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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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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和你分手。

你净说些谎话。也许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我就是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我已经二十四岁,到了这个年纪,就算哪里不对,我也已经无力改变了。若不能像耶稣那样死了一回又再复活的话,我根本无法改变。我知道自杀是最深的罪恶,所以我愿把与你分手,视为我正确的抉择,暂时试着努力生存下去。我觉得你很可怕。在这世上,说不定你的生存方式是正确的,但是,我就是无法那样地活下去。

自我嫁给你至今已五年了,在十九岁春天的相亲之后,我马上就独自跑到你身边。弟弟那时才刚进大学,他还曾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老成地说:“姐姐,你没问题吗?”大概是因为不喜欢你,所以到今天他还是保持沉默。当时,我还有其他两门亲事。我的记忆逐渐模糊了,只记得其中一个好像是刚从帝大法科毕业的少爷,听他说好像希望当个外交官什么的。我看过照片,一张乐天爽朗的脸,他是我池袋的大姐介绍的;另一人在父亲的公司里工作,是名年近三十岁的技师。那毕竟是五年前的事了,有些记不清楚,听说好像是一个大家族的长男,为人很可靠的样子。他很得父亲的赏识,父亲母亲都很热烈地支持他,印象中我没有看过他的照片。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因此被你嘲笑,我还是会觉得很不是滋味。我只是想清楚告诉你我所记得的事情而已。告诉你这些事绝不是因为讨厌你,请你相信,我觉得很困扰。

我从未想过早知道当初就嫁到其他的好人家就好了这种不贞、愚蠢的事情。你以外的人我都不予考虑。如果你还是以一贯的态度来取笑我的话,我会感到很难过的。我是很认真地在对你说,请你听到最后。那个时候,就连现在我也完全不想跟你以外的人结婚,这是很清楚的一件事。我从小就很讨厌磨磨蹭蹭,那时,父亲、母亲,还有池袋的大姐跟我说了很多话,总之就是要我去相亲。对我而言,相亲跟贺词是一样的东西,无法轻而易举地回答。我完全不想和那样的人结婚。如果真如大家所言,对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的话,就算没有我,也应该会有很多其他的好女孩注意吧?可是为何没什么竞争者呢?我要找一个在世界上(一提到这个,你马上就要笑我了)除了我,就没有人愿意嫁给他的人,我是这么幻想着。

刚好那个时候,你那边就发生了那件事。由于表现得相当不礼貌,父亲母亲一开始就很不高兴。那个古董商但马先生跑到父亲的公司来卖画,在客套的寒暄后,他对我说了一些不够庄重的玩笑话:“这幅画的作者日后一定会成名。觉得怎样,小姐?”父亲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暂时买了一幅画挂在公司会客室的墙壁上。两三天之后,但马先生又再次来访,这次他很认真地提出了相亲的请求。“实在太无理了。担任使者的但马先生是但马先生,那个拜托但马先生的男子是那个男子。”父亲母亲都感到很讶异。之后我曾向你询问这件事,见你全然不知情的样子,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但马先生豪气干云的个人想法。

你实在是受到但马先生很多的照顾。现在你的成名,也是但马先生的功劳,他对你真是义无反顾。也许这是因为他看出你的能力之故,今后你绝不能忘记但马先生。

那个时候,我听到但马先生鲁莽的请求,虽然感到有点吃惊,但却莫名地好想见你,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非常高兴。有一天我偷偷地到父亲的公司看你的画,我大概提过当时的事了,我装作有事要找父亲的样子,走进会客室,一个人仔细地观看你的画。那一天非常寒冷。在没有暖气的宽广的会客室一角,我边打战边站着看着你的画。

画里有个小庭院和迎着阳光的美丽走廊,走廊上没有人,只放了一床白色的被褥,是一幅只有青色、黄色和白色的画。观看时,我几乎无法站立地全身发抖,我想,这幅画大概除了我以外应该没有人看得懂吧!我是很认真地说的,不要取笑我。我看了那幅画两三天之后,不论晚上或白天,我的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我想不管怎样都一定要嫁给你,这样轻佻,让我羞耻地觉得全身仿佛就要燃烧起来,于是我向母亲表达我的希望。可是,母亲却一脸不以为然。我当下便有所觉悟,不死心地直接回应但马先生。“伟大!”但马先生大声地说着站起身,弄翻了椅子。不过,那个时候,我和但马先生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很清楚。我的家族对你的评价每况愈下。

你抛下双亲从濑户内海奔到东京来,除了你的双亲,连你的亲戚也都对你感到厌恶。还有喝酒的事、一次也没提出作品展览、倾向左翼、是否真的毕业于美术学校等很多奇怪的事,我的父母一一告诉我这些不知道从哪里调查来的事实,并且斥责我。可是,在但马先生的热心推动之下,我们还是终于见了面。

我和母亲一起走进千疋屋,你正是我所想象的样子,那时我还很感动你白衬衫的袖口是洁白的。当我端起红茶的盘子时,因为紧张而颤抖不停,使得汤匙在盘子上叮叮作响,为此我还感到非常难为情。回家之后母亲更加数落你的不是,说你只顾吸烟,完全不与母亲交谈,态度非常不对,甚至还不断地提到你的相貌差劲。这都是没有看清你本人的缘故。不过,那时我已经决定要跟随你了。

通过与父母恳谈和使性子,我终于获得了胜利。和但马先生商量过后,我几乎是一个人嫁到你家里去。住在淀桥公寓的那两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每一天,胸口都满满地塞着明天的计划。你完全不在意展览会、名家的姓名,始终一直随意地作画。随着生活日趋贫困,我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喜悦,对于当铺、旧书店,都有一种像是故乡般的怀旧情怀。

即使是在一毛钱也没有的时候,我也会试着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全力去想办法。没有用钱煮出的一顿饭,是很快乐、美味的。那时我一次又一次地发明好的料理,不是吗?但现在,我却办不到了,想到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得到,我就不再有任何幻想。即使去逛市场,我也觉得很空虚,只买一些跟其他太太一样的东西回来。

你突然变得伟大了,从淀桥的公寓迁升到三鹰町的家之后,我就不再有快乐的事。再也没有我可以大展身手的空间。你突然变得善于辞令,虽然对我是照顾有加,但我却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被饲养的猫,一直深感困扰。我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世上成名,一直以为你会是个到死都还很贫穷,只会随意作画,受尽世人嘲笑,却平静地不向任何人低头,偶尔啜饮着酒,不沾世俗,就此度过一生的人。我是一个笨蛋吗?但是,世上应该会有这样的完美之人吧!我到现在一直都这么相信着。

因为没有人看得见那人额头上的月桂树冠,所以他一定会受尽委屈,而且也没人肯嫁给他、照顾他,因此我愿走向他,一生随侍在他身旁,我觉得你就是那个天使,除了我,没有人能了解你。唉,你觉得这想法怎样?但没想到你竟然一夕成名,叫我该怎么说呢?我好生苦恼。

我不是憎恨你的成名。知道你那具有神秘力量的悲伤画作日益受到众人喜爱时,我每晚都向神明致谢,那是一种想哭的喜悦。住在淀桥公寓的那两年,当你心情高兴时,你会画自己喜欢的公寓内院、画深夜新宿的街头。当我们没有任何钱时,但马先生会来到家里,用足够的钱来交换二三幅图画。那个时候,你对于但马先生把画带走的事情,总是显得非常落寞。一副完全不关心钱的事情。但马先生每次来都会悄悄地把我叫到走廊,像是已经决定好似的,认真地说着请笑纳,然后向我鞠躬,把白色的四角信封塞进我的腰带里。

你总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而我也不会做出那种立刻察看信封内容的卑贱动作。我真的从来都不希望你看重钱,变得有名。我以为像你这样不善言辞的粗暴的人(对不起),不但不会有钱,更不会成名。然而,这些都只是外表而已。为什么?为什么?

从但马先生前来商量开个人画展的事情开始,你就突然变得很爱漂亮。

首先是去看牙医。你有很多的蛀牙,一笑起来就像个老头,你过去丝毫不以为意,就算我劝你去看牙医,你还是会半开玩笑地说:“不用了,牙齿全部拔掉,换上假牙,一口亮晶晶的金牙,让女人给爱上就麻烦了。”本来你一直都不愿去处理牙齿,不知道吹了什么风,近来在工作的空档之余你竟拨空出去,然后带着两颗闪闪的金牙回来。

“喂!笑给我看。”我一说,你长满胡髭的脸马上变得通红,很难得地用一种羞怯的语调直嚷着说:“都是但马那家伙一直啰唆煽动的关系。”你的个人画展在我到淀桥后的第二年秋天召开。我很高兴。但想到你的画将被很多人喜爱,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无法高兴起来。我应该是有先见之明吧!没想到,你的画在报纸上受到热烈的好评,展出的画,听说全部卖完,甚至连有名的画家也写信过来。这一切实在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可怕。

“到会场来看!”尽管你和但马先生都那么热烈地对我说,但我还是浑身颤抖,一直留在房间做些编织的工作。我一想到你那些画,二十幅、三十幅整齐地并列,然后被很多人观看,我就会想哭。这样的幸运,来得这么快,之后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每天晚上都向神明道歉,并向神明祈祷:“幸福已经这么多了,之后请保佑他不要生病、不要有什么坏事发生。”

你每晚都被但马先生约到各名家那边拜访,有时到隔天早上才回来。尽管我没多想,但你还是会详细地告诉我前一晚上的事情,哪个老师为人怎样、是个蠢蛋……完全不像沉默的你,净说些很无聊的东西。我跟你生活了两年,以前从没听你谈论别人的是非,什么老师,怎么样,过去你不都是一副唯我独尊,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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