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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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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自己不可能生活得快乐,

“如果……”

本杰明跟着爸爸唱出最后几个字。

“……没有了你!”

闭上眼睛。战栗。面临抉择。他深知个中滋味。

但绝不是今晚。

他迫使自己停顿,露出传道时那种深得人心的职业微笑,用最自信、最从容不迫的声音回答:“我们今天先不谈这个吧。我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过圣诞节,就是这么简单。作为见证人,其实我连圣诞节都不应该庆祝的。”

“真的假的?”拉许欧克不由得惊呼一声,“你从来没庆祝过圣诞节!不可能!”

“是啊。凡事总有第一次。这都是主的旨意。”

“那酒呢?”班特仍带着怀疑的口吻。

“我可以喝酒的。”本杰明安抚他。

“早说嘛!”赛尔波叫道,随即帮所有人斟满了酒。

他们再次干杯,一饮而尽。保罗脸上立刻扫过一片阴影,有那么一下子,原本容光焕发的脸顿失光彩。

他放下酒杯,用手揉揉太阳穴。所有人当中,只有赛尔波发现他的异状。

“怎么,你不舒服吗?”

“好像有点感冒。没关系,我们现在开动吧!”

谁都没想到,十年后的保罗会骨瘦如柴,穿着背部开衩的医院罩衫,一个人蹲在厕所里,疯狂地拉肚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这样拉完又叫,叫完又拉。

他冒汗不已的手掌试图在墙上抓住某个固定物,他会紧握双拳,紧到指关节发白,然后狠狠重击墙壁。他会哀求主,早早赐他一死,从痛苦中解脱。

但他对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仍旧一无所知。

毕竟,现在是他们这群人最好的时代。

或许真正的自由尚未完全到来,但大家开始拒绝恐惧。

保罗邀请大家一同围坐在摆满圣诞大餐的餐桌前。

大家纷纷坐定。拉许欧克兴致勃勃地问本杰明,为什么耶和华见证人不庆祝圣诞节。本杰明友善地给出标准、公式化的答案:当时耶稣基督尚未诞生,他终其一生都没要求世人大肆庆祝他的诞生。此外,见证人也不会庆祝自己的生日。

拉斯穆斯问他,是否曾经渴望过过圣诞节。本杰明笑笑,回答道,他从没庆祝过圣诞节,因此没有渴望与否的问题。这个论点显然破绽百出,但大家还是赞同他说的。

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没见过的人或从没机会认识的人,总有莫名的憧憬与渴望。这是人之常情。

人可以终其一生在渴望与憧憬中打转,痛苦地体会到生命中存在着缺憾,仿佛错过了什么。

本杰明一直错身而过的,就是拉斯穆斯。他朝思暮想的,也正是拉斯穆斯。

本杰明在对他而言有如禁地的圣诞大餐桌前坐定,稀松平常地在莱恩与赛尔波两人之间坐下,他在谈笑间同时面对一个全新、充满危险与不测的选择:一个新家,一个新家庭,以及新的隔阂。

此刻,他就像耶稣的门徒彼得。彼得看见一块餐巾从天而降,上面满布着各式各样不洁的肉品,他一辈子都不想吃这些动物。但是,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天而降:“吃吧!”

他一开始还试图抗拒,试图和那从天而降的声音理论,但最后还是乖乖听话,把餐巾上所有不洁之物当成是洁净的圣物。

教会与家庭的所有规矩从未让本杰明感到忧虑不安。对于他与家人异于世俗的生活习惯,他也从来不以为意。他一直很喜欢特立独行,只要他确定自己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特立独行有啥不好?

本杰明深知,妹妹玛格丽特在这方面的问题就很严重了。她一直希望享受世俗逸乐,而那正是家中明文禁止,是他们不曾拥有的。

当她还小时,她会一直盯着其他同学家里的圣诞树或生日礼物,向其他人吹嘘自己家里也有闪亮亮的圣诞树与降临历,仿佛自己也沉醉在圣诞节的欢愉气息中。父母要是知道她这种行为,一定会将她视为家丑!本杰明都看在眼里,但他选择不戳破这一切。

不,不只是视为家丑而已。父母还会与她促膝长谈,直到她不再渴望这些世俗的享受为止。

如果促膝长谈也不见成效,父母会请上教区主任或教会里其他资深的成员,好好开导玛格丽特。或将带她到最资深的教会长老面前,他们会继续用那深具说服力的口吻,以明理的切入方式开导她,同时引述许多《圣经》典故,直到她真正不再对世俗逸乐有所眷恋为止。

想要像那些世俗的同学一样,庆祝圣诞节,开生日派对,荒淫放荡?

唉,真是幼稚又不长进!

但现在呢?连本杰明,他们引以为傲的“正规先驱”,都坐在这群淫秽、不洁、伤风败俗的家伙中间!

本杰明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多半关于身为耶和华见证人的感受如何。同时,他凝神倾听着那从天而降的声音:“吃吧!”

然后选择接受这些送上门来的不洁之物。

有那么一会儿,他反省着这一切。他竟然坐在这里,回答这些人“当耶和华见证人是什么感觉”的可笑问题。

他心知肚明,光是坐在这群人之中,就足以让他被逐出教会。

保罗恢复气色,开始插话,用他埃斯基尔斯蒂纳口音与喜感十足的娘娘腔,彻底淹没了本杰明所有的反省。

“老——天——爷,你们还在等什么?开动,现在!开动!”

他朝堆满杯盘食物的桌子比了个一扫而空的手势。

“来,来,这里……海鲜、火腿、鲑鱼,还有龙虾、牡蛎、肉丸、虾子、小香肠。哈哈,我知道这样的大杂烩可能很没品位,但是啊,你们这些小心肝,这些就是我生命的点点滴滴!”

他纵声大笑,在自己餐盘里夹了最大只的龙虾。

“啧,你不是犹太人吗,怎么这么贪吃?”赛尔波酸了他两句。

保罗毫不在乎地叉起一块海鲜,大口咀嚼起来。

“是啊,你说的对。反正这些东正教徒又不会因为这样就用石头砸我……”

他动手剥掉龙虾的一只钳,不忘喝一口果汁,嘴里咂咂作响。

“还有啊,嘿嘿,我曾经在台拉维夫公园里跟一个信东正教的犹太人玩过。”

赛尔波狐疑地扬起眉毛。

“他可是穿戴整齐的东正教徒,耳坠子,发夹,穿着全套装备呢。”

他唱作俱佳,又比又画,笑得前仰后合。

“他帮我吸的时候,耳坠子还会一前一后,转来转去!呵呵!”

“够了!给我闭嘴!”

本杰明不由自主地吼道。这举动太突然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窘。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粗俗的人,没听过这么粗俗的话。他脸红不已,用手捂住耳朵,却又笑出声来。

他做出了选择。

现在,他已经属于这个家庭了。

无论如何,保罗完全无动于衷。他看起来反而兴高采烈。

“完事之后我问他,干了这种事,罪孽会不会从此没完没了。我也知道,‘不可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 (2) ,《圣经》里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废话!他说他当然知道啊!问题是他一辈子从没‘躺在床上’跟人搞嘛!他一直都站着嘛! (3) ”

保罗随后一阵爆笑,他的笑声是如此具有感染力,连本杰明都不得不努力掩住嘴角的笑意。

“最糟糕的是,他可是玩真的!只要他一直站着,他可以跟所有男人都来上一腿。”

赛尔波靠近本杰明,稳稳地将手放在他的手上,仿佛在告诉他不用担心。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用一直听他废话啦。”

“没错,赛尔波!”保罗兴高采烈地叫道,“全世界没人比我更会胡侃!”

拉斯穆斯相当快乐,昏昏沉沉地坐在桌边。他的左手边是博户斯人,就是那个刚见面时站起身来,彬彬有礼跟他握手的家伙,拉斯穆斯却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再就是赛尔波,还有那个怪人,那个穿西装并自称是耶和华见证人的男子。直到现在,拉斯穆斯还搞不懂,他跟保罗到底有啥关系。

正对面是俊美到让人血脉偾张的小骚货班特,他一直试着和拉斯穆斯调情。如果运气好,时机对,今晚两人非干上一炮不可。右边是拉许欧克,除了博户斯男以外,就属这人最无聊。

当然还有保罗,他真是个举世无双的奇人!无时不刻在大吃大嚼,可又总能空出一只手来爱抚拉斯穆斯的背部、颈项,甚至长驱直入大腿内侧。

他就这样在拉斯穆斯身上逡巡,同时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到现在还没人真正向他示爱,搞不好大家都觉得他是保罗的情人,是保罗专程把他邀请来的。

谁知道?搞不好是真的!

也许保罗早已将枪支擦得铮亮生光,准备今晚用结实的大肉棒干翻他。

好吧,拉斯穆斯心想,我会让你“求仁得仁”的。

有那么一会儿,他认真地想,回应保罗最礼貌的方式,应该就是跟着爱抚保罗吧。

他试探性地用手轻抚保罗的背与大腿。

不管怎样,这都称得上是无上的光荣,主人御用的男人啊!拜托!

他对保罗并不特别中意,不过那无关紧要。

没错,他不太想亲吻保罗。这跟他呼吸的气息有关。

但拉斯穆斯也知道,如果保罗真的想要,自己还是会亲吻他的。

如果真有必要的话。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心想,如果他喝醉了,事情就简单多了。不管是他不想要的保罗,还是他垂涎三尺的班特,都会简单得多。

只要喝醉,这一切就都没关系了。

他聚精会神地想着,喝着香槟,想起在斯德哥尔摩这几个月,自己一直是一头猎物,有意识地出现在猎人的视线内,让对方能够从容又大方地瞄准,射击。

他总是不敢自己选择,非得等到别人来选他,或弃他如敝屣。

这是为何?害羞还是胆小?

他从不敢拒绝,被不喜欢的人占有了,还要向对方道谢。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自己也有点恶心,甚至下贱!

他无法克制自己想要被人爱抚的需求。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在欢好之后还愿意留在他身边的人。

他在斯德哥尔摩待了整整三个月,最近四到五个星期,他已经不知和多少人好过了。就在他永远无法再找到的公寓内、车上、楼梯间、树丛间被人疯狂占有。

有那么一刻,爸爸和妈妈的身影在脑海中闪过,让他心如刀割。

如果他们知道,会怎么说?

那些人把他又拧又扭又转,将他双手双脚捆得结结实实,逼他像狗一样在地上爬,将他折成两截,疯狂地碾压他、鞭打他、占有他。

一个又一个。进去又出来。把全身爱液在他体内“倾囊相授”。几个月下来,他开始憔悴。

有些人还算柔情似水,其他人就真的只想霸王硬上弓,有些甚至有变态心理,对他性虐待。仅有极少数人称得上帅,大多数人丑得要死,甚至有些令人恶心,令人倒胃口!

但是,就将就点用吧!

在这些人当中,最多、最多只有两三个人是他真正喜欢过的。他也总是一厢情愿,以为遇到真爱,开始娇嗔、缠绵、求爱。事实证明,每一次他都笨得要死,一切求爱的努力终归失败,留下的只有耻辱。

所有人都弃他如敝屣!

他一直很傻地安慰自己,没事的,他会强硬起来,只是需要那么点时间,他一定会强硬起来。就像夏天激烈运动过后的双腿,一开始当然会酸痛,之后就没事了。

他又喝了点香槟,梦寐以求的醉意开始如暖流般贯穿全身。现在通通没关系了,他想,一边爱抚着保罗的背,一边用眼神回应班特送来的秋波。

然后他注意到,那个叫本杰明的怪人一直盯着他瞧。西装笔挺的耶和华见证人坐在沙发上,夹在另外两人中间。

突然间,拉斯穆斯发现本杰明的眼睛是那样漂亮,那样湛蓝。他的下巴有个小小的凹陷处,修得干干净净的暗色胡须,墨色的睫毛相当浓密。拉斯穆斯瞧着他的手,遐想着被他的双手爱抚会是什么感觉。

拉斯穆斯几乎要笑出声来。

救命啊!他心想,我总不能一次搞上他们三个人吧!

但他心知肚明:其实,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这样。

他想到去年夏天一个周六晚上,在卡尔斯塔市中心大广场上看到的那个荡妇。

她站立着,但以极为不自然的姿势向前趴在一辆车的引擎盖上。一个身材肥胖、穿牛仔背心的小流氓把一个快餐店的白色纸盒压在她背上,纸盒里塞着一根抹着芥末的香肠与一条波士顿黄瓜——真的,没骗你!他就这样一边疯狂地抽插,一边食用着香肠、芥末酱与黄瓜。

拉斯穆斯在他们眼里早就是喜欢流行电音的娘炮一枚,平常遇到小混混只有被毒打一顿的份。他知道,要是他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热闹,保证有他好看的!

但他还是尽可能地靠近,尽可能将这场好戏尽收眼底。他看到那个女人长满雀斑,脸绷得紧紧的,枯干的金黄色头发像稻草一样,黑色的睫毛膏涂得太浓,在睫毛上结成一块一块的。

突然,她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抬起头,两人的眼神在短短一秒间相会。那个女人的表情竟是不可思议地冷漠,毫不在乎,令人毛骨悚然,拉斯穆斯甚至不得不把眼神挪开!

随后,他又朝她迅速一瞥,她那死鱼一般的双眼仍死死瞪着他。整个过程中,那个女人一直在嚼着口香糖,两人目光再次交会时,她竟吹出一个大大的粉红色泡泡。拉斯穆斯似乎听到她这么说:“至少有人占有我!至少还有人要我!”

其实她是对着他吼道:“看什么看,死娘炮!”

拉斯穆斯被吼到魂飞天外,拔腿就逃。

现在,他跟大广场上那个荡妇简直一模一样。但最重要的差别是,他的睫毛膏可没有浓到结块,他画得可好看了。

拉斯穆斯想:要是我还有一点意志,我就能知道我到底想跟谁在一起了。反正不会是保罗就对了。他人再好,也是不可能的。

目前,班特是他的头号梦中情人。

但是,那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眼神中却有种莫名的执着与真挚感觉。

本杰明用另一种……怎么说呢,充满期待的眼神打量着他。跟班特纯粹的调情搭讪完全不同。

那不仅是一种意在言外的期待,而且是一双湛蓝的眼睛,不是他渴望中的褐色眼睛。

然后,拉斯穆斯突然搞懂本杰明是怎么回事了。

他也是菜鸟。

一定是这样,错不了的。

就跟拉斯穆斯一样,是百分之百的新手。

他也搞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做才算“上道”。

假如让拉斯穆斯真正选择一次,而不是被动地被别人称斤论两,会发生什么事呢?

对,就这样告诉对方:“我想认识你。”

他沉醉在遐想之中,同时感觉到保罗的手在自己大腿内侧爱抚,仿佛即将抚摸到他的私密之处,却又故意暂时留一手。拉斯穆斯把盛满香槟的酒杯放回桌上,猛然起身,告诉保罗他得去厕所小解。

脑中一片天旋地转,他起身时整个人还摇晃不稳。

在浴室里,他面对镜子,出神地打量自己在镜中的身影许久。

大广场上那个荡妇又小又丑的眼睛冷不防从镜中出现,瞪着他瞧……

拉斯穆斯从厕所回来,坐回自己位置上时,班特刚帮自己又斟了一杯香槟,手上还拿着酒瓶。他稍微起身,越过大半张桌子,作势要为拉斯穆斯倒一杯。

“要不要再来点香槟?”

他露出一个魅力十足的微笑,用风度十足的姿势为拉斯穆斯倒酒。

“啊,对了,刚才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可能有点匆促,讲得不是很清楚,”本杰明突然急匆匆地插嘴,匆忙得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不好意思,我叫本杰明。”

“干杯!”班特刻意无视本杰明,举杯,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拉斯穆斯。

“干杯……”

拉斯穆斯慢吞吞地应道,眼神却不争气地在本杰明的身上打转。本杰明反应也很快,举起自己的酒杯。

“好啊!干杯!”他喊着,刻意作势屈身向前,仿佛也要敬班特一杯。

“我的老天爷啊,瞧瞧他们为他吃醋呢!”保罗惬意地喊道,“一个是耶和华见证人,一个是将来的大明星,呵呵呵……”

“喂,我说你这犹太老头,让年轻人自己去聊天吧,”赛尔波对他耳语,“讲难听点,你还是犹太人啊,根本就不应该庆祝圣诞节的。”

“那又怎样,我还庆祝光明节 (4) 呢!”保罗漫不经心地喊道,“我什么都庆祝,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来,大家唱首歌吧。‘屁股碰到冰,变成泥泞’,怎么样?来,大家一起唱!如果各位不嫌弃,我还要献唱《娘娘腔之歌》,哈哈哈!”

保罗是老手,他也知道拉斯穆斯对自己没兴趣,只是出于礼貌才跟他做做表面功夫、调调情。

人生就是这样。他很喜欢恶搞别人,但其实并没有恶意。

他只是希望在场所有人尽兴。

他只是习惯讲话比较酸、比较毒而已,这还要看维姆兰小子接不接受他的毒舌。现在情况很明显,好玩的已经结束了。但是,老天爷,管他的!就让那两个小淫魔去为他争风吃醋吧。

他双手手肘抵着桌面,大声地吮吸龙虾。

人生不就是这样,有时能够称心如意,有时不行。假如已经有点年纪,不再像过去一样俊美潇洒,就只有到维京人桑拿浴场去,和人躲在暗室里交欢了。

这样也好,也还有点情调可言。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重点是把握有限的今生。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们将会看到,这一切简直美好到无与伦比……

今年圣诞夜,莱恩异常地安静,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缓慢又聚精会神地咀嚼着火腿。保罗见状,忍不住插上几句。

“莱恩,你现在是怎么啦?你什么都没吃!”

莱恩缓慢、不停地咀嚼。

“不知道,”他犹疑地说着,“我咬东西的时候,嘴痛死了。”

他吞咽时,脸上露出相当痛苦的表情。

“好像是长了溃疡还是什么之类的。”

他笑得非常困窘、害羞,好像在请对方谅解。过去两年来,他大小病痛不断,在罗斯勒海关医院的一般门诊看过几次。有一次是肺炎,严重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必死无疑。他在那里躺了好几晚,留院察看。还有一阵子高烧不退,体重一下子掉了好几公斤,但现在已稍微恢复正常。

他也不是一天到晚生病,其实不应该夸大的。

他也不想让其他人担心,但他的嘴巴真是痛得不得了。圣诞节与新年假期后,他非得打电话预约门诊时间不可。

“我的老天爷啊,”保罗搞不太清楚状况,带着醉意口齿不清地说,“难不成你也想到处走动走动……然后现在生病?朋友,这里还有一点纯伏特加,酒精可以杀死世界上所有细菌,你知道的……”

莱恩就像绝大多数的第一批病患,在罗斯勒海关医院的一般门诊部门,针对肺炎和阿米巴痢疾等一般疾病做过几次治疗。

在医院,病人绝口不提自己是同性恋者。有必要提吗?

但医生与护士们还是知情的。当关于“新瘟疫”的医学报道开始源源不断地从美国传出,某位医生便开始阅读其中几位病人的病历。主要都是男性。

第一个病人狂咳不止,不确定是支原体或细菌感染还是什么别的,他的咳嗽严重到超乎常人想象。医生心想,这应该跟报道上读到的症候群有关。于是这个病人被留院察看,没过几天就死了。

这就是第一个死亡病例。

至此,医院不希望这些男性病患继续留在一般门诊接受诊疗。其中一位主治医生是虔诚的基督徒,他希望罗斯勒海关医院把这些同性恋者扫出门外。他表示,丹德吕德市医院有足够的资源接纳这些病人。

出于恐惧或偏见,护士也拒绝为这些同性恋者提供医疗服务,除了一位名叫雪蒂的护士。由于其他人不愿挺身而出,她还得身兼秘书、管理员与心理医生。

那些受过她救助的男性病患都以她的儿子自居,还给她起了个昵称——“罗斯勒海关的天使”。

如果没有她,一切将会荒谬至极。

某天,一位医生从家里带了几件古董家具到门诊部,他只是想让工作环境变得轻松点而已。虔诚的基督徒主治医生又出面了,命令所有人不准将有布料坐垫的家具带进诊间,不然病毒会传染!在为每位病人看诊的空当,必须确实消毒所有家具!

莱恩和其他人只是穿着衣服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他们没法从坐着的地方把病毒传染给任何人。

但命令就是命令!

最后,大家不得不在家具上放置塑料垫,而那位勇敢护士分到的,只有一张碎花图案的塑料封套。从此,那些男性病患就只能坐在套着碎花塑料坐垫的古董座椅上。

莱恩本来就不壮硕,他个子矮小,身材纤细。

他将是死于“新瘟疫”的第一批病患。他孤苦伶仃地死在罗斯勒海关传染病医院,死时体重只剩30公斤。

他身上什么都不剩了。

在与病魔搏斗的最后阶段,他完全不吃不喝。

即使如此,他还是拖了整整12天才死去。

过了这12天,他顽固的心脏才终于停止跳动。

(1) 位于斯德哥尔摩市中心东侧动物园岛上的户外博物馆,展馆分为动物园与瑞典民俗特展等,以每年6月仲夏节庆典闻名。

(2) 出自希伯来文《摩西五经》中《利未记》第18章22节。

(3) 《利未记》原文为“躺在床上与人苟合”。帮保罗口交的犹太教徒认为,只要他一直站着口交,就没有触犯律法。

(4) 又称烛光节,为犹太教重要节日,自犹太历9月25日起,为时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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