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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刚·马卡特 B(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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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三杯拿铁咖啡回到研究室时,距我离开房间还不到五分钟。

我一走进屋,坐在海因里希身边的艾刚·马卡特就站了起来,伸出手向我走来,说:“啊,医生,你好,初次见面!”

我把三杯咖啡慢慢放在桌子上,笑着和他握了握手。他睁大蓝色的眼睛,高兴地用力握了一下,握力似乎反映了他的心情,我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

“为什么叫我医生?”我问道。

“因为你穿着白大褂呀。”艾刚回答。

“请,这是拿铁咖啡,最近在学生中很受欢迎。纯手工磨制,美国式的。”

艾刚高兴地接过咖啡。“谢谢,你好像知道我要来似的。”

他向我道谢。海因里希在一旁没说话。

艾刚喝了一口咖啡,说:“哦,很好喝。”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艾刚·马卡特。医生你呢?”

“我叫御手洗洁。”

“你是从东方来的吧?”他马上问道。

“从日本来。”

简直不可思议。他的一言一行就像是在重复某种程序,仿佛被卷入旋涡,无法自行摆脱。艾刚听到我的回答后,又露出了恐怖的表情。

“关于日本,你多少知道点儿吧?”

艾刚低着头,想了半天说:“嗯,日本是个科技发达的国家。我就是因为沾了日本的光才能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说是沾了日本的光?”

他又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你害怕日本吗?”我问。

他露出恐惧的表情,但没有说话。

“你是有什么顾虑吗?”我问道。

艾刚想了好久,说道:“我不知道。”

“你害怕日本,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吗?比如说日本人欺负过你,或者骂过你之类的?”

艾刚马上摇了摇头说:“没有。”

“所以,这种害怕不是因为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对吗?”

艾刚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装的。这说明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提到日本,的确会让他害怕。这样解释似乎有些牵强,但我相信结论没有错。

“那幅画是毕加索的吗?”艾刚指着墙上的复制画问我。

“是康丁斯基的,画的是日本的稻草人。”

这次他的表情变化没有那么明显。

“那是稻草人……”

“是放倒之后画的。”我解释道。

“哦。”

“这是最早的抽象画。你喜欢抽象画吗?”

“是的,很喜欢。”

艾刚这次的回答和上次不一样。

“你喜欢哪位画家?”

“抽象派里我喜欢的是萨尔瓦多·达利 [11] ,保罗·德尔沃 [12] 和马克斯·恩斯特 [13] 我也喜欢。”

“你爱看电影吗?”

“看电影?为什么?”

可能是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然,他满脸惊讶。

“电影创作和画家的创作不是很类似吗?”

他像是同意了我的说法,答道:“对,的确是这样。我特别喜欢俄国的爱森斯坦 [14] 和塔科夫斯基 [15] 。”

“希区柯克呢?”

“希区柯克?哦,他拍的大部分是娱乐电影,我喜欢他早期在英国时的作品。”

“他早期的作品你都看过吗?”

“没有,我很想看,但那些作品已经看不到了。我看的都是他到美国以后拍摄的作品。”

“《鸟》以后的作品看过吗?”

“看过,想放松的时候,就会到哥德堡影院去看。”

“你能说出自《鸟》以后他拍摄的所有作品吗?”

“我想可以。《鸟》、《玛尔妮》、《破碎的幕布》、《黄玉》和《狂凶记》。”

“就这些?”

“嗯,就这些,希区柯克的后期作品我全都看过。”

“《家庭密谋》呢?”

他又露出讶异的神情。“《家庭密谋》?那是什么片子?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点了点头。虽然他对电影的感觉和评价与之前不同,但他说《狂凶记》是希区柯克的最后一部作品,这一点没有变化。

“马卡特先生,我们以前见过面吗?”我不得不这么问。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回答:“没有,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是吗?”我反问道。

“这里是医学院吧?”他问道。

如果顺着他的想法,话题就会像行星围绕轨道一样,开始不断地重复。

“不,这里是研究所。”

我第二次这么回答。

“那不是差不多吗?医生,您是研究什么的?”

“人的脑组织。”

“哦,难怪!”

他说,并像上次一样用力拍了拍沙发的扶手。动作像电影回放般准确,好像他的脑子里有一部固定的剧本。

“我早就该猜到了,怪不得!哎,带我到这种地方来,说明我病得不轻,对吧?”他笑着说,“接下来要给我用胰岛素休克疗法吧?要通上电源?多可怕……”

“你觉得有必要做那些治疗吗?”我问他。

“不,我看完全没必要。”他肯定地回答道。

“你每天快乐吗?”

“快乐。”

“继续这么过下去会觉得不自在吗?”

他想了想说:“不会啊。”

“生活上有什么发愁的事吗?”

“没什么好发愁的。”

“我并不打算对你进行什么治疗。但是,马卡特先生,不是别人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是你自己要来的。”

“我自己要来的?为什么?”

“我想,你是有什么事想和御手洗先生商量吧?”一旁的海因里希说。

艾刚看了海因里希一眼,然后又看着我,问道:“我需要先生的帮助?”

听得出来,他有些不安。

“你不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吗?”海因里希说,“你不是不记得自己以前在哪儿、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不记得这些,你不觉得很不安吗?”

艾刚猛然抬起头说:“医生,没有那回事儿。我是瑞典人,在哥德堡出生长大。我在哥德堡读完小学、初中和高中,后来进入哥德堡大学生物系学习。这些我都记得。”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坐上了船,是海洋生物考察船,去考察海洋里的微生物。然后又换到货船……”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到这里来了。”

“哦。你的职业是什么?”

“刚才说过,我在船上待过一阵子,不过现在下船了。”

“你一直在船上吗?”

“在海洋生物学研究所的考察船上……其实我比较喜欢陆地上的古代生物,但觉得那样的工作太单调了。我喜欢船上的工作,当过普通货船的船员。”

“哦,然后你就到这里来了?”

“是的。”

“你现在的职业不是作家吗?”我问道,“不是写过一本童话书吗?”

“哦,对!我写过一本。我的职业是作家。我和这位海因里希先生就是这样认识的,我们是同行。”艾刚终于想起来了。

“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艾刚想了半天,这样子我刚才也见过。

“多久了?哦,对……我和海因里希,哦,对,我们是朋友。我们的书由斯德哥尔摩的同一家出版社出版,所以我们认识了。说到我们认识多久了?这个……可是我……”

“你是不是想说不知道海因里希先生的体重?”

我有点着急,抢先说出来了。如此缺乏耐心,如果我真是医生的话,肯定会被解雇。

艾刚听了,瞪大眼睛看着我,他那充满敬畏的神情,让人想起《圣经》中听到神谕的法利赛人。

“不是体重,我问的是时间的长短。我想知道你和海因里希是多久以前认识的。一年?两年?还是一个月?一个星期?”

在我急切的催促下,艾刚变得有些畏缩,陷入了沉默。

“哦,马卡特先生,对不起,请别介意。您的肩胛骨和普通人的不一样,是吗?”

我换了个话题,艾刚才稍微恢复了点精神。

“对,你知道啊?我肩胛骨的中间部分是鼓起来的,鼓得像气球一样。多了块骨头。医生,你想不想摸摸看?”

“不用了。”我说。没必要再摸一次。

“那块骨头都是我自己的,没有人造的成分,完全是天生的。医生,你听说过肩胛骨是退化的翅膀这种说法吗?”

艾刚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听说过。”我答道。如果人生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来过,那每个人都不会有遗憾了。

“你的肩胛骨上原来长过翅膀?”

听我这么问,艾刚吓了一跳。

“我不认为自己长过翅膀。”回过神来后,艾刚说,“也许这是返祖现象?”

“返祖现象?”

“对。你相信人类的祖先是猿吗?”

“你知道尼安德特人的骨骼化石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吗?”我反问他。

“一八五六年。他们是数十万年前的人类祖先。”艾刚说。

“那爪哇猿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八九一年。是五十万年前人类祖先的化石。”

“法国的克罗马侬人呢?”

“一八六八年。那是两万到三万年前人类祖先的化石。”

年份和时间都答对了。这部分知识对他而言就和日常用语以及红绿黄三种信号灯所代表的意思一样,已经成为生活中的简单记忆。因此,这些方面的知识他并不存在欠缺和模糊。

“嗯,你记得很清楚。不过克罗马侬人已经和现代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如果好好进行训练,也许他们还能开车呢。但爪哇猿人和尼安德特人都属于类人猿,和前者之间的差距非常大。”

“五十万年前的猿人和两三万年前的人类,两者之间存在的巨大鸿沟就像波罗的海一样。不管是时间上的距离,还是智能上的差别,几乎都不可同日而语。但猿人和尼安德特人之间的差距更大,两者就像隔着大西洋。

“人类进化史上还有一个‘缺失的环节’,一直没能补上。那就是目前还没发现从猿人过渡到尼安德特人之间的化石。也就是说,在类人猿和猿人之间,还有一段没有填补上的空缺。尼安德特人和爪哇猿人不可能是突然出现在地球上的,因此全世界都在寻找这一段缺失的环节。对于这件事,所有人都很热衷,甚至还出现过道森所谓‘皮尔当人’骗局的丑闻。医生,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是发生在英国的那桩造假案吧?连柯南·道尔都成了嫌疑人之一呢。”

“对,医生你知道得很清楚。那是一九○九年发生在英国苏塞克斯郡皮尔当砂石场的事。道森公开宣称在砂石场附近发掘出类人猿的头盖骨,三年后又宣布发现了下颌骨。还吹嘘说类人猿头盖骨的脑容量和人类大脑的差不多。然而,一九五三年却被人发现这些全都是捏造出来的,道森实际上是用大猩猩的头盖骨冒充类人猿的颅骨化石。这说明当时人们对这一问题竟然热衷到这种地步。”

“你呢?马卡特先生?”我问。

“我也曾经很热衷,十分投入。总之,医生,从猿人进化到尼安德特人,再从尼安德特人进化到我们,之间的差别这么大,你真觉得是一帆风顺进化过来的吗?从猿人到尼安德特人,再到我们,人类的进化史真是一条直线下来的?我看这里还有很多谜团没有得到解决。”

“哦,什么谜团还没有解决?”

“恐龙时代一般被分为三叠纪、侏罗纪和白垩纪三个时期。进入白垩纪后,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鼠类这种小型哺乳类动物,它们不断繁衍,占据了整个地球。也有人说就是它们进化成猿人,最后演化成我们人类的。但从侏罗纪到白垩纪之间,还有一段鸟脚类恐龙时代。鸭嘴龙就属于鸟脚类恐龙的一种,它们全身覆盖着羽毛,可以双脚直立行走,还能在天空中飞翔。其中一些的外观还和人类很相似。”

“你认为它们是人类的远祖?”

“人类的远祖真的是某一种动物吗?记得有一位大概叫丹尼肯的人曾经说过,也许有一个名为神的外星人,在地球上选择了某些他认为有前途的动物,用操控它们dna的方法,创造出了外貌酷似自己的高级生物。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难道他仅仅用了猿猴一种动物来做实验?如果我是那个远古时代飞到地球来的外星人,肯定会用好几种有前途的生物做实验。不仅是猿猴,鸟脚类动物应该也是一种基本选择吧?”

“哦,所以你的肩胛骨上才会有长过翅膀的痕迹?”

艾刚点了点头,说:“我想也许我就是那个远祖的后代之一吧。”

“马卡特先生,恐龙在相当于白垩纪末期的六千五百万年前就已经全部灭绝了,也就是说,哺乳类动物的天敌在一段时间内不存在了,所以相对弱势的哺乳类才能成为地球的统治者。可那些恐龙为什么会灭绝呢?”

“因为地球上的海水逐渐枯竭,海岸线后退。海水消失了,海岸附近的生态系统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从亚热带气候演变成了严冬期,进入恐龙无法食用的被子植物大量繁衍的时代。缺乏食物导致草食类恐龙首先灭绝。接着,以草食类恐龙为食的食肉类恐龙也跟着灭亡了。”

“哦。”

我听后不由得感慨起来,这是被大部分人认同的常识性说法,听起来很熟悉。可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的学说,现在早已没了听众。我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出一张地图递给他,这是用电脑绘制的墨西哥尤卡坦半岛的海底地形图。

“马卡特先生,这是最近在尤卡坦半岛附近海域的海底发现的巨型圆形坑洞。你看,像这样,海底居然隐藏着巨大的火山口。它的中心直径约有两公里,整个坑洞深达一百七十公里,是个相当大的撞击洞。中心地层存在大量铱、石英及碳元素。”

“哦?你是说——”

“这是一个陨石洞,是一块巨大的陨石与地球碰撞后留下的痕迹。这个坑洞很有可能是这样形成的。而那次撞击的时间,正好就在六千五百万年前。”

艾刚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脸色突变,说不出话来,他呆呆地盯着地图,整整沉默了一分钟。

“医生,这不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吗?”他终于开口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马卡特先生。这个陨石洞是十二年前刚发现的。而且含有铱和碳的地层的年代,也得到了各国科学家的确认,全是六千五百万年前形成的地层。而在这片含铱的薄层里面,一具恐龙化石都没有。”

艾刚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铱是地球上一种非常稀有的物质。”我解释道。

“我不知道,我根本就没听说过。”

“如果真发生过如此剧烈的撞击,那它掀起的尘埃完全可能遮盖住整个地球,阳光也无法透过,于是整个地球就会进入冰河期。”我说。

“如果撞击地球的陨石体积这么大,肯定会使地球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恐龙也有可能因此而灭绝……”

“我也这么认为。冲撞之下,首先会引发大地震和大型海啸,海浪的高度起码能达到三百米。毫无疑问,距离海岸数百公里的美洲大陆内陆地区会因此遭受严重的损害,很多物种会因此灭绝。

“巨大的海啸还会穿越大西洋,冲击欧洲大陆。引发的大火烧掉一大半森林,这就是大量煤炭形成的原因。大火持续了很多年,燃烧产生的烟尘和因陨石撞击产生的尘埃遮天蔽日,完全遮住了阳光,使地面长期变得和冰河期一样寒冷。植物遭受灭顶之灾,需要大量食物的恐龙因此而灭绝,于是小型哺乳类动物成了地球的主宰。”

艾刚叹了一口气说:“怎么会这样?我完全不知道有这种解释。简直比科幻小说还让人难以置信,太惊人了!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大概全世界的学者都会大惊失色吧?这会引起生物学上的大变革,连教科书都得改写了。”

我毫不理会深受刺激的艾刚,从书架上取出另一张我很喜欢的图片。同时,一股罪恶感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

“马卡特先生,你能从离太阳最近的开始,按顺序告诉我太阳系都有哪些行星吗?”

艾刚花了好长时间才从震惊中慢慢恢复过来,他开口说道:“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

他这方面知识的记忆也很稳定。

“有关木星的卫星,你也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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