还是老样子啊。国政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政,闲的话帮我把订单分个类,再做下付款单。日期那栏空着。”

“为什么我要帮你做啊?”

“你不是擅长这些嘛。”

源二郎用纸巾仔细地擦拭掉镊子上粘着的毛,猛地开始做起了簪子。

国政拿他没办法,便把茶柜里的订单摊在茶室的矮脚餐桌上,用银行传授的计算器算法算起了账。

直到彻平买完东西回来,从厨房那头露出脸示意饭菜做好了为止,国政和源二郎一直默默地做着手上的活。

餐桌上摆放着加了鸡蛋的豆腐味噌汤、黄瓜酱菜、热乎乎的饭、竹荚鱼肉泥和章鱼生鱼片。

三人围着餐桌说道:“我开动了。”

“彻平你小子啊,有给上了年纪的人买章鱼的吗?”

“不行吗?”

“你觉得咬得动吗?!”

“咦——已经切得这么细了。”

“你甭吃竹荚鱼,就给我吃章鱼。”

源二郎这怒一动,彻平的肩便耷拉了下来。

国政看他可怜,于是把装有竹荚鱼的盘子推到彻平面前,说道:“我也吃点章鱼好了,你吃这份吧。”

“您不介意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彻平乐呵呵地伸出了筷子。

“还真是仗着自己年纪小。”源二郎狠狠地骂道。

饭桌上这么热闹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不,就算是老婆闺女们在家那会儿,好像也没有这么快活地吃过一顿。

国政放松地喝着日本酒,源二郎也一边看着电视转播的职业棒球赛,一边小口啜饮着。

国政嘟囔着:“回去太麻烦了,今天就在这儿睡一晚吧。”

源二郎微微有些醉意,一口应下:“随你。”

彻平在厨房洗完餐具后,便说:“我先走了。”

源二郎打趣道:“今天走得有点早啊,是不是要去见麻美啊?”

彻平呵呵笑了出来。

“我和她约好下班去接她,然后再去我住的公寓。”

“这算啥啊,浑蛋。”源二郎挠了挠红色的头发,发起了牢骚,不知道是针对彻平,还是针对正好被压制的巨人队 【6】 。

代替早已心不在焉的源二郎,国政说了句“路上小心”,彻平的脸色一下变得有点微妙。

“知道了。其实我是真的要小心,最近不知道为什么……”

国政催促支支吾吾的彻平继续往下说。

彻平却像是改了心意,摇了摇头又说:“什么事都没有。我告辞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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