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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冲天香阵透长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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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蒂这夜整妆妥当,暗忖:“差不多了,家俊应该不会迟到吧?”

她把照片放回首饰盒里,朝镜子补一下脸妆,这几天睡不安稳,眼皮肿胀,特地把眼影涂得深厚,仿佛房子有了可供依靠的坚实屋顶,有了抵挡风雨的安全感。

萧家俊并未迟到。在约定的时间,傍晚六点一刻,门钟叮当响起,一个肥胖的身影出现于仙蒂的谢菲道唐楼门前。

一九三八年初萧家俊把陆南才带到毛妹家里,始认识仙蒂,始有了后来的故事。毛妹活到一九五四年,四十二岁,战前患过肺炎,战后再犯一次,躺在医院像一根被榨干的甘蔗,家俊哭得死去活来,有情有义的男人,日子过得比没心没肺的男人辛苦得多。此后家俊仿佛变了另一个人,吃喝再吃喝,脸和身都胖得像圆滚滚的球,也不再混堂口了,跟亲戚学做生意,以前三兄弟在萧顿球场一带向黄包车夫勒收保护费,现在开设的士公司,取名“摩利”,英文olly,跟毛妹的洋名相同,是只有他和仙蒂明白的情义暗号。公司开始时管理五部的士,自雇司机载客,后来有十部、十五部,改把的士每部每日八十元租给司机,一天进账一千多元,资金丰裕后,开拓楼房维修业务,承接了不少政府工程,财源滚滚要挡也挡不住。

萧家俊发了财,经常请仙蒂旗下的吧女到红宝石食大餐,是给她做面子。这次仙蒂送礼给哨牙炳,事先曾找家俊商量,他出了主意,更买了单,他的年纪其实比她还大三岁,但这些年来因常得她提点,倒像他是弟、她是姐。

进门后,萧家俊用手帕朝额上抹汗,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应该走路过去,大道东刚刚又有‘同胞勿近’,防暴队封锁了一截电车路,开车反而更慢。我也是在和昌押那边下车,连跑带跳赶过来,累死人!”这阵子路旁经常出现贴有“同胞勿近”的纸袋,大多数里面只放砖头,却亦有真炸弹,杀伤力虽不太大,已足令风声鹤唳,防暴队更是疲于奔命。

仙蒂用涂了艳红蔻丹的指甲隔着衬衫轻刮一下家俊的肚皮,说:“你再不减肥,不必劳烦炸弹,你自己会心脏病发。”

萧家俊急忙拉好西装外套的钮扣,丰胖的脸颊竟然浮起霞气,像一个被捉弄得手足无措的男学生。仙蒂朝桌面嘟一下嘴,示意他记得带上金礼,又说:“别忘记拿南爷的木把手,否则他会报梦找你算账。”萧家俊执起绑了一条红丝带的木把手,扫打了几下空气,欲言又止地道:“其实,我也有神秘礼物送给炳哥。”

仙蒂问道:“是什么?”

家俊眨一下眼道:“要保密。你肯定也会高兴,所以,等于同时送给你!”

仙蒂懒得追问,两人急步出门,沿谢菲道走到卢押道,转经轩尼诗道萧顿球场,灯亮了,卖武卖艺卖吃卖衣的人都来了,江湖就是揾食,揾食就是江湖,吃不饱的江湖是最混乱的江湖。但时局终究影响了生意,仙蒂的酒吧有休假的美军撑着门面,尚算过得去,女子理发店和女子擦鞋店却甚冷落,客人被遍地的“同胞勿近”吓怕了,尤其史钊域道的“杜老志”舞厅,两星期前被人用油漆在闸门涂上大大的红字:“彻底打倒港英白皮猪!”“坚决推翻万恶资本主义!”守门阿差告诉她的姐妹,别说老衬不敢上门,连舞小姐都不来上班,担心舞厅被扔炸弹。仙蒂听后,对姐妹笑道:“幸好我的酒吧只服侍鬼佬,比较安全,有人如果敢来捣乱,炸死了一个阿jack,美国人可能用原子弹炸烂香港!”

舞厅通常与球室相连经营,地面店铺是跳舞喝酒,一楼“波楼”打桌球,同时供堂口兄弟聚集,有纠纷的时候可以立即就近调兵遣将。鬼手添说这是“以场养兵”,像古代的屯军布防。英京酒家也有舞厅,叫“英京夜总会”,在五楼,但没有波楼,可是独树一帜,由驻场乐队演奏粤曲《胡不归》,让宾客跳慢狐步舞。

这夜快将走到达英京酒家,仙蒂拉一下萧家俊的西装衣袖,说想先到春园街的“杨春雷凉茶店”喝一碗廿四味,这几天吃得太多煎炸油腻,喉咙沙哑,待会儿难免又要大吃大喝,得先在胃里打个底。杨春雷是五六十年的老店,在顺德行医的杨四海于清末南下香港湾仔卖凉茶,战时由儿子杨橞楠接手经营,连日本鬼子感冒了也来帮衬,却从不付账。仙蒂慢慢喝下热腾腾的廿四味,萧家俊在旁一直看表,焦急催促道:“饮快啲!炳嫂说有好戏看,别错过。”

仙蒂白他一眼,道:“急什么急!老友鬼鬼,炳嫂肯定会等埋我们才开场。唔知炳嫂搞乜鬼,总不至于真的叫阿炳把细佬掏出来用热水洗完又洗吧?”

家俊耸肩道:“汕头女人,什么事情都不做出?说不定还要由你仙姐主持大局,动手帮炳哥洗干净呢。”

仙蒂把空碗搁在桌上,啐道:“洗你个死人头!可以走了,短命种!”

英京酒家电梯缓缓升向六楼的金鸾厅,行经五楼夜总会,传来一把响亮雄浑的女声,唱的是白光名曲《恋之火》,嗓子比原唱更厚实,更接近时代的斑驳气息。萧家俊一听便知道是那位本名徐郧书的小姑娘,两年前参加《天天日报》举办的“香港之莺”歌唱比赛,取得第一名,很快走红歌坛,改艺名为小凤,用十八岁的青春在夜总会与夜总会之间换取喝彩和家用,外号“小白光”。家俊在北角“丽池”和“天宫”多次欣赏过她的演出,听得陶醉难忘,没料到今晚又在这里遇上,电梯门打开,他竟然一个箭步冲出,头也不回地沿大理石楼梯走下五楼,只留下一句:“我听完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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