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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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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语文课,大家都可以轻松一下。像大多数中国文人一样,语文老师精通侃山和发牢骚。打把式的说自己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我看我们老师的功夫全在一张嘴上。嘴唇粉薄,给人极精致的感觉,保养得很好,红润光鲜,像是女孩子的。现在想来,张仪拖着游说不成、被人打得体无完肤的身子,对怨他的妻子说:“你看我舌头还在吗?还好吗?这就足够了。”也很有气魄,或许我们老师和他多少有些渊源。其他器官也还端正,有儿歌为证:“大脑袋,小细脖,光吃饭,不干活。”脑袋就像隔街的“步云轩”,女人的铁镀铜镯子,掺银的金戒指,劣等的青田石,泥猫泥狗,郑板桥的竹子(当然是假的),情人卡,代人冲洗相片,快件一天取每张四毛,总之,里边什么都有。所以联想丰富,讲重耳的时候,最少要讲重耳的板肋,也就是排骨中间没肉,连成一整块,和他眼睛里有俩瞳仁,天生的四眼。兴致高的时候,还要讲讲国君在重耳逃亡时候,趁重耳洗澡偷看了一眼他稀有的排骨,其后重耳得势,偶然想起来,发兵把那个国灭了。

语文老师兴致总是很高,如果知道的有点没说出来,就像找不到厕所,憋得浑身不自在,生怕明天噎得死过去,再也没有说的机会了。他腰有病,坐着讲课,激动的时候就站起来,板擦向桌面一拍,很有气势,就是不十分响亮。大家起劲地叫好。

同学们十分爱听,引颈,侧目,兴起时一齐叫好,大笑。但有时候,笑话讲到高深曲折,同学们毫无反应,他们受过的教育使十个人合起来也不见得能理解一句真正的笑话。“你们倒是笑呀?”老师只好皱着眉头再讲一遍,痛苦啊。“这也是个笑话。”先生生气地说,于是几个聪明一点的先笑起来,这笑再引起其他人的笑,遂笑成一片。就像胡校长训完话:“我的讲话到此结束。”几个未睡死的人兴奋地鼓起掌来,掌声惊醒了沉睡着的,大家就一起鼓起来。

我也乐得看几页自己喜欢的闲书,要是平常,一来有老师在台上辛辛苦苦地讲,总觉着不太尊重老师的劳动,二来在干正经事的时间看闲书,心里总有一种犯罪感,且不说上对不起伟大的党,下对不起列祖列宗,单是想起早上吃的二两馒头,也很不好意思。但是现在,西山卧佛头上的匾说得好:心安理得,得大自在——反正语文老师讲的实在不见得比我看的正经多少。

今天,开讲贺敬之的《回延安》,李季的《王贵和李香香》。

“我对八百里秦川总有一种向往,去年去了次,一条土路,一条汉子赶着架驴车,一条腿曲在车辕上,另一条在车边逛荡着,车后边歪着他的婆姨,红袄绿裤,怀里抱个娃……陕西和山西的农民在外表上很难分,但有个诀窍:陕西的手巾把儿朝后系,山西的手巾把儿朝前系……”

我决定不听了,翻出《李义山集注》,桃色虎皮纸封面,白绫包角、压脊,装裱很招人喜欢。

第一首《锦瑟》,曾仔细读过几遍,还是不了然: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遍查诗话,得两解,仍觉欠通。宋人刘攽著的《中山诗话》说:“李商隐有《锦瑟诗》,人莫晓其意,或谓是令狐楚家青衣名也。”——,一个旦角没头没脑长出五十根弦来,的确很奇怪。宋人许顗著《彦周诗话》载:“……《古今乐志》云:‘锦瑟之为器也,其柱如其弦数,其声有适怨清和。’又云:‘感怨清和’昔令狐楚侍人能弹此四曲,诗中四句,此状四曲也。……”中间四句分写四支曲子,似可,但首、结二联不可解。

我闭上眼睛,让这几句诗在嘴里慢慢嚼着,椅子自然而然地前腿离地,又摇了起来。阳光探进来,摩挲着我的身子,像姥姥温暖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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