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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日(星期一)

开车从上野到超市,买了够一周用的日常用品。还好是开车来的,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么多东西搬回家。买好东西后,仍旧把车子停在超市的停车场里,步行去“阿美横”,那里有lv [1] 的专卖店。我的钱包坏了,想再买个可以放钱的lv1包包,可是逛了很久都没找到我喜欢的。

我不是特别喜欢lv的东西,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能放钱的钱包。但我的朋友们都有,每次见面的时候,她们都会拿出来炫耀,还说是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杀价买的。其实我不喜欢那种印有lv标志的设计(我觉得悦子她们也不喜欢),而且那种包的假货特别多——如果在路上和拿lv包的女人擦肩而过,悦子她们一眼就能分辨出那女人拿的lv是真是假。所以我也不能买个假货去糊弄她们,万一被她们看穿了,不知道会被数落到什么地步。

1国际知名品牌,全称为“louis vuitton”,以奢华著称。

想到这里我才觉得很没意思,和那些女人见面真是痛苦。唉,总之下次碰面之前,我一定要买个lv的钱包。明天就去吧,听说银座和青山都有lv的专卖店,今晚拜托老公把车子腾出来借我。

但我买了包后决不能像悦子她们那样四处炫耀,那样做太俗气了。不过我想,当我若无其事地拿出钱包时,是应该冷笑呢,还是不露声色?她们表面上大概会微笑着欢迎我成为拜金女,但心底里一定会嘀咕,原来是这么小的钱包啊。唉,真的很讨厌。如果能把大一点的包包和钱包都买下来就好了,两者都买她们就没话说了吧,但老公……

八月十六日(星期二)

今天真是太倒霉了!居然发生了追尾事故。车子开上首都高速公路的时候,后面有一辆车开得很快,而且一直跟在我的后面,几乎就要撞上了。高速公路上有车速限制,我只能加速前进,他明明可以开到旁边的车道上超过我,却一直咬着我不放。他大概知道我是女人才故意戏弄我的(女人开车就经常会碰到这种麻烦)。结果我的车子越来越接近前面的车子,来不及踩刹车就撞上了。最气人的是,后面那辆车子乘机拐到我右边的车道上,就这么开走了。

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辆车的车牌我也没记下来,甚至连那辆车是什么牌子我也不知道,只记得是一辆白色的车子。被我撞到的那个人倒很好说话,他只说了句麻烦了,就再没说什么。这件事我想向老公保密。

那人是“朋友借贷公司”的社长,叫井原源一郎,他给我一张名片,抄下我的车牌号码和驾照号码,还问了我的家庭住址和电话。我说我会主动和你联络,请不要打电话到我家,因为这件事我不想让丈夫知道,就告诉他车子不小心撞墙了。

最后,井原先生说他的戒指不见了,我听后有点过意不去。

八月十七日(星期三)

还是别买lv的钱包了。我在逛街时,透过lv专卖店的橱窗玻璃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个抱着小孩的黄脸婆真的需要lv的包吗?

那场事故过后,虽然保险公司的人说钱的方面没问题,但我知道肯定是要赔偿的。女人真的不适合开车,还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比较轻松。

出事时要是换个男人,或许来得及躲闪。女人在踩刹车的时候总是会担心高跟鞋的鞋跟会不会折断。冬天即使换穿长筒皮靴,也总怕离合器的踏板把皮面刮花了。唉,要担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女人开车就是麻烦。真想换一辆没有离合器的车子。我向老公抱怨过,他嘴上说得好好的,却总拿没钱没时间来推脱。

我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打到朋友借贷公司,总务科的小姐说社长今天请假。是因为车祸的关系吗?我很不安。

八月十八日(星期四)

我用信用卡提了两万圆,买了一些水果去探病。井原先生住在岩田外科医院,从浅草桥站坐出租车用了六百三十圆。

井原先生说只是有点脑震荡,不太严重。保险公司的千田先生也来了,他说夫人您别担心,您不需要承担太大责任。

八月十九日(星期五)

下午下了一场阵雨,最近我满脑子都是车祸的事,所以对菜菜的照顾有些疏忽。菜菜已经三个月大了,可以开始吃母乳以外的食物了。我考虑让她断奶,因为最近我的奶水也不是很充足。

本来我想在吃午饭的时候,试着让她吃几勺蔬菜汁或者酱汤,但因为下午要去医院探病,所以来不及准备,最后给她喂了一次母乳就匆匆出门了。下午一点是探病最理想的时间,不这么早去的话,就来不及回家做晚饭,而且这个时间也不会碰上其他来探病的人。

八月二十日(星期六)

菜菜总是哭,她是想吃奶了。

明天是周日,老公提议去游泳,但我没那个兴致,就说不想去。唉,最近的心情真的不怎么好。

八月二十一日(星期日)

整天待在家和老公大眼瞪小眼,闷得慌。今天是发生车祸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我骗老公说车子撞墙了,他没怀疑,竟然还问我那面墙有没有事。真是气死我了,木头脑袋!不过这次倒真要感谢他这种迟钝的性格。我们毕竟是很合适的一对,虽然有时他会搞得我很恼火……

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热死了,热死了,什么也不想写。

八月二十三日(星期二)

在病房里碰到一个女人,我还以为是井原先生的太太,吓了一跳,后来知道不是就放心了。说起来,一直没见过井原先生的太太,他不会还是单身吧?应该不是,看样子他都五十多了。虽然他很和气,不过那种中年男人的味道就好像黏在衬衫上的黄油,有点恶心,总之我不喜欢这个人。

八月二十四日(星期三)

不是去医院,就是在家照顾菜菜,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菜菜已经三个月大了,能够听懂我说话的意思,真是让人开心。哄哄她,她就笑,给她看八音盒,除了笑外,她还能做出各种反应,我总算体会到了当父母的成就感。

中饭我随便吃了点东西,再给菜菜喂一次奶,就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家门。妆化得马马虎虎,背着装有纸尿片和奶瓶的包,满头大汗地赶到医院。一想到这副狼狈相,我觉得自己真是可怜。

其实我不用每天都去,井原先生也说可以不用来了,但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说是这样说,但每天又要照顾小孩,又要去医院探病,我真是快累垮了。

对了,今天他竟然对我说:“太太您每天都来看我,我躺在病床上也不感到寂寞了。”说完还用他那毛茸茸的爪子来握我的手,真是恶心!他那双手,手指粗得像肥香肠,手背上的毛又黑又密,指甲剪得很短,手掌的皮肤却光滑得像铝膜,感觉粘哒哒的。暂时不要去医院了。

八月二十五日(星期四)

从早上八点开始,每隔两小时,我就给菜菜喂一次食物或者牛奶。这个时期要多给小孩吃果汁或者菜汤一类的流质食品,这样才不会便秘。好久没这样了,今天是为菜菜奋战的一天。

八月三十日(星期二)

好几天没写日记了,因为没什么开心的事想写。今天井原先生突然打电话来,把我吓坏了。更恶心的是,他竟然用小孩的语调说,我很寂寞,来陪陪我嘛。恶心……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大概是太无聊了,才会做这种事吧?像我这样带着三个月大的小孩的女人,出趟门都和打仗似的。当男人真好,无事一身轻。

老公完全没有发觉我的烦恼。那个木头根本不了解女人的心,我不告诉他的话,他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有点后悔,如果当初把车祸的真相告诉他,现在就没这么多麻烦了,我也可以轻松许多。一开始我怕把这事告诉他,他就会有借口数落我,现在想想,我真是太蠢了……

不过他也有不对的地方!如果他能早一点表现出足以让我信赖的包容力,那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他,绝不隐瞒。

九月一日(星期四)

九月了,天气也明显变凉快了。每年到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东京的海拔好像突然升高了一千米,空气就像高原地区那样干燥而凉爽,非常舒服。今年的夏天没有去山上,也没有去海边,就这样结束了。老公真是不体贴。唉……真希望车祸的事能早点结束。

九月三日(星期六)

郁闷,什么也不想写。

九月五日(星期一)

奶水是一点儿也没有了,只能喂菜菜牛奶喝。听别人说,小孩如果开始喝牛奶,母亲的母乳就会越来越少。但我觉得是自己太劳心、太累了才会没有奶水的。喂菜菜加了牛奶的藕粉吧。

九月七日(星期三)

悦子和那帮lv迷来家里玩了,她们一张口就是:“田端好远啊,田端好远啊。”还问我这里到不到得了青山或者原宿,问完就哈哈大笑。真是失礼,说得我家好像深山老林一样。原宿真是个鬼地方!

我起身给她们泡茶,从窗口看见悦子的车就停在楼下。每次看到她的车,就觉得车身上的擦痕增多了。悦子的驾驶技术很差,却喜欢逞强,开车的时候总是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拿烟,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提心吊胆。她开车的时候嘴巴也不得闲,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对过往的男男女女品头论足,顺便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这个女人太土,那个男人太丑,好像就她是舞会女王。其实,只要看她握方向盘时不停哆嗦的手,就知道她是在死撑。她这样开车居然没出事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是她运气太好了,就是我实在太背了。

“田端就是乡下,那里还有条河呢!”她说这种话毫不避讳,甚至当着我的面说我已经是黄脸婆了。其他的人——真理子和奈美子——就像跟班似的随声附和。没办法,我只有苦笑着点点头。

或许她说的没错,我感到不安。但我最近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哪有闲情去想这些事。这些女人的孩子都差不多大,而且都已经上幼儿园了,所以她们白天才有空到别人家里闲逛,给人找麻烦。

她们好像很高兴地说:“你真是辛苦啊。”废话,我不辛苦难道还是你们这些来吃闲饭的辛苦?我还没生小孩的时候悦子就说:“孩子,还是早点生的好,年轻的时候有精力,等老了再生,不光照顾起来辛苦,而且老得快。”她说这话时,好像真的是在为我考虑。等我的小孩一出生,她们就好像作战成功似的欢呼雀跃。鬼知道她们是真心替我高兴,还是庆幸又出现一个垫底的。大家都怕遭到这个小集团的排斥,所以都争先恐后地生小孩,而当时没有加入“生产”大潮的我,如今就成为了她们取笑的对象。真是太可恶了!我才不会认输!

真讨厌,请她们喝红茶简直就是浪费。我看到悦子的杯口上有一个口红印,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真想在她们的红茶里放泻药。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挂着一副假笑,脸都疼了。直到老公回来,才算松了一口气。想来想去,还是夫妻贴心啊。

九月九日(星期五)

井原先生还在住院,他不是说没大碍了吗?已经快一个月了,他好像没有出院的打算。

今天我委婉地提到了戒指的事,他说发生车祸后怎么找也找不到。真的吗?我不能假装没有听到,于是问他那个戒指多少钱,如果不是很贵的话……

他说别担心,没有关系的,说完后又来摸我的手。他根本是用戒指丢失当做理由来占我的便宜。那双手十分恶心,像铝膜一样冰冷,又像石蜡一样油腻潮湿。我感觉那双手是用蜡雕刻出来的,指关节根本不能弯曲。

九月十五日(星期四)

明天,正好是车祸发生后满一个月。我不想在事故发生的同一天去看他,所以就今天去了。井原先生又提起戒指的事,他说:“那只戒指没了就没了,如果你很在意的话,可以向我的公司贷一点款吗?我的公司最近业绩不是太好,我正为这事犯愁呢。”井原先生说这话时满脸愁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表情。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认真注视井原源一郎这个男人的脸。大概是他那哀愁的表情不怎么让人反感,我才能鼓起勇气去看他的。

以前一直不敢看他是因为我有些害怕,还有些不好意思。井原先生的额头有点秃,脸盘很大,近乎正圆的胖脸上堆积着厚厚的脂肪。眼睛是双眼皮,扁平的大鼻子,刮过胡子的面皮就像砍伐过度的密林,头顶的头发已经很稀疏了。与其说他是企业的负责人,倒不如说是在工地上指挥的工头。

“哎呀,我这要求太无礼了,如果太太您愿意向敝公司借钱,利息方面好说。但如果您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您一直问我那戒指多少钱,多少钱,让我觉得您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才想了这个下策,这样大家都有好处。至于借多少钱吗,当然是越多越好,怎么样,一百五十万可以吗?”

这比我预想的金额高太多了,几乎是我目前存款的全部。但他说利息可以适当减少,而且这钱只要不去动,一百五十万一分都不会少,借一个月就行了。只要一个月,这起事故的责任就可以一笔勾销,两方同时获利,这是个好办法。于是我就答应下来,这个办法比让我赔偿戒指好多了。

九月十九日(星期一)

去病房探视井原先生,护士告诉我他去公司了。我问他出院了吗,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护士说他白天去公司,晚上回医院——还没听过有人这样住院的。不过看他已经恢复,不用天天来探视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九月二十日(星期二)

菜菜已经四个月大,是该让她真正断奶了,可以给她吃一些像蛋黄一样的固体食物。我知道一些断奶期的基本常识,食物一定要煮得烂,煮得透。应该不会有问题。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三)

菜菜身上长出了像湿疹一样的东西!吓死我了。是对鸡蛋过敏?还是因为换了不同牌子的奶粉?以前一直喂她喝汤,现在已经能喝一点粥了。看来是我太着急,不行,还是只能让她喝牛奶和米汤。真是搞笑,我已经没有奶了,这该怎么办?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四)

吉田医生说不用这么早给孩子断奶,现在还可以用汤勺喂她果汁、酱汤之类的流质食物。像蛋黄之类的,还是等抵抗力再强一点的时候给她吃比较合适。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五)

今天是假日,但老公从早上开始就赖着不起来。这段时间无论照顾菜菜,还是去医院探病,都是我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老公他一点儿都没发觉我在忙什么。虽然我很感谢他一下班就回家,但他在家不是睡觉就是看棒球。问他话,他也爱理不理的,难怪悦子她们要瞧不起我。想到这里我就怒火中烧,看到他充满钝感的后背,恨不得踹上一脚。

放在角落里的电子琴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最近我连琴盖都没有打开过,弹奏的技巧应该都还给老师了。当初我说要和现在的老公结婚,搬到田端来住,悦子她们就说:“这么快就结婚啊?我看你坚持不了多久的。”唉,好像是有点被她们说中了。我和老公不像别人那样,在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后才结婚的,可能有些遗憾,但反过来想这不也是挺好的吗?对,是挺好的,我觉得这样恋爱结婚才适合我,老公他也是和我最相配的人。如果现在能有时间练练电子琴就好了。

九月二十六日(星期一)

夏天就要结束了,出门也不再辛苦。今天井原先生让我以后不用再来了,真是太高兴啦!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明天一定会更好!以后我要多花点时间照顾菜菜和老公。

九月二十九日(星期四)

井原先生突然打电话找我,他说他在附近办事,能不能顺便出来见个面,谈谈保险的事。对于他的请求我无可奈何,但约在西尾久附近会被邻居看见,所以不得不在一家离田端车站很远的咖啡店碰面。

井原先生看起来很健康,但脖子上还包着绷带。我还以为他要谈保险的事,结果扯了半天都没开始谈正事。一开始他尽说些客套话,什么“您的孩子长大了”之类的。到后来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他说:“自己这把年纪一个人很孤独,当初要求太高,不然就应该找像太太您这样充满魅力的女性。呀,我这么说的意思好像是看上太太您了。”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哈哈大笑。他一边笑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男人真不要脸!“这把年纪”,谁管你多大了啊!结不结婚是你自己的事,孤独也是你自作自受,和我这个有家有孩子的人说这种话,你到底知不知羞耻啊。或许有些女人和他一样,到死都是一个人,活该!

十月三日(星期一)

菜菜已经四个多月大了,有时候听见她好像在说什么,仔细听,才发现她在叫“爸爸”。我很失望,可能我在喂菜菜吃东西的时候,经常自言自语地说:“爸爸到哪里去了呀,爸爸真让人没办法。”无意间她就学会了“爸爸”这个词的发音。麻烦的事情都是妈妈在做,爸爸只是在旁边看看电视,或像哄猫似的逗逗菜菜。菜菜你真不懂事啊,妈妈这么疼你照顾你,你却先学会了叫爸爸,这太不公平了。

或许我和这孩子没缘分,在医院刚生下菜菜时,我问老公是男是女,从旁边走过的护士小姐说,是健康的女孩。当时我一听说是女孩,就感到很失望,甚至有些失神。怀孕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有生男孩的相,所以我也一直相信自己会生个男孩。

十月五日(星期三)

菜菜看我的时候会笑了。她出生已经快五个月了,我想是时候给她吃一些加油盐的食物了。

我学会了一道菜——碎豆腐。两勺豆腐、煮熟的蛋黄半个、切碎的菠菜两勺半、盐、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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