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眼之匣 3(1/2)
我们在朱鹭野的带领下走上山路,前方是陡峭的悬崖,下面很深的地方有一条河。河水湍急,打在突起的岩石上激起飞沫,撕裂了河面。
走下悬崖边弯弯曲曲的小路,眼前出现了一座桥。狮狮田的儿子纯有点胆怯地说:
“要从这里过去吗?”
也不知道这座桥是什么时候建的,整体为木制,只有一辆小型汽车通过的宽度,上面的木头都发黑了,从我们站的地方也能看到桥板布满裂缝。这要是在电影里,肯定一踏上去就要塌掉。
然而他父亲愤愤地“哼”了一声:
“怕什么,过去几个人肯定不会塌。真是瞎操心。”
看来这个叫狮狮田的大学教授有个习惯,就是每次一开口都要追加一句讨人厌的话。
纯愣在原地,王寺拍拍胸口安慰道:
“没关系,大家一起过去就不害怕了。”
可是纯毫不客气地说:
“大家一起过去更重更可怕啊。还有,那是行人闯红灯时说的话,所以我才不要。”
被小学生顶回来的王寺耸耸肩,狮狮田则拧着嘴说:“就你能说会道。”随后父子之间开始了“过去”“不要”的往返。
我正琢磨干脆抱起他走过去更快吧,却看见比留子同学走了过去。
“没关系的,你看。”
她故意蹦蹦跳跳地走过两人身边,在桥中间伸开了双臂。
“纯君,过来吧。”
可能比留子同学毫无保留的笑容消除了他的恐惧,少年不再闹别扭,而是扔下父亲跑到了她身边。狮狮田见状,气哼哼地说:“见风使舵的小玩意儿。”
我平时见惯了冷淡的比留子同学,此时看着她笑容满面地哄小孩子,不由得感到心情复杂。
十色在旁边用憧憬的目光看着她,还陶醉地说:
“剑崎姐真好啊,又漂亮又温柔,究竟要吃什么才能变成她那样呢。”
“要不我也闹闹别扭吧。”王寺打趣道。
“别说傻话了,快走吧。”
朱鹭野快步走了过去。
我眺望着脚下轰然奔流的底无川,走过桥后,发现两侧都是山体陡峭的斜面,头上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昨天可能下过雨,地面落满了湿漉漉的落叶,散发着闷人的气味。
刚走没几步,前面的纯就指着一个东西叫了起来:
“快看,那座房子好破啊!”
道路两侧陡峭斜面的上方五米左右出现了几座废弃的房子,有一半都埋在落叶里,只勉强保留着房子的外形。这里是不是落难武士的后裔曾经居住的地方呢?
走在旁边的比留子同学把脸凑近斜面看了看。
“原来这是人工堆砌的石墙啊。”
果然如她所说。斜面几乎被泥沙掩盖,很难发现这个事实,不过从泥土的缝隙看进去,就能看到规则堆砌的石块。
“是不是为了盖房子而加固地基啊?”
“也可能是为了防止山坡滑塌。”
“那个叫先见的人还住在这种地方吗?”
可能是没看到能住人的房子,狮狮田警惕地问了一句。然而走在前面的朱鹭野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好像是:你跟过来就知道了。
就在那时,走在她身后的王寺惊讶地叫了一声:
“那是什么?”
视线前方的山路终点,有一片貌似广场的开阔地区。那里左右有山,深处是岩壁,前方则是一片网球场大小的菜园。再往里看,就看到了跟前面的废弃房屋截然不同的、形状单调的建筑物。
魔眼之匣。
我们走到那里,抬头看着建筑物。
这的确是一座堪称匣子的房屋,丝毫没有设计概念,就是一个略微扁平的水泥盒子。在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下,外壁每个角落都覆盖着黑色的霉斑和暗绿色的苔藓。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十色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在害怕。
不仅是她,眼前这座房子散发着异样的氛围,把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
房子宽约二十米,却看不到一扇窗子。与其说是住宅,不如说更像仓库。这就是为了抵御外部入侵、守护内部事物的房子。
太不同寻常了。
正因为如此,我更加确信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瞥了一眼旁边,发现比留子小姐也盯着房子,毫不掩饰警戒心。如果这真的是跟班目机构相关的设施,那里面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我们。
不过也有人说出毫无紧张感的话来。那就是茎泽。
“这里可太厉害了……”
他兴奋地要绕到房子侧面去。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就“哇”的一声,吓得跌坐在地上。
原来房子阴影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黑色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纤瘦女性。看到那个人,朱鹭野顿时慌了。
“神服姐,你这是……”
因为她抱着一杆猎枪。所幸枪口并没有对着我们。那个被唤作神服的女人看了看跌坐在地的茎泽,然后看了看我们。
“你不是朱鹭野家的……秋子吗?真意外啊,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沉稳,年龄看起来比朱鹭野稍长,三十岁左右。长长的黑发被胡乱地束起来,衬着白皙的皮肤,俨然日本画里的女幽灵。那是个小鼻子小嘴、有点狐狸眼的美人。
“我只是过来扫墓的。话说回来,你拿着枪干什么?”
朱鹭野抱怨了一句,神服看向菜园小声说:
“有熊。”
仔细一看,菜园里的作物被扯得到处都是,茎叶散乱,连土地都布满了不自然的凹凸。
“那是熊的脚印。可能是冬眠之前找不到吃的,就下山来了。”
“哦,我看看?”
王寺自来熟地走到神服旁边,蹲下了身子。
“这就是熊的脚印?你真清楚啊。那就是说,现在也有熊在附近晃悠啦?”
“好像回山里去了。不过这几年目击到的次数越来越多,还是小心为上。”
王寺把目光转向她手上的猎枪。
“我还是头一次见真家伙,不过比想象中的小啊。这东西能打得过熊吗?”
“因为是霰弹枪,所以比一般步枪要小。它本来不是用来对付大型野兽的,不过我现在用的是单发弹。”
“原来如此。我以为霰弹枪就是打出很多小小的弹丸,原来子弹也分种类的啊。”
王寺继续亲密地闲聊,然而神服好像对这个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就厚着脸皮贴上来的人有点厌烦。
“她是什么人?”
比留子同学小声问了一句,朱鹭野却故意大声回答。
“这位是照顾先见大人生活的人。以前她的亲戚住在好见,她从那个人口中听说了先见大人的事,就感觉到了侍奉先见大人的宿命。当时我还住在好见,应该是五年前吧。她丢下了东京的工作,专门搬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完,她转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着神服。
“不管别人怎么想,每个人都有选择活法的自由。不管是丢下稳定的工作搬到乡下,还是趁父亲死了就离开乡下,还染成红发。”
朱鹭野可能被戳中了痛处,脸都涨红了。
“你总是这么小看人!”
她刚喊到一半,就想办法控制了自己。
看来这两个人不仅外表截然相反,关系还一直很不好。
“话说回来,好见的人都到哪儿去了?路上还有块‘禁止入内’的牌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除了我以外,所有村民几天前就离开了村子。”神服面无表情地回答。
“出什么事了?”
“还没有出事。”
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明白她为何用这种含糊其词的说法,正感到无奈又困惑,而朱鹭野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难道先见大人……”
她猛地闭上嘴。神服见状,淡淡地回答:
“要是你想知道,就直接去问吧。现在正好……”
“你们够了吧。”
一直在后面听他们说话的狮狮田终于忍不住插嘴了。
“从刚才起就在绕弯子。虽然我出于立场这么说话很不好,但我还是要说,你只要把电话借我打一下就完事了。”
随后,一行人各自表明了想要汽油、想见先见的意愿,神服则说:“我先把你们带进去吧。”然后便走了进去。
朱鹭野依旧站在原地,比留子同学问了一句“你不进去吗”,她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起来。
神服站在巨大的水泥匣子前面,拉开了双开铁门的其中一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肃杀的门厅。眼前只有一条迂回的走廊。
“不用脱鞋,不过请把鞋上的泥土抖掉。”
我满心希望里面有暖气,然而走进去一看,发现温度跟外面没什么区别。室内果然没有窗户,只有右侧走廊深处漏出的一点光。看来这里只有最低限度的电灯。走在前面的神服用毫不犹豫的动作按了几个开关,走廊的荧光灯亮了起来,视野顿时清晰了许多。
目光所及的墙壁都只有水泥和白色涂料,被荧光灯这么一照,反而更冷了。
我们进来的右手边有一扇前台窗口,前面装饰着四个貌似模仿了西方精灵、大约两个拳头大小的绿色毛毡人偶。人偶应该代表了春夏秋冬四季,从左边开始各装饰着樱花、草帽、红叶和雪花结晶。这几个人偶看着像手工制作,跟建筑物的氛围格格不入。
此时,右侧走廊上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布满刺绣的夹克衫和褪色的蓝色牛仔裤。因为头发稀疏,还有点驼背,看起来比较显老,其实可能才四十岁左右。要是这里是弹子店门口,恐怕没有人比他更融入环境了。
“神服小姐,你听我说啊。那部电话打不通了,是不是坏掉了呀?”
男人愤愤不平地说着,一看到挤在入口处的我们几个,整张脸马上拧出了笑容。
“这是怎么啦,这么多人。观光团?不,不对。这么荒山野岭的,应该是遇难团体或集体自杀的人吧。”
他在本地居民神服面前大放厥词,然后兀自抖动肩膀被自己逗乐了。就算是开玩笑,那也太没道德了吧。我立刻把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放进了心里的“讨厌”盒子,决定尽量不跟他扯上关系。
“电话打不通?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狮狮田追问道。
“没什么怎么回事。”那人从屁股兜里掏出一个挂着车钥匙的翻盖手机,耸了耸肩,“我想跟公司汇报来着,结果这玩意儿不顶用了,所以想来借用座机。可是那部电话也不嘟也不嗡的。神服小姐,那电话该不是要塞硬币才能用吧,还是说要从某个角度劈上一掌?”
他装模作样地摆出手刀,又兀自笑了起来。这人连动作都这么讨人厌。我默默将他扔到“特别讨厌”的盒子里,却被旁边的比留子同学敲了敲背。她一边点头,一边嚅动着樱花色的嘴唇,好像在说“嘘”。看来她发现了我脸上的烦躁。
神服对那人的言行不为所动,而是回答:“打不通了吗?”
“我走了!”
朱鹭野突然在背后喊了一声。
她表情僵硬地朝门口退去。不知为什么,她刚才强硬的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还露出了胆怯的神色。
“你听到了,电话用不了。我们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她试图说服狮狮田父子,但狮狮田好像还不愿放弃。
“等等,那可能只是很简单的故障。总之,先带我到电话机那边去。”
“我载你到能用电话的地方不就好了。”
“能在这里解决的事情,就在这里解决。这样更合理,不是吗?”
两人争辩起来,就在那时,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我想上厕所。”
两人顿时泄了气,停止了争执。
随后,神服便轮番看着被冷落在一边的我们几个,开始圆场。
“站在这儿也不好说话,我先把各位带到里面去,然后再说事情吧。”
大家都跟着神服走了进去,只有朱鹭野顽固地抗拒道:“我在这里等着。”实在没办法,我们只好让她留在门厅,一行人走向了右侧的走廊。
“啊,好漂亮……”
仿佛为了打破阴郁的气氛,十色感叹了一句。原来她看到了走廊尽头墙边的素雅花台。那里摆着一只花瓶,里面装饰着黄色的花木。有许多分杈的木枝上开满了珠玉似的小小花朵,很是华美。
“那是神服小姐插的花吗?”
走在前面的神服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是后院栽的植物,名叫欧石楠。那边还有一瓶白花。要是不装饰点东西,这里就太单调了。”
说着,她指向了已经在我们背后的左侧走廊尽头。那里的花台上确实摆着一瓶白花。
“那刚才的毛毡人偶也是你放的吗?”
我询问了前台窗口那四个人偶。我是想问那些是否也为了缓和这里的单调,但神服好像理解错了,摇摇头回答道:
“那是好见村村民出于爱好制作而成的,让我给要过来了——来吧,这边请。”
我们被领到了走廊向左拐第一个房间。里面开着暖气,非常暖和。l形房间里摆着两张大桌子,内侧还有个用吧台隔断的开放式厨房。吧台上摆着一台电饭煲,正哧哧地冒着水蒸气。看来这里是餐厅。
房间门口有个电话台,上面摆着一部按键式的有绳电话。狮狮田拿起听筒听了一下,又按了几下按键,重复几次之后,便摇了摇头。
“电话不通。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所以不知道是电话机的问题,还是线路问题。”
“唉,真是太不走运了。”
王寺耸了耸肩。虽然他的动作很做作,但竟不会讨人厌,难道是因为他很有男人味吗?
我和比留子同学在旁边对视一眼。刚到这里电话就不通了,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们围桌而坐,一言不发。此时中年男人笑眯眯地开始发问了:
“对了,各位怎么会到这里来?”
比留子同学凝视着他,笑着回答道:
“我们各有各的理由,我是看到你们的文章才过来的。《月刊亚特兰蒂斯》的记者先生。”
上来就是一记重拳。
不仅是他,连我们都惊讶地盯着比留子同学。
“我……我跟你在哪儿见过?”
“请你不要这么惊讶,其实有一半是我的直觉。那辆停在栏杆空地上的汽车,用的是租用车行业专用的‘wa’字头车牌,因此极可能是租来的。如此可以认为,那辆车的司机不是好见村村民。那么,比我们先一步到达的你就是司机的最恰当人选。由于租用车比私家车保养得更仔细,所以很难想象是因为故障停在了那里。也就是说,那辆车的目的地就是好见,或是这个旧真雁地区。而且你刚才还说了‘跟公司汇报’。你没有说联系,而是用了‘汇报’这个词,证明到这里来其实是工作的一部分。”
比留子同学有力的推论让狮狮田和王寺都惊呆了。
“还有一点。车牌上标注的地名是我们所处的w县,这显得有点奇怪。因为租车的目的通常有三个:
“一、没有车的人要用车。
“二、在搬家等特殊场合需要合适的车。
“三、因为旅行等目的要到远方去。
“你把车钥匙挂在了手机上,所以第一点可以排除。你租用的那辆车是普通车辆,则第二点基本上也可以排除。现在只剩下第三点,就是你从远方乘坐飞机或电车过来。至少应该在这个地域范围之外。综合以上几点,可以推断你是为了工作才来到了这个根本不是风景名胜的深山里。没有人会到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来跑业务,而且你没有使用智能手机,而是老式翻盖手机,可见工作上要经常用到电话。于是我就推测,你可能是来自首都圈,到这里来采访那个‘先见’的记者。虽然这不是唯一的答案,但我认为是最自然的解答。”
中年男人呆呆地张大了嘴,不一会儿就咕哝着“厉害,太厉害了”,然后从夹克口袋里掏出名片,只递给了比留子同学。
“有一位这么年轻的女性读者,看来我们也还算不赖啊。您好,我姓臼井,其实是个编辑,不过在我们杂志社还要兼任记者。”
臼井赖太。
他的名片上用明朝体大大地写着头衔——“久间书房月刊亚特兰蒂斯编辑”。不过我感觉,要是真想获得别人的信任,绝对应该把杂志名去掉。
“搞文字的吗?”
狮狮田苦涩地咕哝道。
“不会吧,真的是《月刊亚特兰蒂斯》的人?前辈,就是我上回给你看的杂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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