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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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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了,春光浓浓的,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杨花柳絮漫天漫地飞了起来,笑着追人跑,少年人的心融在眼睛里,眼神也就学那杨花柳絮,近着亲着心里梦里不知不觉念过多少遍的那个粉红的名姓的主人,柔柔的风透进衫子,轻轻拥托着你,走起路来飘飘的。

我们的球踢得多起来,邻近的玻璃店主任对采购员说:“多进点三毫米的,旺季来了。”

我这帮小兄弟踢起球来,不顾一切。球就是一切。我说不清楚踢球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是跑出的一身臭汗?是撞破在胸口上,英勇勋章一样的伤疤?是大呼小叫引来的似无意的眼神?但我清楚,在一个冲顶,下巴啃着地,看着球从右角斜飞入球网的时候,在涮过俩人,轻拨入网,和跑过来的同伴轻轻一拍手的时候……有一种醉人的力感,有一种被承认的幸福——“我,不可战胜。”

我永远忘不了那次得了冠军,抬着空汽水箱往回走,队里最弱最小的根2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小到做出一道半天没抠出来的难题,读出两三句《道德经》,大到横刀立马几十万军队灰飞烟灭,轻轻点起一支烟。力感,被世界承认自己强有力的感觉。这是男孩一辈子追求、享受的东西,女孩只是其中不大的一部分。

其实,他们干什么都这样,不顾其他,学是学,玩是玩,想她是想她。这才是真正的洒脱,所以,难怪成天玩的男孩子往往比天天啃书的女生学习成绩好。鬼知道是她看书,还是书看她,鬼知道是她想看书,还是她想人家看她看书。所以,踢球时对草坪里偶开的雏菊道“早安”,没人夸你风雅。

最美的是星期五,第四节体育课,踢出一身泥,冲个冷水澡。

“芦柴棒。”

“板。”

当然是说我。

“你大爷。画报上说夏奈尔时装店聘的独家模特,一米八一,五十五公斤,和我一样。”

“可惜,投错了胎。”

“当了你娘。”根2和我同是天生丽质,当然帮我。

对面小铺买瓶啤酒,“奥雷”将就,“五星”更好。就是不能要十一度的“清爽”型。五香的花生米、锅巴、油炸土豆片、虾条,钱松怎么都好说。酒后一觉,黑甜。醒不了,下午第一节课就免了,只是上第二节课的时候,小心别把拖鞋穿上去。

美则美矣,了则未了。真实行起来,还有不少麻烦。摒去揣酒入校要骗过“叶胡”(倒不是小气怕他们喝,是怕一请他们大家谁也喝不成)等等琐事不谈,还有两种。

第一,懒。都累得贼死,胜的有功输的有气,谁也不敢指使谁。

“秋水,你好吗?”

我知道,一说“好”,他准说:“好就跑一趟吧?”所以:“不好,一点也不好,远没你好,还是你去吧!胖人多活动活动有好处,减肥。”

有人提出经济政策,出钱的不出力,跑腿的白喝。难办的是大家都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度,反正钱不是自己挣的,钱是妈妈的,钱是王八蛋。

有人提出按姓氏笔画排列顺序,有人反对,因为他姓“丁”。他又提出按姓氏的拼音顺序,姓晁的又不干。

感谢上苍,在矛盾激化得不可调解的时候,给出了两个解决方案:一,战争,这狗都会,君子不耻;二,抓阄。

第二,钱。大家都习惯寅吃卯粮。陪小朋友出去几趟,买几本书,多少大富翁就这样变成了穷光蛋。

借?对门是男生,肯定没有。楼上的同志们有,可我又没司马相如的脸皮,乐得向文君取酒钱。他们更没有。

趴在地上找吧!钱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还是有的。小时候听姥姥讲,过去有个贤惠的媳妇,丰年的光景,每天从缸里抓把米,荒年就救了一家。我们挥金如土的时候扔着玩的钢镚儿捡聚起来就够一包花生米。兜里剩的零毛票只够一瓶酒,四个人也就凑合,终胜于无。

不患贫患不均。为了公平,我们找来五十克装雀巢咖啡的空瓶子当量具,一人一满瓶外加一瓶底,还剩一瓶底。为争那一瓶底,石头、剪子、布,分组淘汰。有一次,二百五十六趁别人争的时候把它偷喝了,大伙气得不行,一致决定让他写检查,一式四份自留底稿。

前几天听到一个好消息,说某个单位保证学校的肉类供给,条件是学校收下他们的几个子弟。以肉易肉,两不吃亏。

按理说,占便宜的应该是我们,可几天过去了,一切如故。饭主任仍是那句老话:“你们有选择的权利,你们有权利吃,也有权利不吃。”的确,猪有权利飞,兔子有权利下蛋,我们每个人都有许多权利。

走读的学生晚上还可以补一顿,最惨的是我们住宿的。

我们不能对不起别人,也不能对不起自己。妈妈告诉我:“别在乎钱,没了只管要。”离学校半站路有家熟食店,肘子酱得很好,平时,每周都免不了犒劳一下自己,给肚子加回油。这个月却不行, 一套《阅微草堂笔记》让旧书贾敲掉了半月的伙食费。

上课不敢盯着语文老师看。前排的学生报告,老师的肚子已经由上衣的第二个扣子长到了第一个。我怕看长了,难免把他的一些部位想象成“白云猪手”之类不敬的东西。

剩下可做的,只是给难兄难弟讲讲自己吃过的好东西,他们一个个大张着嘴,仿佛要把我的话吞进肚里。一位没留心,馋涎坠到地,长长的液丝在半空断了,很有弹性地一缩,再缩回嘴里。

“真那么馋肉?”徐盼忽然转过身来,问我。

“嗯。”

“好,我请你一回。来不来?”

“地点?”

“我家。”

“时间?”

“今天中午。”

“人物?”

“你,我。父母都出差了,他们平时很少在家。来不来?”

“当然。”我有点奇怪,她今天怎么有这种雅兴,以前她没这种毛病呀!

楼不高,四层,看上去活很细,砖是砖,缝是缝。一楼的住户就着窗户前兜出两米见方的一块地皮,种上些牵牛花、常春藤、大叶丝瓜,或是大耳朵豆角之类能爬高的植物,蓝汪汪的牵牛花伴着一串串淡紫的豆角花,开得挺热闹,只是小孩踮起脚伸手够得着的地方,就剩绿绿的叶子了,藤蔓的触角高高低低像潮一样涨去,有的侵上了三楼的阳台。远看去层层叠叠,像王维用披麻法和斧劈法皴出的春天很深很静的感觉。

她家在二楼,三室一厅,很干净,干净得让你放不下脚去。看来佼佼者易污也不是总有道理。

“踩了?”我抬一下大拖鞋。

“踩吧。”

踩在晃得出人影的地板上,怪刺眼的大鞋印。

徐盼理也不理,说:“我换一下衣服,你先到大屋坐坐。”

她家的沙发样子很好,可没我的老转椅坐着舒服,现在沙发讲究不用弹簧,里面塞着海绵、棕垫和其他莫名其妙的东西,像古代中国人心中的女人的肚子。

我问反锁进另一间屋子里的她:“你家就你一个孩子?”

“嗯,没福气。爸爸说太麻烦,妈妈说太拖人,就只要了我一个。”

“你父母的观念倒现代得很。听说现在法国人口逐渐减少,只是因为法国女人怕生了孩子坏了身型,腰粗得男人两只大手合不拢了。不过,这很有福气。”

“怎么有福气?”

想起我上铺那位学理的“疯女人”同志给我讲的故事:在小朋友的恳请下,他老先生唱着“易水寒”,星期六下午去了她家,还没进门,邻居老太太就给了他一大眼,仿佛他是违反了楼里“小商小贩禁止入内”的禁令,来卖菜刀豆包布的。家里除了她,还多了个倒霉弟弟,死缠着她讲《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刚打发掉他,门铃响起,一看门镜,她说她好凶好凶的哥哥来了,温柔的爱亦无处躲藏,他只好进了厕所。通风不好,光线不好,他听见那位大哥对妹妹说,刚灌了两瓶啤酒,爽快,接着就听见脚步声向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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