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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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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可以分散风险,很合理。而且神明是放在轿子里受人抬捧的,神明自己来制定世人对待自己的细则就太奇怪了。只是,非常了解传承的达纮先生也不知道这个词,从这一点来看,所谓的兇业之女是已经被埋没在彼方的传承吧。可这样的话,凶手是从哪里得知兇业之女的相关传承的呢?这又成了问题……”

“圣经也有外典和伪典,凶手是不是看了那一类的东西?”

“向其他地区扩散的话,在扩散过程中倒也有变动的可能性,但栖苅大人是这个村子的固有之物,由于村庄守护神这一特性,连邻镇都没有扩散到。当然了,长达千年的历史中也不能断言说绝对没有,不过,若是村里的哪个人也就罢了,我很难认为在琴折本家会让人有机会持有如此异端的信仰,除非是在极为特殊的状况下。”

“特殊状况?”

“比如说濒临信仰危机被异端所救之类的。可就算是这样,那种古文书是在哪里找到的呢?我举个例子说吧,每一代琴折家都分成本家和分家两部分,如果说那种书只在分家秘密流传下来,倒也就罢了,可如今在这里的人啊,就算是分家的人,也全是上上代栖苅大人的直系子孙……棘手的是,我们完全不明白春菜姑娘是兇业之 女的理由。如果凶手在恐吓信里稍微写上那么点理由,或许倒也能成为我们的头绪了。”

御影叹了口气,难得地发出了情绪化的声音。也许她是在搜查中产生了焦虑感吧。这时对她说点同情的话,好像反而会惹恼她,所以静马默默地等着她说下去。大概是这种态度让御影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她掸了掸裙裤正了正坐姿,然后又开了口:

“跑题啦。我试着问了栖苅大人,有没有人对春菜姑娘怀恨在心。她好像完全没有头绪。关于大难呢,她只说她信。达纮先生也一样。他还说村里人大概都信,就是程度有点区别。还有,栖苅大人说能防止大难的只有春菜,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她想尽早交接衣钵以备大难。”

“栖苅大人的身体状况那么糟糕?”

“好像是,我只和栖苅大人隔着帐幕说了话,所以很难下判断。不过她的声音确实没什么活力。只是,没有大难的话,她也不会把传位的事提早到这种程度吧。还有,对于突然成了继承人的夏菜她表示了同情。她一直以栖苅大人的身份说着话,只有那一刻,流露出了身为人母的率直感情。关于不在场证明也……”

这么说起来,御影在警察面前说过栖苅大人也有可能是凶手。静马突然想了起来。

“你胆子真大,问这种事,没有被达纮先生阻止吗?”

“他面露愁容,但没有阻止。决定让我和栖苅大人会谈的那一刻,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吧。而且栖苅大人本人也不在意,直率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她也没有不在场证明。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据说早苗女士照顾着她,直到‘传授’结束后的十一点左右,一直和她在一起。但在御社就寝的只有栖苅大人一个人。对了对了,她明 确表示绝对没有什么叫冬菜的孩子。”

“连这种事情你都问了?你居然没有被打出来啊。”

下任神明的出生秘密可是禁忌中的禁忌,就算是静马也无语了。

“当侦探就得这样。”

御影面不改色地说。静马可以感觉到,这郑重其事、压抑着感情的坚定口吻展露了她的决心。

“那么,静马你怎么样?你都让我说到这份上了,总有点儿自己的想法吧?还是说你只不过是为了好玩?”

这种不可理喻的反击让静马十分困惑,但他立刻意识到这只是单纯的揶揄。

“只不过是为了好玩哦,不好意思。啊,还是说,御陵御影侦探需要助手出主意?”

“开玩笑啦,谁也不会对静马有所期待的。”

“那么,你这边情形又如何?真相之眼还没开吗?”

静马想到了先前美菜子说的话,试探着问道。

“真相之眼?没有那种东西。”

御影恶作剧般地笑了,眨了眨水晶的义眼。

“我的左眼是御陵御影的证明,但是,并不是这左眼看穿了一切。”

“什么意思?我好像记得你之前还大放豪言说看穿一切呢。”

数日前的景象在静马心中重现了。她在龙之潭睁开了水晶之眼,那沉默着压倒四周的绝美风姿,是骗人的吗?

“那是作秀。我不是占卜师,也不是有特异功能的人。我是依靠合理思考行动的侦探。还有,我是作为继承母亲衣钵的侦探被养育成人的。”

御影说话的样子轻描淡写却又透着自傲,也许是静马的错觉,他似乎从中看出了少许寂寥。

“重要的是右眼,其实是这右眼让我拥有了力量。静马知道右脑和左脑的分工吗?都说右脑是感性,左脑则掌控语言。还有,右脑统御左侧的感知,左脑统御右侧的感知,左右相反。比如说右脑功能不全左半身就会瘫痪。”

“换言之,用右眼捕捉到的东西,是由左脑进行判断的啰?”

“没错,进入我大脑的所有信息,不是由不完善的、容易被各种状况左右的感性进行处理的,而是由必须严丝合缝的‘语言’进行处理。对于我来说,所有的东西都是作为语言进行处理的。那里面完全没有模糊和不确定。比如说关于静马你,初会时,你是一个坐在龙之首上的不合理的物体。这个不合理的物体先是成了‘人’,再成了‘年轻男人’,现在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就作为‘种田静马’被我的眼睛认知了。当然了,你这人靠不住啦脑筋转得慢啦,这一类的信息也逐渐追加了进来。”

“要你管!那么,你是像向电脑打入公式一样观察事物的啰?真让人难以置信,立刻就会出错的吧?”

哪怕只打错一个字,程序也会无响应或疯狂运行。静马记得自己高中时在这方面稍微尝试过一下,可对纠错调试不耐烦,很快就厌倦了。

“所以说正合适嘛,有矛盾的东西一定会在我的左脑里有反应,作为有矛盾不合辙的现象引起我的思考。人类呢,托了右脑的福,只会对可以理解和非常无法理解的东西产生反应,这就叫粗枝大叶。但是用语言处理信息时,就必须一一赋予明确意义了。粗枝大叶本来是好的,但对侦探来说却只会成为不利因素。”

“这样的话,处理任务不会太繁重吗?不合逻辑的事情在日常生活中也堆积如山吧?一一思考理由的话,身体不会吃不消吗?还是说左眼失明的人都是这样的?”

静马一边回想柳生十兵卫的眼罩戴在了哪只眼上,一边向御影发问。

“没那回事。因为普通人呢,左脑处理不了的信息,右脑会接过去处理。只是我通过锻炼,让自己光用左脑就能处理。而且矛盾是没有必要当场解决的。因为重要的是姑且把矛盾认知成矛盾,作为数据在某处存起来就行了。”

这番说明真是使人好像能理解又好像不能理解。

“这样的话,你看抽象画不是会发狂吗?”

“正相反,因为我不会受到感性表层的迷惑,只要思考画家出于什么意图画了画就可以了。而且,如果无法理解,只要搁置起来就行。比起技能不足素描不正确的画来,抽象画让我安心得多。”

“是这样啊。那么,这个案子里,有矛盾不合辙的地方吗?”

即使继续听下去,静马也没有信心能理解,所以他回到了原先的话题。毋庸置疑的是,御影的左脑经过“锻炼”,正在繁忙地运转着吧,比静马繁忙若干倍。

御影的两眼都眨了两三下后,答道:

“最大的矛盾是岩仓先生听到的那个声响的时间和场所,令人遗憾的是,这一点只能从证言这种本身就不确定的玩意儿里得出。时间和场所都跟我目前掌握的情报不一致。”

“你是说他撒谎?”

“虽然是可能性之一,但我并不这么认为,还不如说是凶手作案后基于某种理由去了风见塔,这样想倒是比较合理。不过这个解释 虽然合理,可凶手去风见塔的合理理由我还没找到。”

她语焉不详,似乎表明了思绪的混沌。就像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似的,她压低了声音:“老实说,在这个案子里,合理的部分和矛盾的部分太泾渭分明了。比如说,凶手作案的手法本身非常漂亮合理,但是‘兇业之女’一词为什么突然冒了出来,完全不合辙啊。塔的事也是这样。反过来说,我想我要是能找出不合辙的缘由,就能看到案件的全貌了。只是这方面的‘语言’实在太少。”

“也就是说,人心毕竟还是不能数据化的啰?”

“没那回事。”御影断然否定道,“人类的行动原理其实单纯得令人意外。正如我最初遇到静马时,就知道静马在想什么。只是要了解那些事我还需要再观察观察,我不过就是这个意思罢了。因为这个案子还牵涉到了传说中的过去的人物。”

不知道她这是逞强还是真心话,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需要时间。

“……对了,这右眼的事还是别对外人说比较好吧?”

“没有必要硬行宣扬。而且,有真实之眼,在某些时候办事很方便呢。”

“这样啊,那么我就秘而不宣了哦。”

静马有了点秘密共有的感觉,却不知御影是否有同样的感觉。

“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很简单,对于我来说,万物语言的契合是非常重要的。我希望静马注意一下,别因为你那粗枝大叶的感性,在无意识中消解了不契合的地方,所以才对你说了这些。之前秋菜姑娘说的话,静马也有可能在无意识中进行了整合啊。其实我很想对所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只可惜办不到,于是我想至少要让见习助手明白这一点。”

她的反应和静马的期待相反,静马陷入了沮丧。就在这时,山 科走过门前的走廊。他腋下夹着一个紫色的布包,发现了门里的两人,也不跟静马打声招呼,就走进了房间。

“你在这里啊,御影,情形怎么样?”

“父亲大人问了和静马一样的问题呢。请放心,调查进行得很顺利。”

御影神色凛然地抬头看着父亲。之前略有显露的底气不足,已经完美地隐蔽了起来。或许对于御影来说,自己软弱的部分最不想让山科知道。

山科“嗯嗯”地点着头,御影的话似乎让他的心情好了起来。

“我没有担心,你的能力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只是,这次不许失败,因为这是御陵御影第一次登场查案。我只是稍微问一下。对了,你拜托我的琴折家古书,我已经从岩仓君那里借来了。”

他把腋下的布包递到了御影面前。

她一跃而起接到手中,说:“谢谢父亲大人,我要尽快阅读。这个案子的关键好像是在栖苅传说里,没错的。”

她就这样匆匆走出了房间,消失在走廊深处。

等静马回过神来,房里已经只剩下了他和山科二人。这么说起来,两个人还没有单独说过话呢。办完了事的山科转身正要离去,这时静马向他问道:

“做母亲的那位御影女士,是那么厉害的侦探吗?不,我绝不是在怀疑……”

在小说和影视剧中侦探多如牛毛,但在现实生活中,静马既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听说过,顶多就是在报纸的广告栏里,刊登着侦探社小小的名字。虽然静马听说过海外有超能力的人协助查案的传闻,但从御影刚才的口气听来,她和她的母亲似乎并不具备能被称 为超能力的力量。

对于静马如此失礼的询问,山科没有发怒。他在静马身边坐了下来,说道:“啊,虽然她一辈子都没有在大众传媒上露过脸,但她拥有了不起的才能,以至于没有不知道御影大名的警察。我也是在某个案件中与她相遇,被她的能力感动,成了她的信徒。在那之前,我像坂本刑警一样对她抱有敌视心理,可是我马上就认栽啦。所有和她打过交道的警察都有这样的经历,我并不是特例。”

一直一本正经的山科脸上第一次显露了纯真的赞美之色,让静马十分吃惊。

“她真的很厉害吧?”

“是啊,她非常杰出。不是有句话叫快刀斩乱麻么,我见了她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快刀。我请求她让我留在她身边,因为我想不断地旁观她大展身手。然后她也接受了我,虽然直到最后她也没告诉我,她看中了我什么地方。总之我决定辞去警察的工作,作为她的助手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由于兴奋过度,他的语调高亢了起来。大概是他自己也注意到了吧,竟然把罗曼史都说出来了。他神色一正,浮现出羞涩的笑容。

“然而遗憾的是,她在御影一岁时病倒了。死得太早了。大家都说莫扎特的天才为神所爱,年纪轻轻就被召去了。她也是被神召去了吧。现在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把她留给我的御影培养成才。御影有着和母亲相同的才能,只是……”他露出了寂寞的神情,“培养的事一旦大功告成,御影马上就会离开我了吧。你也看到了她在龙之首的推理吧。当然和母亲比起来她还差得远,不过今后的经历会让她实力大增的。幸运的是御影和纤弱的母亲不同,身体很强健,至今为止没生过大病。看来我的基因稍微起了点作用呢。她的母亲从 各方面来说都完美无缺,唯一的不足就是寿命。如果御影能长命百岁的话,就可以期待她比母亲更活跃了。”

“把她培养成比母亲更厉害的大侦探,是山科先生你的愿望啰。”

“不光是我的愿望,她母亲应该也是这么期望的。说不定她母亲肯跟我这个没什么长处的人结婚,也是因为看中了我的体力。为此,我无论如何也要让御影成功,我想作为父亲尽我所能帮助她。”

山科热切地说个不停。简直就像在听忍者或武术家的故事一样,静马陷入了这样的感觉。对于静马来说,这是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世界观。然而,山科充满了希望与期待的话语,深深震撼了静马的心。

不管怎么说,他和只有死路一条的静马不同,对未来有远大目标。真是光彩夺目令人羡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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