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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VAD SELIM 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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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好了,是真的吗?”她高兴地喊道。

其他女性的脸上也泛起了笑容。其中一位说道:“这些人全都希望能见见御手洗先生。”

听她这么一说,轮椅上的人不约而同地都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当然也一样想和大家见面。”

我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演出开始的铃声响了。他们这才停止了询问,对我默默行了个礼,从位置远些的人开始,慢慢回到各自的位子上去了。离我最近的那位志愿者也转过身去站在一旁。

幕布重新拉开了。担任主持人的佐久间君再次站在舞台上,介绍了下一个演出的乐队,表演又继续下去。这又是个民谣风格的乐队。看来今天演唱民谣歌曲的特别多,也许是音量较小,平时便于练习的原因吧。

当了近两小时的评委,这会儿我可以说得心应手了。紧张感已经消失,总算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放下心来后我不由得想起了中场休息时的那些事。这么重要的时刻御手洗竟然不出席,确实让人觉得无法原谅。之前我还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过,但见到大家盼望的样子后,我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心情,甚至为此感觉十分自责和不安。大家那么希望能在这儿见到他,但这家伙竟然不由分说地拒绝了。

我怀疑他是否知道有这样一批人。想起来我原先对此也同样缺乏认识。那家伙这么不近人情,可是大家明知道这样还是排着队想见他。对于这些热心的粉丝们,他怎么能如此不看在眼里呢?如果换成我是御手洗的话,我一定会努力创造条件满足他们的愿望,付出多大的牺牲和损失都不能推托。不管人的名气有多大,那都是短时期的事,根本没办法永远保持。在大家认为你有名的时候,更应该放下架子让人感觉到你的诚意,不然很快会被大家抛弃的。那家伙为什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另外,佐久间君在电话里对我说得很对,演出的乐队都以唱歌为主。虽然在两段歌曲之间也能听到吉他的独奏,而且有几个美国组合中的吉他手还弹得相当好,但是这些无伴唱演奏的时间非常短,也见不到有什么特别高超的技巧。演唱民谣的乐队大多没有什么独奏,乐器的构成也十分单调,仅仅配有一两把吉他。摇滚乐队也都仅配备吉他、贝斯和鼓,键盘乐器基本都见不到,演奏本身缺乏变化。这种场合尤其需要御手洗来表演几首纯粹的吉他曲让大家听听。

但是不管我心里怎么想,音乐会仍然按照程序一步步进行着。最后一组摇滚乐队的表演也结束了,我又为他们打了个满分。由于这次采取的是评整数分,后面不再设小数点,所以我担心会出现几支乐队并列第一或第二的问题。但由于评委人数比较多,合计总分后再计算的分值都相差很大,所以同分的现象并没有出现,决出第一、二、三名也很顺利。会场上没有准备什么盛大的吹奏乐来谢幕,只是由佐久间君读了读获奖的乐队名单和成员的姓名。得第一名的是日本女学生组成的民谣风格二人组合,第二名是美国人学校的一组摇滚乐队,第三名也是一组美国学生。遗憾的是,我十分看好的那支化妆很独特的乐队没有进入前三名。作为评委之一,我感觉很难接受。我想她们如果能灌唱片出来卖,我也会买来经常听。

获得前三名的乐队依次走到舞台上,从佐久间君手里接过奖状和用彩带包裹着的奖品。他们领完奖都向台下深深鞠躬,佐久间君让他们说几句获奖感言时,得第一的女孩只说了一句:“谢谢!”第二、第三名获奖者说的都是英语,我当然还是听不懂。

音乐会顺利结束了,坐后排的几个急性子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场,会场也开始变得嘈杂,但我总觉得有点儿不满足。虽说早就知道参演的都是些业余高中生乐手,水平不如专业队,但总是感觉比预期中缺了一些什么。

舞台上佐久间君正在发表闭幕演说:

“谢谢大家出席今晚的音乐会。谢谢各位家长和兄弟姐妹的光临。我们的参赛选手水平有限,准备得也不够周到,但是我们大家都很努力,不觉得有任何遗憾。美中不足的只有一件事,本来我不准备在这里说,但是不说出来又觉得憋得难受,那就是不能在这里听到御手洗先生为大家弹几首吉他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我想我们总有一天能亲耳听到他的精彩演奏。”

正说到这里时,舞台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吉他声。这是分解和声后的琶音和弦技法,音量非常大,有些原先站起来准备退场的人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舞台。

从舞台后那块蓝布后头继续传来响亮的电吉他声,我似乎看到了那把熟悉的gibn—335的琴头。定睛一看,从掀开的蓝布帘后面出来的,竟是御手洗那飒爽的英姿。随着几节华丽的独奏,他从盆景中间的通道慢慢走到了舞台中央。而今天早晨见过的那位黑人老头也跟在他的身后出现了,手里拿着一把红色小号。

御手洗走到麦克风前,扬起搭在琴弦上的右手,用英语向大家大声喊了句:“你们好,我的朋友们!”

当时我还不知道,会场里有人专门负责录音,所以把这一切都完整地录了下来。后来也正因为得到了一盘复制的录音,才能把当时的情景描写得这样准确。御手洗那天的讲话完全是用英语,我现在能把这些记下来,全靠反复播放录音并一点点翻译和修正。

“我来晚了吧?能赶上和大家见面真是太好了。”

暴雨般的热烈掌声回荡在整个会场上。我也和大家一样忘乎所以地使劲鼓掌,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上了心头。御手洗一边笑着,一边伸出右手握住了佐久间的手。我知道,此刻他的心里也一定和我们一样激动。

“今天的音乐会开得很成功,没能赶来听一听实在遗憾,但是我的朋友一定已经替我好好欣赏过了。明天就是圣诞节前的平安夜,无论多么吝啬的人也会在这一天给所爱的人送上礼物。今天晚上大家都是幸福的!下面,我的一位老朋友要为大家表演一首曲子。这位朋友非常了不起,他是世界顶级的小号大师。不过他今天只能为大家演奏一支曲子,因为他实在太忙了,吹完这支曲子马上就要动身回美国去。但是我想有这支曲子也足够了。今天晚上经历过的这一刻,一定会长久地留在我们的回忆里。他的名字就是——希瓦德·萨利姆!他是为了出席这场音乐会专程从美国赶来的!”

御手洗用左手指着那位老人。老人举了举手里的红色小号,轻轻向大家摆了摆手。观众席上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从御手洗的吉他里流出了优美的和弦声,那声音从容不迫,一个个音符像时钟一样准确地流淌出来。观众们突然安静了下来。黑人稍稍向前俯了俯身,把嘴对住了小号的号嘴,前端向地面慢慢地垂下。小号里传出的先是低沉的呜咽声,就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慰着我备感疲惫的心房。

突然,他的头高高地昂了起来,号管笔直地指向上方,一连串欢快激越的旋律过后,号管又转向了前方的观众。强有力的高音从小号中飞出,仿佛在鼓舞着我们奋力向前。

其间,御手洗一直以急速的琶音与号声相互呼应,高低有致,堪称珠联璧合。悠扬的乐声显得那么抑扬顿挫,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享受。纵使没有键盘乐的配合,仅仅一支小号和一把吉他,奏出的声音竟然如此浑厚而层次丰满,仿佛有一个乐队在幕后伴奏。这么美妙的音乐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与此同时,音乐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唤醒了我心灵深处的怀旧情绪。虽然这首曲子我从未听过,但音符组成的如诉的旋律却让我感到那么亲切和熟悉。这究竟是什么曲子?

“啊!”我不禁轻轻叫出了声。在老人俯身面朝地面,吹奏出一连串激越的音符时,我猛然想起来,这不正是那首披头士乐队演唱的《永远的草莓地》 [9] 吗?我很熟悉这首歌啊!接着,老人的小号声又低沉了下去,音色那么优美,婉转悠扬的旋律仿佛直接冲击着人的心灵。乐曲声中我仿佛看到了土地和原野,一片花草和绿荫在面前徐徐展开,令人如痴如醉。我感到浑身的疲惫和创伤、忧郁和委屈,一瞬间都融化在温柔的乐曲中,全身充满了振奋和勇气。

老人的演奏越发潇洒自如,仿佛进入了无人之地,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他时而转过身去低声演奏,时而俯身扭动着腰肢,也许是长时间的站立已使他劳累了,时时变换着姿势。和早晨见到他时一样,他上身穿着一件深棕色的皮夹克,下身穿一条黑白相间的阔腿格子裤,显得十分时尚。在直立和俯身时,那黑白两色的图案产生了炫目的效果。

这时我才明白,这位老人一定是位优秀的小号手。虽然我对他们二人的交往还一无所知,但御手洗一直惦记着这场音乐会,因为这位老人也是个音乐家,所以干脆拉他一起来出席。

老人立起身来,嘴唇离开了吹奏口。他已经一口气吹了好久,看来打算歇口气了。我和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热烈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老人的手中挥动着那支红色小号,频频对御手洗点头致意。仅仅从老人的谢幕动作中也能感觉到,他的艺术造诣决不是业余音乐人三年五载能练出来的。

接着御手洗的独奏开始了。他刚才还只是轻声为老人伴奏着,但这时的吉他声却大得出奇,连地板都仿佛在震动。一扇沉重的门在他的琴声中缓缓打开,一阵阵旋律向我们迎面扑来。我的心被这股旋律强烈地撼动着,似乎自己胸膛中也有一扇门被乐声推开了。我的心里有如重重波涛翻滚,顿时变得不再像原来的自己。真不可思议,我的心灵已经在琴声得到升华。

这时御手洗的吉他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涌来,汹涌的气势就像一片雪崩把我埋没。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排山倒海般的声符竟然只出自一把吉他。这种令人窒息的享受是我从不曾领略过的,而御手洗竟然能弹出这么动人心魄的独奏,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我没少听过他的琴声,但如此让人神往还是第一回。御手洗的吉他中似乎有一种巨大的能量向观众扑来,大家的身子都紧紧地靠在椅背上,被他的琴声所压倒,动弹不得。

这种震撼和感动用我手中的笔不足以表达其万一。从低音到高音,他心中的音符随心所欲地从吉他中奔腾而出,仿佛在自由的天空行走般挥洒自如。听众似乎都屏住了呼吸,身体一动也不动,只有眼睛紧跟着他舞台上的脚步。

老人手中举着小号,似乎也愣住了。我想他也一定没想到,吉他在御手洗手中竟能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让他也听得如痴如醉。

暴风雨般的独奏停住了。御手洗只留下一小节《永远的草莓地》没有弹。四周一片宁静,老人正露出满口白牙对他笑着,但看上去却更像是苦笑,并竖起了大拇指对御手洗比画着。明明看见御手洗的手没有动,可是我仿佛觉得乐曲还在我的脑际回荡,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余音绕梁。

然后老人又举起了小号。《永远的草莓地》的主旋律再次在大厅中漾起。他缓缓地吹着,如同宝石绽放出光华。这真是个千金难买的瞬间,观众们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影响到那美妙的声音。这一刻我仿佛感觉到灵魂在天堂自由地飞翔,渐渐融入那无垠的宇宙中。我甚至无法理解世上竟会有如此曼妙的音乐。他和我们同样生活在世间,为什么独有他能拥有如此惊人的魅力和技巧?

但是这种想法绝非嫉妒,也并非产生了自卑情绪,而仅仅是出自音乐的角度。因为我此刻才知道,音乐中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魅力。太了不起了,太棒了!今天我能坐在这里,能亲耳聆听他们的演奏,又是多么幸运!我从心里感谢上苍。还有什么能比活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呢?

当我回过神来,音乐已经停止了。我们只是一动不动地呆坐着,竟然忘了鼓掌。台上的两人互致着微笑,御手洗的左手轻轻按在琴弦上,当我们终于相信演奏已经结束时,才一起使劲鼓起掌来。

刚开始时掌声还很稀疏,声音也不大,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汇入了鼓掌的大军,掌声也越来越热烈,渐渐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就这么一直响下去。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老人缓缓走近了麦克风,观众们这才渐渐停止了鼓掌,会场上重新又静了下来。老人把红色的小号搂在胸前,把嘴凑近了话筒,用他沙哑的嗓音说着英语。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在梦中我变成了一只小鸟,我在马利普 [10] 海岸的波涛间飞翔。我闻见了海浪的气息,各种水果的芳香令人陶醉。那时的我是多么幸福!我能像鸟似的自由翱翔,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瞬间,也令我终生难忘,再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我的朋友们!在这个充满不公和歧视的世界上,我们才更要努力去实现最好的自己,我会在上帝的乐园里等候大家!”

说完他转身离去了,很快消失在蓝色的布帘后面。御手洗紧接着走近了麦克风,用日语说道:

“今晚的音乐会终于要落幕了,如果能让各位感到高兴的话,将是我最大的荣幸。石冈君,我们快点儿一起回家喝一杯热乎乎的红茶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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