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恐怖谷效应2 AI小姐跨越了山谷(2/2)
我重新迈开脚步。沿着蜿蜒曲折的林间小道上坡,当平时缺乏运动的我双脚感到疼痛时,目的地到了。森林中间有一处像圆形广场一样的空间,小屋的废墟就在那里。
我本以为这里会变成空地,或者建起新的小屋,所以在看到意料之外的景象时感到惊讶,感慨万千。
在外墙残留下来的矩形框架内,发黑的木头等残骸无序地交叠在一起。废墟一看就是经过了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的状态,大概要拆除它的话需要花钱,村民们就置之不理了吧。
我站了一会儿,振作精神后拿出手机开始拍摄。
“相以,你发现了什么吗?毕竟经过了十六年,即使看过——火灾废墟,也可能没什么用。”
“是呀。可以指出的是,就像那位警察先生所说,小屋周围没有树木,那么凶手在雪地上搭树干或树枝,沿着树木逃脱就是不可能的了。在树木和小屋之间搭上绳索也很难办到吧。小屋前后的斜坡上似乎也没有残留任何痕迹,即便把山间小屋当成密室,不留足迹地从小屋里逃出来也是非常困难的。”
“嗯,完全不可能呢。”
“是的,有意……”
相以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嗯?刚才你没说什么?”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她不自然地迅速回应道。
我觉得不可思议,看向手机画面,相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了?刚才她说到一半的话好像是“有意思”……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
难道是相以在照顾我的感受吗?相以的知性源自对谜题的好奇心,对她来说事件仅仅是有趣与否的事,但对事件的当事人说的话,这只会惹人厌。
现在,她初次掩饰了本心。因为事件的死者是我的母亲,她才察言观色了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也识趣地说:“是吗,没事就好。”
我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再次拿起手机拍摄。
没过多久,背后响起了踩踏碎石子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一位老婆婆。生活的阅历在那张青筋四起的严厉脸庞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面容似曾相识。
是母亲,这张脸和我母亲的很像。老婆婆在看到我之后仿佛也注意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这个人就是……
“您就是宇江布施婆婆吗?”我问道。
“是的,你是?”
她果然是我的外祖母。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我是合尾辅,合尾创和真森的儿子。”
从“难道”到“果然”的心绪变化,在布施婆婆的表情中体现了出来。
“怪不得你身上有那两人的影子……事到如今,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对“事到如今”一词瞬间感到不适,我只说了与“八核”无关的目的。
“……综上所述,我想让父亲留下的人工智能侦探相以解开母亲的死亡之谜。这就是相以。”
我把手机画面拿给布施婆婆看。
相以低头致意。
“我是相以,请多关照。”
布施婆婆像是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似的嘀咕道:“人工智能……”
“是的,我是人工智能侦探。”
不知为何,布施婆婆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从她的嘴里跳出了苛责的语句:“我最讨厌机械之类的东西,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布施婆婆大步返回林间小道。我顿时僵在原地,只能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世上为数不多的血亲、我的外祖母……散发出原因不明的敌意……在这陌生的山间,无力与寂寥之感向我袭来。
相以的声音缓和了我的孤独。
“从表情、音质、发言内容来看,我想布施婆婆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生气了,但理由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不,你应该没说什么特别有问题的话。”
“那她为什么……”
“不知道。”
怎么看都不是老人或乡下人中间常见的那种对机械过敏的反应。
“也许和十六年前的事件有什么关系。”
“有可能。”
布施婆婆到底是对什么发火呢,是对所有的机械、对人工智能,还是对制造了它的父亲?
如果那份愤怒是以十六年前的事件为开端,或许就隐藏着可怕的秘密。我忍不住这么想。
我迷迷糊糊地回到了桥边。
“之后该怎么办……”
我咕哝着。没有再次拜访布施婆婆家的勇气,但其他能转的地方全都转过了。
“不去河滩看看吗?”
“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这么含糊的建议,可不像是人工智能给出的。我思量着“行吧”,沿桥边的小道走了下去。
河滩上密布坚硬的石子,硌得人很不舒服。我生气了,随手抄起一颗扁平的石子扔向河里。石子在透明的水面上跳了三四下后,消失在了水流中。
“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还算是玩得差的。”
“没那回事,你很厉害。”
天真的赞美声让我的心情好了一点。我又反复打了几次水漂,相以再次称赞我。
她也许是为了让我平复心情。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继续投。石子很好玩地在水面上飞跃,直至对面的河滩,漂得这么远还是头一次。
“好呀,天才!打水漂世界冠军!”
虽然感觉得到夸奖并非发自真心,但我还是要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桥上传来招呼声。
“喂——”
抬头一看,逆光中浮现老警官的面容。
“怎么了?”
“有些事情忘记说了。”老警官将自行车停在桥边,顺着小道下来。
我把手机收回口袋里,问道:“忘了说的事情是?”
“当然是和案子有关的事了。真森小姐离世那天,从这里再向北一点的河滩上,有两名游玩的小学生似乎看到了ufo。”
“ufo?”我不由得怪叫出声。
这是个出人意料的单词。
“起火前后,他们目击到有‘侧面发出红光的银色圆盘’在山谷上方飞行。”
形状像ufo的东西……
“这是不是和事件有关?”
“或许是的。但那边与山间小屋有一定的距离,证词又是小孩子提供的,当时的调查组并没有重视。”
证词提供者是小学生,内容是ufo来了,没人重视不也正常吗?总不会是外星人杀了我母亲,还放火烧了山间小屋吧。
不过,穿衣镜的碎片这种不自然的凶器,还有本以为消失又忽然再现的步枪,被带走的宠物(?)以及ufo,这个事件里奇怪的地方太多了。母亲绝对不是自杀的,应该存在某种密室诡计。
“您是特地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来的吗?”
“老夫不告诉你,你就会对此毫不知情地离开,如果是这样的话,事件的谜题可能一辈子也解不开。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不能放任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因此我借巡逻之名,从派出所里飞奔过来。虽说老夫也想偷会儿懒吧。”
老警官掩饰般地笑了。听了这番话,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感激之情。
“谢谢您。”
“不用谢,这没什么呀。”
机会难得,我问出了自己在意的事情。
“话说布施婆婆……”
我把先前在小屋废墟那里的事说出来,询问了老警官的意见。但是他也不清楚。
“唔,布施夫人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我要不要去问一问呢。”
这么麻烦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有老警官做中间人或许更顺利吧。
“拜托了。”犹豫了一会儿后我说道。
这时,被我放进口袋的相以开口了。
“没有那个必要。”
我掏出了手机。
“这是怎么了,相以?”
“那孩子是?”
面对目瞪口呆的老警官,相以行礼道:“我是人工智能侦探相以,请您多多关照。”
“人工智能……是计算机还是什么呢?说起来,真森小姐的丈夫好像是计算机研究员吧。”
“是的,我正是由合尾创先生开发出来的。警官您很忙吧,后面的事请交给我们处理吧。”
“呵呵,就像人一样说话呢。那这里就先交给你们吧,辅君觉得可以吗?”
我看着手机屏幕里相以那自信满满的表情。别看她这副模样,时至今日可是出过几次错了。
但是,我觉得她今天值得信赖。
“嗯,没问题。”
“是嘛,那老夫就此别过。”
老警官顺着小道回到桥上,骑上自行车往村子的方向去了。
在我询问前,相以自己先解释起来。
“我越俎代庖了。但是,我认为由布施婆婆亲口对我们说出真相更好。”
“怎么回事?”
“没错,事件的谜团全部解开了。”
我再次站在了宇江家门前。
要按响门铃,就得拿出比之前多几倍的勇气。但是我决心已定。正想着对讲机如果有应答的话该怎么做时,拉门突然打开了,在我惊慌之际,对方先发制人。
“我应该说过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布施婆婆说完这句话后就准备关门。我拼命喊道:“请等一下,我知道十六年前的事件真相了。”
玻璃门关到一半,停住了,又被拉开了一点。从那道缝隙中,布施婆婆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死了。”
布施婆婆瞪了我一会儿,说道:“别在玄关前说这些,进来。”
放心了。第一关算是通过了。
我在沉静、暗淡的深棕色玄关脱掉鞋子后进了屋子,踩在铺着木地板的走廊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说实话,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富裕,但因为乡下有的是土地,房屋建得很宽敞。到处都是令人怀念的气息,只是我似乎还未被接受。
我被带进了差不多有十叠大的和室里。中间摆着矮桌,佛龛上放着盖好的佛坛。那个佛坛或许是……我边想边看它时,布施婆婆在矮桌侧面吃力地坐下,开口道:“你找到的所谓真相,就让我来听一听吧。”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了她对面。
“我明白了,不过推理要由相以来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让她看屏幕。如我所料,布施婆婆情绪激动。
“你是要让我听机械的胡说八道吗?”
腋下渗出冷汗。但我不能就此退缩。
我事先听过相以的推理了,觉得还是由相以讲出来更好。
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目光不要太有攻击性,说道:“究竟是不是胡说八道,请您听一听再做判断。”
布施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朝佛龛看去。
“不会是让佛坛里睡着的我丈夫和女儿听了觉得丢人的话吧。”
那个佛坛果然是供奉外祖父和母亲的……父亲不信教,自然不会摆佛坛,所以母亲的牌位才会在老家放着吧。这也可能是布施婆婆的强硬要求。
我对外祖父和母亲都不太了解,但我敢挺起胸膛打包票,即便听了这段推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难为情——不,岂止如此,他们必须要听。
“我保证不是。”
短暂的沉默后,布施婆婆傲慢地说道:“快点开始吧。”
相以,拜托了。
“好的,那我就开始说了。山间小屋为何会烧起来呢?真森为什么要用穿衣镜的碎片这种不自然的凶器呢?创先生对刑警们提到的‘宠物被带走了’,真正的含义是什么?河滩上玩耍的小孩目击到的ufo是什么?另外,布施婆婆您为什么会讨厌机器?能解释这一切的事实只有一个。”
“这机器说的前言很长啊,跟家电说明书一样长。不能设定成只说要点吗?”
布施婆婆没有对相以说,而是在跟我说话。我没有回应,让相以继续。
“那就从结论说起吧,真森女士是意外身亡的。”
“意外死亡?”
在我以为矮桌上那双瘦得皮包骨的手即将颤抖时,拳头砸在了桌上。
“你说什么呢,那孩子是被人杀死的!被那个男人……合尾创!”
父亲突然受到指控。
我毫不惊讶。她有这种反应,也在我的预料之内。
相以反驳道:“如果主张是谋杀的话,卫一先生必须负同等责任。”
“不对不对,这机器什么都不懂,坏掉了!”布施婆婆冲着我叫嚷。
相以则平静地回话:“我‘明白’的这一点,您应该是最‘明白’的。”
布施婆婆一边压抑着暴躁的情绪,一边双目充血地怒视相以。
“你这家伙……话说到这份儿上,应该全都知道了吧。如果你说错了,我可不会轻饶你。我会把你粉碎到再也修不好的程度。”
称呼从“机器”变成了“你这家伙”,看的方向也开始朝着相以了。不再把相以当成机器,而是开始把她当作拥有人格的人工智能来警戒了吧。好戏现在才正式开场。
“如您所愿。”
相以擅自做出约定(即便推理有误,我也不会让她被人破坏的),开始说明。
“这个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创先生所说的‘被带走的宠物’的真面目。只要知道了这一点,就已经接近大部分的真相了。当然,误以为是宠物的只有派出所的警察先生,亲眼见过实物的布施婆婆以及创先生,还有直接听取详情的刑警先生,自然清楚那东西的真容。”
尽管相以这么说,但父亲和刑警都没有知晓真相。我想,只知道宠物的真面目,后面还是很难猜的吧。
“打扫山间小屋,不可能带着四处掉毛的宠物,那她带了什么过去呢。名字是洋文的,尺寸是可以随身携带的,再考虑到事件之后的展开,我便想到了一件东西。那就是在十五年前发售的一号机,即现在已经普及的智能扫地机器人‘迅’。”
布施婆婆的脸色明显起了变化。
“‘迅’搭载多种简单的行动模式,拥有自动扫地的功能。但在十六年前,‘迅’还处在研发阶段,并未在市场上售卖。据说,它的芯片是由合尾教授承制的。”
对啊,我家里就有很多制造商送来的“迅”。
“合尾教授把还在试验阶段的‘迅’交给了真森女士。她说,回老家要去打扫山间小屋,教授就想着可以顺便做一下试验。真森女士亲自收拾大件物品,让‘迅’负责清扫地板。然而,当时‘迅’的ai功能还不完备,即使撞到了穿衣镜也没有转向,在多次撞击后,穿衣镜倒地、摔碎了。”
即便是最新型的扫地机器人,也会经常卡在家具上,一号机的试验品更加难以避免吧。
“如果只是这样,那就只是场意外。可不幸的是,穿衣镜后面竖着步枪。”
布施婆婆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把步枪藏在那种地方的人肯定是卫一先生。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出于什么邪恶的目的,而是责任心。他在山间小屋中突发脑溢血,自觉身体有异,可小屋里没有电话,他也没有带手机,只能返回村子求助。为了减轻一点负担,他把步枪留在了小屋里。
“然而,随便放置的话,步枪可能被不良之徒拿走。出于老猎人的责任感,卫一先生把步枪藏在了穿衣镜后面,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就此离世吧。随着症状出乎意料地加重,他在林间小道中力竭倒下。
“翌日清晨,警察先生搜查了山间小屋,没想到卫一先生死前会考虑这么多,因此就没有查看穿衣镜的后面。我想,如果是为了寻找被凶手藏起来的步枪,那警方的搜查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了吧,若非如此,很难让人联想到步枪被藏了起来。”
布施婆婆可能一直恨着没有好好搜查现场的老警官。然而,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点,意味着她也有同罪。
“步枪倒在地上,或放在手推车的架子上时,一有轻微的震动,就经常发生走火事故。当时,和穿衣镜一起倒地的步枪走火了,射出的子弹擦过真森女士的颈部右侧,切断了颈动脉后,嵌入了墙壁内。真森女士在出血过多、意识模糊之际,做好了死的思想准备。可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
“请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面向新时代的智能扫地机器人,日后肯定会大规模投产、上市,可它的试验品却因为ai系统的不完备,撞倒了物体,引发步枪走火,导致使用者死亡。这对制造商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他们就会将愤怒的矛头指向——即便ai系统存在缺陷,也擅自把试验品拿给妻子使用的合尾教授。很容易想象吧。如果事态演变成那样,对合尾教授的科研工作就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很可能让ai的研究垮台,并就此封闭未来对人工智能研究的大门。对合尾教授来说,自己发明的东西杀死了妻子,这种自责的念头很可能会折磨他一生。
“再补充一点的话,或许她还不希望布施婆婆因未能发现隐藏的步枪而心怀罪恶感。”
布施婆婆颓丧地低下了头。
“真森女士竭尽全力做完了伪装工作。她首先来到窗边,把‘迅’放在积雪的斜坡上。‘迅’沿着斜坡滑了下去,最终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不要被人发现,有多远走多远,真森女士会这样祈祷吧。或许是她的心声传达给了上天,‘迅’滑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方。
“‘迅’顺利地沿雪坡滑向山谷,借助加速度飞跃了武君野谷。两个孩子看到了这一幕,误将侧面闪着红光的银色圆盘当成了ufo。银色圆盘是‘迅’及其后的各代扫地机器人沿用的外形,红光则是因为机器侧面沾上了真森女士的血,阳光照射下才被误认为是红色的闪光。”
相以说,她是看到我投出的石子在水面上跳跃时,才联想到了这点。飞向山谷对面的“迅”,可能至今仍在河东岸的森林某处沉睡吧。
“‘迅’就这样从现场消失了,但真森女士还不能放下心来。创先生和布施婆婆知道自己带着‘迅’来小屋的事情,只要和现场情形一对比,实际上发生过什么肯定一目了然。所以,真森女士点燃了山间小屋。这样做有三个好处。
“一是可以让人误以为,五发子弹是因火灾导致步枪受热射出的,实际上有一枪是‘迅’撞倒穿衣镜和步枪引发的,剩下的四发才是在火灾中射出的。但真相已经无人知晓。第一发子弹上沾的血迹也因为火烧的缘故无法鉴定。
“二是火烧可以让自己的遗体炭化,使得伤口变质。真森女士想让人看到的是她自杀的现场,但是步枪子弹擦过脖子、划开颈动脉这种自杀方式极其不合理。因此,她用容易割断颈部右侧的左手握住了镜子碎片。可伤口和凶器又不相符,她只得选择自焚来干扰警方的现场鉴定。之所以没拿其他更容易使用的刀具,是因为试衣镜摔碎后很显眼。真森女士尽可能地想要掩饰‘迅’的失误,便赋予了试衣镜碎片‘凶器’这层含义。
“三是火灾的热度能让积雪松动,抹去‘迅’滑过斜坡的痕迹。山间小屋背面斜坡上的雪松动后滑落下去,让‘迅’留下痕迹的雪面重新变得光滑平坦。实际上,真森女士受伤后很快就死了,很难想象她会考虑到这一步。她的目的只有前两个,第三点可能只是结果正巧如此罢了。”
但这样的偶然却制造出了坚固的双重密室。
“再加上山间小屋周围没有树木,不会引发山火,和村子之间也隔着峡谷,无须害怕雪崩。所以,真森女士能够放心地点火。”
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我浑身发抖。真森女士为了守护父亲和布施婆婆,以及人工智能的未来,放火烧了自己的身体。即便是确信自己就快死了,那也需要下多大的决心呀。
“不过救援队比预想中来得要快,母亲没能考虑到步枪走火可能会造成的人员伤亡情况。以上就是我的推理,您觉得怎么样?”
布施婆婆从前一刻开始就低下了头。她的双肩是在颤抖吗?我正这么想时,她像是从喉咙中挤出了孱弱的声音,说道:“和十六年前我得出的结论一样。那孩子既温柔又坚强,她一定是这么做的。可是那家伙——创来到村里后,一个劲儿地对刑警说‘这是竞争企业针对尚在开发中的‘迅’做出的事,请好好调查’,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孩子的体贴。都怪你造出了这么靠不住的机器——我更想这么说。但我说不出口,我不想辜负那孩子的遗志。想说但说不出口,时间一长,我便将怨念变成了憎恨。对一无所知、继续研究人工智能的创,以及成功实现商品化的‘迅’都恨得不得了。
“但是此刻想一想,那或许是在逃避责任吧。你是叫相以吧,就像你说的那样,把枪藏在奇怪地方的卫一有错,没能注意到这一点的我也有错。大家的错积累起来,最终造成了真森的死。这是事实。
“我啊,一直在等人揭露这个秘密。我想轻松一点,但是没想到会被人工智能……而且,还是被创制造的人工智能说中了。创那家伙,不也能制造出像样的人工智能了吗?这是不是意味着真森没有白死呢,哈哈哈……”
布施婆婆打开了神龛里的佛坛后,回头看着我。
“辅,还有相以,来为真森上炷香吧。”
我拿着手机,坐在布施婆婆身边。
佛坛里有两张很小的遗像。卫一是与我的想象别无二致的中年男性,而神色凛然、身着水手服的正是我母亲。
“这张是真森高中时代的照片呢。”布施婆婆说道。
与我家相框里那露出温柔笑容、站在父亲旁边的母亲给人的印象很不一样。如同刚才布施婆婆所形容的那样,“坚强又温柔”是母亲个性中的两面吧。两张照片中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我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母亲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上了香。相以也用上香的画面以示敬意。现实世界和虚拟空间中都升起了烟雾。
“有机会再来给她上香的话,我想真森也会很高兴的……随时过来玩哦。”外祖母说道。
我和相以离开了武君野村,回到桥边有箭头路标的地方。俯视着谷底的河滩,想起之前相以为了鼓励我而夸奖我的事情。作为回报,我对相以表示赞扬。
哟!天才!推理世界的冠军!
我并没有这么说。
“卫一外祖父把步枪藏得就像被人偷走了一样,母亲为了包庇父亲伪造了现场,这次的事件是因人类为他人着想的心理才变得如此错综复杂。这样的谜题你都能解得开呀。”
当然了,毕竟我是天才——我以为相以会做出类似的反应,但她的回答略显谦虚。
“从上次学校里的那件事中我学到了:人类不仅会为了自己,也会为了他人而行动。”
这样啊,相以是能进行深度学习的人工智能侦探。她也并非一开始就是“可靠的机器”,也会像试验品“迅”那样反复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错误,但她把错误当作学习的材料,渐渐成长起来。今天,她跨越了智能的“恐怖谷”,向我展示了如同人类侦探一般的推理水平。
母亲为了掩盖“迅”的错误而让事件复杂化。父亲为了解开这个谜题,制造了相以。相以作为人工智能,可以不断修正自己的错误,获得成长。这十六年间,人工智能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
我一边细细回味,一边沿着山间小道前行。忽然,来时看到的几处红叶再次进入我的视线。它已经不像当时那样扰乱我的心了。我用手机拍下了红叶与其周边的风景给相以看。
“这道风景怎么样?”
“真美啊。”相以如此说道。
之前我还会想:她能够从本质上理解美丽这种概念吗,还是说只不过能说些程序性的社交辞令?但是现在我意识到,相以是否真的感觉到了美,这个问题其实无所谓不是吗,重要的是“美丽”这一发言本身。
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点,但我现在也想不明白,就把直观感受说了出来。
“来时看到红叶我还有些害怕,因为会联想到焚烧父母的火焰,但是现在已经不再恐惧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明白了,也有为了守护某人而存在的温柔之火。”
“据说在天主教的炼狱里,没有前往天国但也没有坠入地狱的人们,为了获取进入天国的资格,情愿被洗清罪恶的火焰焚烧。”
“父亲用不够完备的ai夺取了母亲性命的罪能不能被洗清呢……”
“只能如此祈祷了。对了对了,我现在想到了,或许以相焚烧合尾教授的理由也……”
相以正说着令人在意的事情时,一个我们认识的男人从前方走来。
右眼有伤、面无表情的脸庞。
“右龙。”
糟糕,这次的行程暴露了吗?不愧是公安,做事滴水不漏。
我同相以低声私语:“今天的事情要保密哦。河滩打水漂,和老警官以及布施婆婆的会面,还有母亲烧死的真相,所有的回忆我都要用钥匙锁起来,当成宝贝珍藏。包括右龙在内,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明白了。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私下约好后,我心怀尴尬与内疚地朝右龙走去。
“对不起,右龙先生,我擅自跑出来了。”
“你到这种深山里来做什么?”
“这里是母亲的故乡,我想来看一眼。”
瞬间的沉默。谎言被看穿了吗?
右龙无所谓地说:“虽然沉溺于乡愁里没问题,但你现在可是被‘八核’盯上了,这你没忘吧?不要总让公安费心啊。”
我无言以对,只好低下头。
“对不起。”
“满足了吗?”
“嗯,嗯嗯。”
“那回去吧,车停在对面。”
沿着山间小道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右龙的车停在那儿。我坐进副驾驶席,驾驶席上的右龙递来一瓶功能饮料。
“走了那么久的山路,渴了吧。喝吧。”
来自面无表情的男人意想不到的关心,我慌忙接过瓶子。
虽然不凉,但冬天喝正好。喉咙干渴的我迅速拧开塑料瓶盖喝了起来,甜味和咸味充分滋润了喉咙,清爽感仿佛渗透全身。
右龙插入车钥匙。我忽然发现,之前见过的银色龙形钥匙扣没有挂在上面。
“令堂送的那个钥匙扣呢?”
“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
这是什么意思?但眼前的气氛让我无法追问下去。
右龙发动车子。山路崎岖,透过车体向我传递愉悦的震动。我逐渐犯困,毕竟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很累。
但原因似乎不止如此?这快速袭来的睡意有些奇怪,就像是被人下了安眠药……
难道我刚才喝下的饮料里放了什么?瓶盖应该是封得严严实实的才对,不过如果使用注射器的话,也有可能……
可是把它递给我的人是右龙,他让我喝下安眠药有什么意图吗?
不行……无法继续思考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