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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刚·马卡特 H(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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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们主要考虑到了手术失败的风险。”

“是的,一般术后重新开刀,都是植入得太小的情况居多吧。”

“嗯,也对。”

“这说明马卡特先生曾经遇到过重大事故,造成他两边的肩胛骨粉碎性骨折。我认为他的脑功能障碍很可能和这次意外事故有关。”

“这么说,跟什么翅膀啦、酒精上瘾啦,没什么关系了……”

“不,还是和酒精上瘾有关。他这种情况必须考虑因酒精上瘾而使乳头体受损,受损严重导致目前状态的可能。不过过度饮酒对他大脑所起的作用,充其量也就是压垮了他身边最后的几根稻草而已,就像从背后把一个想投河自尽的人推下水一样。”

“嗯。”

“而且,如果是受到猛烈撞击导致肩胛骨粉碎性骨折,很难想象他的头盖骨会毫发无损。从这里也可以推测出,他遭遇过一次重大意外事故,这一点应该不会有错。这次意外事故极有可能给他的大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这个结论是我们一步步推理得来的。问题是,这次事故究竟发生在什么地方?”

“发生在什么地方,也可以通过推理得知吗?”

“是的,靠推理可以找到。揭示事故发生地点的关键就隐藏在这些已知材料里,我想就算是缺乏经验的推理者,也应该可以找得到。”

“真的吗?我怎么就发现不了……那个地方不但有日本医生工作的医院,而且日本对当地的影响力也很强。其他……还有什么条件?对了,那位太阳王又是什么人?”

“太阳王,大概是象征驻扎在当地的日本军队或战后日本企业,它们限制了该地的经济往来。至于其他条件,海因里希,我想那里还应该有戴森教授和巴尔迪教授的别墅。”

“啊!别墅?对,有道理。”

“他们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因此我想那里应该有一个外国人聚居的社区。从英语国家过来的人可以以较便宜的价格在这个社区购置房屋居住。”

“嗯,是的。”

“而且,如果扎泽茨基也在那里的话,这个社区应该不是专供有钱人居住的高级住宅,而是一个知识分子聚集地。虽然扎泽茨基或许很有钱,但其他人顶多是手头还算宽裕罢了。这些人希望一年可以聚几次,在这里避避暑之类的。社区内不仅通用英语,也通用西班牙语。我想那些人就算不会说西班牙语,也至少能勉强听懂吧。”

“听起来好像洛杉矶。”

“那里可不是洛杉矶,别忘了还有缺鼻子和缺耳朵的老人呢。”

“真有这种人?”

“我想应该有吧。虽然并没有多得满街都是,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时应该还有一两个活着。”

“这种地方,真的存在吗……”

“还有一个条件,就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当地曾发生过大地震。”

“地震?”

“是的,发生过地震。因为地震,芮娜丝的头才会脱落下来的,对吧?这是t层的记忆。这样的话,它肯定实际发生过才对。那里一定发生过地震,海因里希,这是确定无疑的。”

“那么,艾刚受伤也是因为地震吗?”

我点了点头。

“这很有可能。我们再来找找看吧。”

我又开始在网上搜寻起地震的相关资料,找到了世界范围内历年大型地震发生的图表,还顺便调出了标有地震多发点的世界地图。

“找到了,这里有一份图表,一九七四年以前的可以不看,我们看看一九七四年以后,尤其是那以后三年以内的。”

“等等,洁,为什么你要关注之后一两年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不行吗?”

“也行。不过,如果扎泽茨基教授和这个事件有关,并且又在事件中死亡了的话,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这个时间段在各个方面都更符合。如果他是在使用假名的情况下死于大地震,就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消失方式了。像他这种不甘寂寞的人,要是从地震中幸存,一定还会弄出点儿新闻。要是以后什么消息都没有,就表示他已经死了。瞧,还真有!海因里希,一九七六年一月二十四日曾发生过里氏六到七级的大地震,震源位于民都洛岛附近的海沟。八打雁、海豚湾和葛拉潘等地都受到了严重的损害。”

“八打雁?海豚湾?那是哪儿?是西班牙的属地吗?”

“据说马尼拉也受灾严重。这两处地方都在菲律宾。海因里希,菲律宾发生过大地震。”

“菲律宾?”

“是的,菲律宾。”

“你好像早就知道似的,洁。”

“是的,我早就猜到了。因为在我们讨论巴尔迪教授他们的别墅、太阳王和西班牙属地这些事以前,书里还提到过一个词,叫‘茂朗杭金’,你还记得吗?”

“‘茂朗杭金’?那是什么?我好像听到过。”

“是出现在‘橘子共和国’里的人造月亮,芮娜丝把它叫做‘茂朗杭金’,是菲律宾语里‘雨和风’的意思。可能是在太空居住区上空的人工月亮上开了一个小洞,使雨滴可以顺着小洞落下来,风也能用人工方式从这个人工月亮里刮出来。也就是说,这个圆球不仅是月亮,同时还能制造风雨,所以芮娜丝把它叫做‘雨和风’。”

“哦。”

“其实‘茂朗杭金’这个名字并不是她起的,而是居住在菲律宾的巴尔迪教授或戴森教授起的。名字是谁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他加禄语,‘芮娜丝’这个名字也是,是他加禄语里‘星期一’的意思,也许芮娜丝是星期一出生的。你知道他加禄语吧?那是菲律宾本土语言的一种。要说它是菲律宾的通用语言吧,又有点儿不像。

“后来政府以他加禄语为基础创造出一种菲律宾标准文字,并在全国大力推广,希望能在菲律宾普及。据说菲律宾共有一百多种方言,所以需要一种通用语言来统一。而这个国家的英语普及度恐怕也是亚洲第一。

“总之,这种语言让我猜测橘子共和国就在菲律宾,都不需要调查地震发生地,就可以断定。所以地震发生在菲律宾在我的意料之中。”

“哦……”

“书中还提到芮娜丝是芒扬族人。芒扬族其实是民都洛岛上原住民的后代,而菲律宾曾是西班牙殖民地。当地人会说西班牙语的已经不多了,但棉兰老岛上还在说西班牙语,至少岛上的人都听得懂。对在西班牙长期生活过的扎泽茨基教授而言,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还有,那里有许多日本企业,常住的日本人也很多,所以应该能接触到日本医生和日本的医疗技术。

“菲律宾和夏威夷一样,很早以前就设有美军的海军基地。太平洋战争中日军攻占那里,把美军赶了出去,曾经短暂占领过一段时间。当时部分菲律宾人组织成游击队,以山区为根据地,经常突袭日军,给日军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因此,日军曾对为游击队提供食物等援助的当地人施以严厉的惩罚,惩罚的方式之一就是劓刑。”

“劓刑?”

“是的。就是割掉鼻子的野蛮刑罚。这是从封建时代的日本武士中流传下来的一种极其残酷的刑罚,他们在受刑者的众多同伴面前割下他的鼻子或耳朵。为了让百姓心存恐惧、乖乖顺从,日军处心积虑地设计出这种野蛮刑罚。更惨的是,当时被他们割掉鼻子或耳朵的菲律宾人中,有许多是无辜的。因为日军的这种暴行,当地人彻底恨透了日本人,并从心底里蔑视他们。”

“啊!不只日本人,俄国的彼得大帝也干过这种缺德事。”

“战后进驻菲律宾的日本企业,对菲律宾的自然环境造成了严重的污染。但是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日本人渐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一部分日本企业开始协助菲律宾开展保护自然运动,划出一些度假区来扶持当地的旅游业,还建了一些专门给外国人居住的别墅。”

“哦。”

“一九七六年一月当地发生大地震。这么看来,菲律宾完全符合所有条件,到这里,我们已经可以毫无疑问地得出结论:橘子共和国就在菲律宾。”

海因里希似乎听得有些出神,叹道:“啊……真让人吃惊!”

“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了,海因里希,欢迎你到橘子共和国来。”

海因里希露出一脸苦笑。

“但是,这里其实是座地狱。”我说。

海因里希听了,惊讶地说:“真的吗?”

“是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菲律宾,正是坏人当道的最黑暗的年代。”

“哦……但是……你怎么连那里的情况都知道,洁?”

“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我连那里一般的家庭电压有一百一十伏和二百二十伏两种都知道,因为当时我就待在那个国家附近,听说了很多从那里传来的消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菲律宾,哎!那是个多么悲惨的时代啊。”

“真的?”

“整个国家都处于动荡和不安之中。当时马科斯总统还没被驱逐,周边各国都陷于漫长的内乱中,美国则面临恐怖活动猖獗和毒品泛滥等问题。这个国家就是亚洲的地狱。当时整个世界都在经历最糟糕的年代,菲律宾更是成了各国犯罪分子最理想的藏身之处。”

“真的吗?”

“是真的,它因此变成亚洲数一数二的穷国。”我说,“那里简直就是恶棍们的天堂,是各国强盗和骗子们最好的藏匿地。恶人们在这里不仅不受惩罚,还可以终日弹冠相庆。当时在那个国家里,螺丝式脖子的人被杀,这样的事一点儿也不稀奇。”

海因里希好像在猜测我真正的意思。他静静地看着我,过了一小会儿,说:“洁,你是很认真地说这些话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那是个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年代。”我笑着说。

“你刚才是不是说,一个活生生的人,脖子是螺丝式的,然后被杀了?”

“是的。”

“这也许只是吸毒的人产生的幻觉吧……”

我摇摇头说:“不,那是事实。”

“也就是说,艾刚小说里的那件事……”

“当然可能发生了,而且我敢说一定发生过。”

“就像书中描写的那样?真的发生过?”

“真的发生过。”我肯定地回答。

“洁,我们打个赌吧,就赌我们的晚餐好了。”海因里希说。

“行啊。”

“我认为那件事没有发生,而你认为发生过。我说得没错吧?”

“是这样的。我作为一名研究大脑的学者,得为自己的理论殉道,不是吗?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这从道理上说不通,所以我只能推测它确实发生过,这是研究者必须遵守的逻辑。我们就用事实来做检验吧,看看事实到底是会违反脑科学理论,还是会证实理论的正确性。”

“我知道一家很棒的餐厅,洁,不过价格有些贵。所以,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现在还来得及。”

“不,我怎么能打消呢。”

“哦,还是算了吧,这样有些不太好。”海因里希说。

“这么说你服输了?”

“喂,这句话该我说吧?我只是觉得明知是你输的赌局,我还坚持,这样对你有些不公平,好像我欺负朋友似的。”

“别介意,海因里希。那家餐厅有什么好菜?”

“有腌鲱鱼和鹿肉,还有奶油面包……”

“不错!能再来点儿葡萄酒就更好了。那我们早点儿揭晓答案,赶快上那儿去吧。”

“注定是你请客,洁,这点你要先弄清楚哦。”

“是你请客。”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请客我也不拦你。洁,我们怎么揭晓答案?”

“我想,警方那里应该留有记录吧?”

海因里希点点头说:“如果案件确实不同寻常,就应该会有记录,但前提是这件事真的发生过。不过,去问哪里的警察?”

“先问马尼拉的,没有的话,再去查八打雁。我想肯定能查到。”

“用电脑可以检索到吗?”

“先检索一下试试看好了。日期很清楚,一九七六年一月二十四日,这一点不会错。如果能发现什么头绪,再打电话问问就行了。”我面对着电脑说道。

“洁,你到底在想什么呀?真要这么做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边敲击键盘边反问道。

“检索一桩根本不存在的案子,开什么玩笑?你这种举动也太无聊了吧。”

“那么,你怎么解释马卡特先生故事里的最后那一段?”

海因里希满脸不屑地笑了笑,然后说:“喂喂!你就别演戏了,洁,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想怎么捉弄我?看看你那张紧绷着的脸,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敲键盘,还真想在我面前装到底啊?是想让我看看掉脑袋的米老鼠长什么样吗?”

“好啊,那就看看吧!”

“书中的描述也不必全都是事实吧?他就不能只写这么一段属于他自己的、大胆的、艺术家式的情节吗?这难道不行吗?”

“不,这不是那种性质的内容。既然他能写出来,那件事就必定确实发生过。不管看起来有多么不可能,它都肯定存在。人脑就是这样一种机器。”

海因里希双手一摊,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看来你是要来真的了!如果真的发生过那种事,就不能只赌腌鲱鱼和鹿肉这点小玩意儿了,我会带你吃遍乌普萨拉市的每家餐厅。还有葡萄酒,我会把乌普萨拉所有的葡萄酒都买下来,带到你家,倒在浴缸里,然后我一个猛子扎进去,把酒喝干了让你看。”

我听了哈哈大笑,笑完之后我说:“先摸摸你的钱包看钱够不够再说吧。海因里希!你看,有了!”

我指着电脑液晶屏幕上的某一处,上面写着:

一九七六年一月二十四日,弗朗哥·v塞拉诺螺丝杀人案。

在八打雁市皮拉尔大道的一幢办公楼里,发现了弗朗哥·塞拉诺(五十六岁)的尸体,死于枪击。弗朗哥的脖子被切断,连着头部的断面上,能看到一个直径九厘米左右的大型螺丝,连着躯体的颈部断面上则开了一个刚好可以容纳螺丝的洞,看得到洞壁上的螺母沟纹。

我瞄了一眼海因里希,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英文。看完之后,他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仰头望天,接着视线对着我的脸,说道:“把乌普萨拉的葡萄酒全买下来,我的钱估计不够。”

我慷慨地对他说道:“没关系,葡萄酒下次再买好了,今晚先请我吃顿鹿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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