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2)
和御手洗认识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他是个怪人,不过他自己倒总把自己当成伟人。这种别扭的性格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人人对他敬而远之,他好像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活的,反正我下班后去他的办公室,从来没见过有客人上门。他对钱也不在乎,比如有次我谈起咨询费的事,他说是朋友就免费,而且真的没问我收过钱。
毫无疑问,他是个好人,他是我来到这“记忆的异邦”后第一个朋友。开始是两天一次,后来每天我下班后都会到他那里去坐坐。用不着打电话通知(说起来,他那里有没有电话我也不清楚),到了以后直接推门进去就行了,每次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他看见我也很高兴,然后我们听听音响,讨论讨论唱片。
六月三日星期六,这天下午工厂放假,所以下午我就到御手洗的办公室去了。到的时候我先朝窗外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了,他居然在听收音机里播放的新闻。我问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他说今日乃火星与土星重叠之日,世间必有不祥之事发生,比如哪个政界大腕被暗杀了,或是空难、地震之类的天灾人祸。他让我也小心点,说我是因为受到火星的影响才会失忆的。据御手洗大师所言,火星和土星都是“灾星”,而这两颗灾星重叠就是灾上加灾。
“下次我带良子一起来行吗?”我突然问他。我很想让良子认识认识这位很能耍宝的占星术士,也经常对御手洗提起良子。“女孩子不都对占星很感兴趣吗……”
“随你。”御手洗兴趣缺缺地回答。他缓缓地将身体滑入沙发中,忧郁地交叉着双手。
今天的御手洗非常迷人,不对,不光是今天,以外表而言,他算得上是个无可挑剔的男人,虽然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极差。那时候他才刚睡醒,整张脸肿得像个刚出屉的包子。
后来经过我数次观察,发现他除了性格差了点外,有着日本人少有的气质。鼻子又高又挺,脸庞消瘦,略带几分憔悴,头发微卷,而且很柔软。呀,现在才发觉他真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我的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安——真的可以把这种外表俊秀的男人介绍给良子吗?
“你,没有妻子吗?”
“嗯。”
“找不到吗?”
“我还不想这么早进坟墓。”
御手洗来劲儿的时候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个三天三夜,但没兴趣的时候就算有蚊子停在他眼皮上也懒得去打。所以我们两个就像老年之家里的老人一样听了一天的新闻。令人遗憾的是(或许应该是值得庆幸),大师的预言不准,除了临近傍晚的时候听说东北地区发生了地震之外,天下太平。
御手洗样子很消沉,他歪着脑袋不解地说:“奇怪啊……地震明明应该是天王星才对……”
“不过总算有场地震,不好吗?”我这样安慰他。他还是一脸不爽的样子,好像在说“好什么呀”。
回到家时,我看见良子坐在一个小包裹前,正在读一封信。
我想把刚才御手洗“预言”的笑话告诉良子,但见她读得很认真就没打扰她。其实我已经和她说过好几次了,我认识了一个做占星术士的朋友,但她一点儿也不关心。一般女孩子不是听到星座什么的就特别兴奋吗?看来良子真是与众不同。
“这个小包裹是从哪儿寄来的?”
“乡下寄来的,房东先生代我收的,刚刚才交给我。”
啊?怎么良子的家人已经知道她这里的地址了?她没告诉我这件事。
我瞅了瞅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有裙带菜,用保鲜膜包起来的食品,甚至还有蚊香这种日常用品。其中有一个小纸箱,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很小的铁质茶壶。
“这是什么?”
“是南部的铁壶,岩手县的特产。”良子一边看信一边很冷淡地回答。她捏着信纸的右手大拇指好像有些古怪。
“真可爱,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你的手指怎么了?”
“在店里弄伤了。”她把信折好,塞进信封,然后开始用伤感的口吻述说家乡松岛的种种。看来那封信让她心情变得沉重了。
松岛这个地方我不是太了解,仅在学校学过松尾芭蕉咏叹松岛之美的俳句 [1] 。或许是句子太简单了,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起来,但就是想不起我学习这首俳句时的情景——我连自己在哪儿上的学也忘了。
“夏天很美,但松岛的冬天更美。”良子说,“冬天的时候有带被炉的游览船,我小时候就很想坐。经常可以看见来旅行的一家人坐上那样的游览船,我很羡慕他们。虽然我是在松岛出生的,但小时候却一次也没有坐过。第一次坐船是我十八岁的时候,而且就只搭乘了一回,但感觉很开心。和我们在横滨那次不一样,那种游览船的旅程很长,而且一趟只有四五个客人。松岛这个地名,指的不是一座岛,而是由很多小岛组成的群岛。从游览船看,会觉得一座座小岛就像是一座大岛被分尸似的,有些人不喜欢这样的景色。不过我真想让你看看那千岛百姿的美景啊……”说完良子又是许久的沉默,我见她眼中溢满了泪水。
“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冬天我们一起去松岛吧。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伸手轻抚良子的头发,以为她会投入我的怀抱,但不知为什么,良子没有这样做。
良子告诉我自己有一个比她小很多的弟弟,这个弟弟刚生下来体质就很弱。她母亲在信里说,最近家里的状况很不好。良子的父亲几年前死了,现如今全家的生机都靠兄长在维持,把良子也算进去的话,全家一共四口人。
她父亲是两三年前去世的,当时良子只身来到东京,为了寄钱回去,不得不到酒吧上班,做一些难以忍受的工作。这些她以前都没和我提过。
“我想写信回家,但大拇指受伤了,没办法握笔,如果是其他的指头还好……你能帮我写吗?”
“可以是可以,但笔迹不一样,他们不会起疑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