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2)
“刚才?”
“是的,大约一个小时以前吧。”
“以前也常有这种事吗?”
“不,听他叫得那么惨,这还是头一回。”
“你能确定听到的是源达老先生的叫喊声?”
“我想应该是他。除了他也不会有人这么喊叫吧。”
“源达老先生是什么时候起变痴呆的?”
“自从他搬到我们旁边来就一直是这样了,我想年头已经很长了吧?”
“搬到这里来?”
“是的。”
“这么说,源达老先生并不是这里的老住户?”
“不是的,自从他儿子宣孝先生把他从养老院里接出来以后,他才住到这里来的。那时候他就已经痴呆了,走在路上偶尔碰上他时一眼就能看出来。”
“哦,是这样。那么,他发病时会跳舞,你也见到过吧?”
“是的,我也见到过一回。是在今年夏天,正好那天他们家这扇窗户打开着,我偶然往里扫了一眼,看见老头子发病了,正跳舞呢。那样子实在太难受了。”
“怎么个难受法?”
“整张脸就这么拧成一团,嘴巴像这样张得大大的,然后一张一合的,舌头伸出来老长,那样子真像是被魔鬼附上身了……太可怕了!”
老板越说越大声,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御手洗已经站起来了。这时,对面二层的格子窗上,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个跳着舞的人影照在上面,那样子和阵内严模仿给我们的一样,两只手疯狂地舞动着,脑袋前后乱晃,样子十分吓人。
御手洗跑向店里的楼梯,下了楼。我也紧跟了上去。
我们出了中餐馆的门,穿过这条小路后,三步并做两步地上了由利井家的台阶来到门前。餐馆的老板见了,也赶紧跟了上来。
“那好,你上前去把门叫开!”御手洗对老板说道。
店老板上去一把拉开了门,果不其然,门里还拴上了铁链。老板对着门高声喊道:“由利井先生!”
我和御手洗两人背靠着墙躲了起来。屋里传来了脚步声,看来是他们家的人来开门了。我听见了铁链被拉开的声音。
“对不起,我是区政府的,得进去一下。”
御手洗用他惯常的不容置辩的语气大声说了一句(不过说实话,平常他这副腔调我根本就不买账),然后推开里面的人硬挤了进去。前来开门的还是刚才的那个女人。
御手洗在门口脱下鞋子后,快步闯进里面的走廊。我一看也顾不上犹豫了,紧跟了上去。左手边一间屋子的推拉门开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我们坐在正开着的电视机前面。朝他的前方看去,我见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站在这名男子前面的是一个老人,他的脸居然肿得像一个吹胀了的气球,嘴巴一张一合,头不停地前后乱摆。这名男子用力去按老人的双肩,但根本就按不住。只见老人的双手不停地乱舞,两只脚就像跳踢踏舞似的跳个不停。
老人的双眼紧紧地闭着,完全睁不开,而更加让人害怕的却是老人那一开一闭的嘴里不断地有血水淌下来。虽说血并不多,但一直从嘴角流到下巴,又顺着脖子往下流到身上。老人手脚不停地挥动着,却一句话也不说。
“好了,好了,保持这个姿势都别动!”不知好歹的御手洗迎着两个人走了过去,嘴里大声喊着。
趁这位男子一愣神的工夫,老人挣脱了他的手。御手洗上前掀开男子的眼皮,凑近他的曈孔看了看。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谁?你看错人了,我没病!”老人的儿子沙哑着嗓子,力竭声嘶地叫嚷起来。
“放心,我没看错,宣孝先生,舞蹈病可是会遗传的。你平常有没有出现身体倦怠乏力,以及傍晚时发低烧的症状?”
“根本就没有!我自己还不清楚?我绝对没病,绝对没有!”
“那好,夫人,请让我也看看你的眼珠子。”御手洗猛地一转身,冲着那位女子说道。
“我不用看!我没病!”这位夫人尖叫了一声。
“这就好。那么,请把老人扶好,让他躺一会儿吧。夫人,请拿床被子来,然后把最近他服过的各种药的名字告诉我。”御手洗就像真正的医生一样,装模作样地对两人吩咐道。
“宣孝先生,这种舞蹈病的起因可是与中年以后的生活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我问你,源达先生以前在养老院里住过很长日子吧?”
御手洗帮老人的儿子一起用手按紧拼命挣扎的老人,同时以肯定的语调发问。女人抱来被子后,御手洗腾出手和男子一起把老人抱到铺好的被子上躺下来。
“噢,是的,是的。”男子忙不迭地点着头回答道。
“哎呀!这老头的劲儿可不小。你们家病人的情况,我还得跟福利科做汇报呢。他以前住的是哪家养老院?”
“幕张市的切止养老院。”
“噢,那地方条件不错,对老人照顾得也很尽心。特别是那儿为了预防老年人得痴呆症而定期举行的老年人唱歌比赛可太有意思了,特别是老年人合唱队演唱的那首青蛙的歌,我还特地拉上我的同事们专门到那里听过好几回。可是,你父亲的嘴巴怎么了?好像完全发不出声了?”
“不,他偶尔也会这样,没关系,别担心。”这位当儿子的大声回答着。他回头一看,御手洗正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父亲的嘴唇,于是赶紧冲上前去,神经质地狠狠拨开了御手洗的手。
“噢,是吗?我身上可没带着止血剂啊……这样不管可不行啊,他连嘴都张不开。可是看起来血已经不再流了。”
“跟你说没关系!没关系!”由利井拼命拦住他。
“嗯,现在好多了。再给他盖床被子吧。哦,这儿还有不少剪下的报纸呢。”
御手洗说的话又让我吃了一惊,我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镜框,里面全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小块文章。
“新桥的兰樱珠宝店,重新装修后举行盛大的开张典礼。英国王妃明早将赴兰樱选购珠宝饰品……哇,真不少。这里还写着兰樱珠宝店里进了贼;兰樱打算向画廊经营方面扩张……全都是和兰樱这家店有关的报道啊!”
“我家祖上也世代经营着一家有名的珠宝店,可是在战争中已经毁于一旦了。”
“噢,是这样。看,他现在安静多了。夫人,麻烦你把源达老先生最近服用的各种药拿来让我看一看。”
“是医院给他开的那些药吗?”
“是的。”
夫人打开柜子,取出一个装紫菜卷的罐子。御手洗接到手中后弯腰把盖子打开。里面有好几个药袋子和一些用透明食用胶囊包装的药丸。
“品种可真不少啊。这些全是医院开的药?”
“是的,都是那边那家综合医院给开的。”
“嗯,是这样。不过我想问问你,由利井先生,你不希望你老父亲再这么跳舞吧?”
“要是能那样当然再好不过了,我做梦都盼着他好起来呢!”由利井宣孝看上去几乎要对天起誓了,“可是带他看了这么久的病,一点儿也不见好。大夫说这种病至今还找不到原因,因此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也实在被他弄得焦头烂额了……”
“那好办,我来帮他治吧。我最近发现了一种办法,对付这种病效果非常好,不过治疗时得需要一块大玻璃板,你把那个镜框借我用一用。请把它从墙上卸下来吧——对,就是它。”
“是这个镜框吧?”
“对。请拿块布帮我把上头的灰擦干净,然后再翻过来,把后头的按钉打开……对,就这样。请把玻璃板卸下来,就放在这儿。”
只见御手洗端着玻璃板,朝着身体不断抽搐的由利井源达老先生肿得跟猪头似的脸上扣了下去,而且还把自己的上身也慢慢压了上去。
老人的鼻子被压得喘不过气,十分痛苦,拼命挣扎个不停。我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也不敢出。
“喂,你怎么能这样做!没看见老人已经难受极了吗?”他儿子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冲着御手洗大声嚷嚷着。
我很理解他的怒火,因为实在没见过像御手洗这么胡闹的。
“你们就放心吧,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不这么做就治不好,请你们再忍一忍。”
老人终于受不住了,大声哭喊着叫了起来,嘴里哈出的气在玻璃板上留下了一片雾腾腾的小水珠。他的手脚乱踢乱舞,嘴里发出了像鸟叫似的怪声,身子一伸一缩地抽动了起来。
“哇!这可不行,全身已经开始痉挛了,要咬着了舌头可就难办了。”
御手洗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抓起放在榻榻米上的剪报揉成一团,往老人的嘴里一把塞了进去,同进把手里的玻璃板放在一边。
老人被堵住了嘴之后,眼睛瞪得大大的,拼命地挣扎着。
这时御手洗却站起身来,十分自信地对大家宣布:“好了,这下子我想他不会再跳舞了。”
我们听了都愣在一边,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御手洗丢下大家,自己快步向大门口走去,我和中餐馆的老板也紧跟着走了出去。
“你看天上的月亮多好看,几乎是正圆的……”
御手洗若无其事地赞美起天上的月亮来了。
我们回到那家中餐馆里付过饭钱后,转身离开了浅草这条小巷,脚边传来一阵阵虫鸣声。
“你告诉他们说那老先生以后不会再跳舞,这是真的吗?”
“那当然是真的。也许明天还会轻微发作一回,但从后天开始肯定不会再跳舞了。”
“你就用玻璃板那么压他几下子,就能把他的病治好?真有那么灵吗?”
“那当然了!我那么一试,就知道他的舞蹈病不是装出来的。”
“噢……原来你假装治病,目的却是试探他的病是不是装出来的啊!”
“不,只是顺便捎带着看看真假而已。”御手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否认道,“不管怎么说,这回那个老人是不会再跳舞了。”
可是我仍然不肯相信。要能那么几下子就治好一种如此奇怪的病,那御手洗不就成了神仙?
“你使用的是类似于催眠疗法的医术吧?”
“反正也差不多!”御手洗又极不耐烦地回答了一句,接着呆呆地考虑起了别的事情,“总之,从一个钟头前开始,我已经对这桩案件有了些朦胧的想法。现在我们回到那位可爱的阵内先生家里去,温上酒好好喝几盅,晚上再慢慢琢磨其中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