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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追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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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晔不知道爸是在哪一年伤的腿,总之那会儿爸还不到二十岁,在下关汽车总站开长途客车。左腿坏了不好踩离合器,被安排回弥渡的车站售票处,他老家在那里,也算是单位给的照应。后来他不知怎的去了景洪农场。再回到弥渡是在几年后,那时他结婚了,带着谢晔的妈。售票处没了他的容身之地,他也不着急,那段时间他的“工作”,只有偶尔出门用甲马纸帮人解决问题。

那个年代的人们有种各安其位的定式。大伯在林业局,大妈教书,三婆和大姑属于生产队。谢家唯有谢敛,也就是谢晔的爸这么一个晃荡在外的。生产队长也不想管他,第一他是城镇户口,不归队里管,再说他是个瘸子,如果弄过来,不仅干不了什么活,还要占一份口粮。他就这么成了一个游离在体制外的存在。好在有整个家族帮衬,吃饭倒是不成问题。

有关谢敛的晃荡时期,作为儿子的谢晔不是从家人那里听来的。给他讲这段往事的,是爸的朋友白医生。

白医生是个瘦瘦小小的白族大妈,嗓音轻柔,在县医院当医生。县城医院科室分得不大细,谢晔的印象里,他从小到大各种病都是白医生看的。从头疼脑热,到儿童容易患的传染病。她擅长中医,也会开西医的针剂,有时候还给病人现场针灸。她对各乡各镇来的农民很有耐心,说话虽温和却有种权威。县医院走廊排队最长的那道门,就是白医生的诊室。

谢晔小学一年级得腮腺炎那次,让爸吓到了。谢晔从小没少发烧,可是发着烧脸就肿起来,看着格外严重。爸借了辆三轮车,一路飞骑把他送进医院大门,下车时大概伤腿犯疼,直接摔在旁边。谢晔躺在车斗里,听见动静看不到人,也吓哭了。

一只手伸过来覆住他的额头。熟悉的嗓音说:“在学校传染的吧?县一小最近在发这个病,已经来了好几个。”

那次谢晔在医院住了两天。爸原本想挂完水就把他接回家,白医生对爸说,你今天腿疼犯了别折腾了,让他住着不好吗,有我照看。忙完一天的诊治,白医生来病房看他。爸已经到店里去了,说待会换大姑过来。病房里邻床的人一直在低低咳嗽。谢晔的药效上来了,暂时不发烧,人很困,撑着没睡。念小学的他已经懂得,要等到困极了再睡,睡得越沉,就越不容易看见奇怪的人和事。

白医生在他的床边坐下,先摸摸他的额头,再开口说话。白医生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手,给人把脉,测人体温,那双手有种淡定的温柔,谢晔想象中的妈妈的手就是那样的。

白医生说:“虽然你都这么大了,直到今天听说你爸急得从车上摔一跤,我才觉得他现在真的是个做爸爸的人了。以前谢家老三是出了名的晃荡,你妈闷在家里,他自己四处串门,和那些闲汉吹牛。没事就去赶个集。有时候他带着你妈出门,一去就是好远,骑自行车一直到西山那边去耍。”她的声音停顿,像在追忆什么,隔了片刻才说,“那时候大家都年轻。”

住院两天,白医生过来看了谢晔好几次。只有第一次提到爸从前的事。如果不是谢晔在高三因为她女儿的事和她又有过一次长谈,他对爸的腿也不会有明确的认识。

在白医生看来,自从爸的腿受伤,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就松了。可以说成是散漫,也可以称作孤僻。他离开弥渡汽车站的安稳工作,是因为“不想和那些人一道工作”。至于那些人是哪些人,白医生没有讲。在白医生看来,最后他没了老婆,和他的伤腿以及没有稳定职业不无关系。她作为医生认为,健康的身体是生活平稳的基石。树根倾则树倒。

谢晔在那场和白医生的长谈中意识到,也许和工作不工作之类没关系,说不定,妈在婚后有一天开始嫌弃爸是个瘸子呢。

“我自己因为习惯了,觉得爸的腿就是那样,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他的左腿伤了一根筋,也不是完全不能使力,可以骑自行车,骑车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但他下车走就很明显,而且走不快。我不止一次看到顽皮孩子跟在我爸后面,学他走路。有时旧伤会复发,那时候他虽然不说,看起来很难受。”

安玥脸上的神情有微妙的变化,谢晔接着说:“仔细想想,我妈当然有理由离婚。不管是为了回上海,还是不想和腿不好的人过一辈子。走在街上也会被人笑的呀。”

“有时候离婚不需要这么明确的理由,”安玥说,“不过我不大能理解的是,我觉得做妈妈的,一般都不舍得自己的孩子。她要是看到你这么大了,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谢晔反问。

“后悔没有看着你长大,”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当然我妈也没怎么看我长大。她和一般的妈妈不大一样。”

唐家恒说:“也许谢晔的妈也不是一般的妈。”

安玥横了他一眼,“你别乌鸦嘴。”接着对谢晔说:“那你要怎么找呢?”

唐家恒笑了,“我问过他,他说要等家里人熬不住了告诉他。现在他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找?所以我刚才建议他去找从前的知青聊聊。”

安玥咬一下嘴唇说:“我妈不喜欢提知青时代的事,否则倒是可以问问。对了,我干妈也当过知青,或者我问一下她。你爸的名字是?”

谢晔讲了爸的名字怎么写,安玥问,那他在景洪的时候做什么?谢晔不确定地说,好像是赤脚医生。唐家恒泼冷水说,问单个的人没有用的,那简直是大海捞针,最好去找他们的联谊会什么的。就像林老师也是找的西南联大同学会。得广撒网才行。

他说着解下腰间的拷机,那个四方体正在振动。是个学生当中少见的中文机。他看一眼屏幕,“哟谢晔,巧了,是找你的。林老师让我碰见你的时候告诉你,给他电话。”

谢晔走出去找电话,听见唐家恒隔着餐馆的喧嚣对他嚷:“别抠了,买个拷机吧。不然以后每次他都拷到我这里找你,烦不烦啊。”

餐馆出来不到一百米就有个公用电话。谢晔插进磁卡,拨通他已经背下来的林峰的号码。他猜林峰是为了照片的事。果然,林峰告诉他,人找到了。

“她叫盛瑶,盛开的盛,王字旁的瑶。说起来也算是个沾亲带故的,是吴若芸的表妹。吴若芸是苏怀殊的朋友,就是另一张三人合影上的那位。”

“我前不久见过吴老师,你也知道她?”

“唐家恒第一次去采访苏怀殊,她讲了好多吴若芸的事。我听了有点兴趣,所以吴若芸那边,我是自己去采的。先说这个盛瑶。她在昆明西南联大附中读书,毕业后考上云南师大,之后回到上海,先是在中学教书,后来被调到复旦大学图书馆。她不是联大人,所以不在我的名单上。”

“这么说,盛瑶不仅是吴老师的亲戚,还是她和苏老师的同事。”

“没错。她的身份,我也是从吴若芸那里打听到的。不过比较奇怪的是,吴若芸特意强调,和这个表妹不来往的,还问我为什么要问她的事。我不好提你,就说是联大附中也在我收集的背景资料当中。吴若芸连她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我最后又去问了复旦。”

听起来确实有点怪。谢晔问:“然后呢,问到了吗?”

“教职工的联系方式当然有的。她搬到苏州了,好像老家是那里的。你有纸笔吗?记一下。”

谢晔说自己没带,问林峰可不可以发到唐家恒的拷机上。那边说,你们在一起是吧?我一拷他,你就回电了。谢晔说是啊,在吃饭呢。林峰哼了一声说,你们开心的嘛,我今天到现在只吃了一顿。你也帮我传个话,下周的采访让他别忘了。

回到餐馆,他先抄录了传到唐家恒拷机上的地址和电话,又转达了林峰的叮嘱。安玥对唐家恒说,采访能带我吗,我也想学习一下。说着看看谢晔正在收的记事本,问他那也是采访吗。谢晔想起她上次叮嘱不要问苏老师小爷爷的事,如今自己还在四处找线索,让她知道似乎不妥。然而对着她探询的眼神,他很难说谎,索性挑明了经过。

她听完后表示困惑,“吴老师的表妹?我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感觉背后藏着女人之间的恩怨,好可怕哟。”唐家恒笑嘻嘻地剥着烤银杏说。

安玥一本正经地说:“比起研究亲戚的历史,还是找妈比较重要吧。”

话虽如此,她宣布要陪他一起去找盛瑶。唐家恒说你真有空啊,又跟我采访又跟他跑苏州。她给他一个白眼说,不可以吗?三个人聊得口干,又要了喝的。原本计划去酒吧,结果在店里一直待到十一点多,这才散伙。安玥打车回外婆家,谢晔和唐家恒各自走回去。校门已经关了,谢晔和很多夜归的学生一样翻墙进去,沿着空寂的校园路踱回网吧。这是他在网吧工作以来第一次晚上在外面玩,有种放风般的自由感。回想刚才的饭局,他心情舒畅,觉得唐家恒喊安玥来真是太对了。如果就他们两个男的对坐喝酒,一定无趣得多。

周六说来就来了。天气说凉就凉了。谢晔穿了单外套去赴苏老师的约,在往公交车站走的路上,他开始后悔穿少了。

他到苏老师家比约定的四点还早一些。因为要看戏,今晚的班说好了由胡思达顶几个小时。胡思达说,顶班没问题,这就算两清了哦,上次你来接我的事。谢晔对胡思达凡事计较的态度也习惯了,问他,邝诚在那之后怎样了。胡思达说,哎,一年一度发神经,发完就好了。谢晔说,你和你网友怎样了。胡思达说,能不提这事吗。他对谢晔的约会十分敏感,说你是去泡妞吧?谢晔严肃地说,我去陪长辈看戏。胡思达说,我是傻子才会信你。下次再喊我顶班,你看我答不答应!

苏老师一看见他就说:“谢晔啊,你穿太少了吧。虽然说春捂秋冻,也不能只穿这么点啊。”安玥不在家,原来她在上新概念的课,待会才能回来。谢晔想,不知道上课是不是在培新。苏老师端出一碗外观奇异的甜品给他,漂浮着绿色海藻的酒酿鸡蛋。谢晔感觉吃下去自己会发生什么突变,还是乖乖吃了。苏老师看着他吃,笑眯眯地说:“安玥说过你吃东西香,真的呢。多吃点,锅里还有。这海藻是吴老师给的,她学生在实验室培养的,很有营养,外面买不到的。”

听见“实验室”,谢晔顿觉酒酿变成齁甜的一团,堵在喉咙口。好不容易吃完一碗,他说不用了自己午饭吃得很饱,老太太不听,又盛了一碗过来。让晚辈吃东西的劲头和三婆清醒的时候倒是一模一样的。现在小宝和家里两只大猫已经混熟了,不需要被隔离,谢晔吃第二碗的时候,它一直在试图挑衅一只眼的“任我行”,大猫岿然趴在藤椅上,摇着尾巴躲避小宝的爪子,最后实在烦了,喵一声跳下椅子走开。谢晔扫一眼没心没肺的小宝,心想,做一只猫也挺好的,反正你也理解不了杀母之仇。

完成甜品任务,他问苏老师,吴老师是不是有个表妹叫盛瑶。

苏老师看了他片刻,“前几天玥玥就问过,今天你又问,倒是巧了。怎么想起来问她的事?”

谢晔想,安玥原来也打探过,昨晚怎么没提。他有些心虚,说林峰的采访名单上有这个人。苏老师平淡地说,哦是吗,我和她多年不联系了。

他本来可以加一句,听说她在苏州。但直觉告诉他,这个话题最好就此打住。他和苏老师聊了些其他事,总觉得屋里的气氛有点冷,当然也可能是他穿少了的缘故。

好在安玥终于回来了,她在黑风衣里面穿着一件看起来无比柔软的藏青色羊绒衫,到家脱了风衣,毛衣底下的乳房的形状让谢晔略感意外,之前没发现,她比大多数女生丰满。谢晔一直觉得白医生的女儿,他叫作明姐的霍素明是他见过最美的年轻女子,而安玥在他眼里有另一种好看。说不清那种好看出自哪里。是她富有表情的浓眉,还是她那种大学新生的蓬勃之气。班里的其他女生就没有她这种帅劲。

安玥看见他也说,哟,你穿得好少,不冷吗。苏老师建议干脆带谢晔去买衣服,安玥说好啊,现在走吗。说话间,她的外婆端了海藻酒酿鸡蛋出来。她倒不像谢晔那么纠结,迅速吃了。苏老师去厨房的当口,她低声说,你有没有问我外婆盛瑶的事?谢晔点头,她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三个人打了车去南京路,路上满是人,甚至有人早早地穿起了羽绒服。安玥指给谢晔看,他便指出另一个穿着短裤和及膝长靴露着大腿的女孩。这种奇景也只有大城市才有,人们的衣着贯穿了一年四季。

他被她俩带进一间商场,上了四楼,试了两件毛衣一件厚外套,苏老师对毛衣不大满意,买了外套给他。他推辞无果,只得接受了。苏老师遗憾地说,现在眼睛不好了,否则可以打给你,以前玥玥小时候的毛衣都是我打的。

大姑不会打毛衣。她嫌琐碎枯燥。谢晔的毛衣是明姐的手工。霍素明因为心脏不好,高二就退学在家,那会儿谢晔还在念小学。明姐打的毛衣工整极了,像是店里买来的。谢晔对明姐最多的印象就是坐在藤靠椅里的她,娇小白皙的一个人,盖着花毯子,膝上是毛衣针和线团。如同俄罗斯画家笔下静谧的室内人像。

然而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为他编织毛衣了。

他的鼻子莫名有些酸楚,安玥敏锐地注意到了。“看,鼻子都红了,还说不冷,快把外套换上吧。”他无从辩解,乖乖换了新外套。

他们在商场附近吃了晚饭,看戏的逸夫舞台就在旁边。谢晔是第一次看越剧,听不懂,全靠看字幕。《玉蜻蜓》说白了就是个男人的外遇故事。比较有趣的是父子两人由同一个演员饰演。毕竟是戏剧,曾经是道姑的母亲在后半场也不见老。认亲那段勾起谢晔的心事,他这才看得投入起来,但接着戏很快就告终。

出了戏院,夜风更凉,新外套暖暖地裹在身上。苏老师问他,喜欢这戏吗。谢晔坦白说,最后的结局一个儿子三个妈,总觉得有点怪。安玥笑了一声。苏老师说:“戏里面有中国式的伦理道德。徐元宰认养母是情分,认生母是天性,至于他父亲的原配妻子,认作母亲,那可以看作是一种父债子偿。”

听到这里,谢晔不由得想起爸说过的一句话。那是他发腮腺炎那次,人特别虚弱,爸过来看他,他躺在床上看着点滴架子问,妈不要我,是不是不喜欢我?

爸说,没有的事,你不要瞎想。

谢晔固执地说,一定是。

爸叹了口气。

“谢晔,是我对不起你妈。你要怪,就怪我吧。”

从小到大,只有那一次,谢晔听到爸对失败婚姻做出总结。他不敢再就此问爸什么。他自己清楚,来上海这个看似莽撞的决定,背后的推手正是那句遥远过去的“对不起”的回响。

谢晔很想尽快去苏州见盛瑶,而实际成行已经是下一周的周五。看戏那天,安玥说她明天要回妈妈家一趟。等到两个人白天都没有课,便只有周五。

约见的电话是安玥帮忙打的,她借了林峰的名头,说是某报的记者在写联大旧事,也涉及了联大附中,他们作为实习生帮忙收集材料,不知是否方便见一面。对方没有拒绝。

周五在火车站碰面的时候,谢晔穿着他的新外套。安玥不是上次的黑风衣,换了件藏青色格子的,咖啡色薄绒衫配米色裤子,棕色皮鞋,斜背一只小黑皮包。谢晔对巴宝莉风衣全无概念,只觉得她看起来很有气质。

火车没坐满,他们对面的双人座坐了个戴耳机听随身听的女孩。安玥倒是惦记着帮他找妈的事,说她问了有过知青经历的干妈,可惜干妈并不认识叫谢敛的云南人。谢晔说,要是一问就认识,那也未免太巧啦。车开动以后,谢晔想起上周向苏老师问起盛瑶的时候,她表现出的微妙疏远,和安玥一讲,她就说:“我也觉得奇怪,按理如果是吴老师的表妹,不该这样啊。外婆怪怪的,我当时问了一句就没敢多问。”

“我有个猜想,当然只是猜想。你妈妈指着那张照片说过的话,说那个人害了你们家,难道指的不是我小爷爷,而是盛瑶?”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安玥说:“电话里听起来挺好一个人啊……那我们待会见到她,要谨慎。”

他们在苏州站下了车,穿过伴着流水的小巷,按地图一路找到那座墙头爬满藤蔓的老房子,推开半掩的木门走进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处人烟兴旺的小院。原先多半属于大家庭的院落被分成了好多户,进门处的墙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水表。院子里有鸡在咯咯嗒嗒地散步,角落的水缸外覆青苔,水面漂着睡莲的圆叶子。两个妇人坐在小竹椅上,膝盖上放着匾,里面是晒的某种干菜,她们正在用手拣掉坏叶子和垃圾。小小孩在角落里的学步车中推着车蹒跚地走。一个男人在水斗边洗脸。

谢晔被如此高密度的人类生活图景吓了一跳,同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可能是因为院子。他自己家门前有个宽大的水泥地场院,三婆在地上晒包谷和红薯,满目金红,做腌菜的时候,院子里挂满了晒苦菜的绳子,空气中漂浮着菜秆水分蒸发形成的青涩味道。搭建的厨房在院子的一边,厕所在另一边。离家一个多月,他也是这才想起自己家是蓄肥的蹲式厕所,安玥如果去玩恐怕会不适应。

晒干菜的妇人听说他们找盛瑶,说她刚才出去买菜了。谢晔和安玥只好出了院门在外面等。如果站在院子里等,感觉会成为众人的视线焦点。

一个戴墨镜梳背头的男人从里面出来,谢晔没认出他是刚才洗脸那位。男人问他们:“你们是盛老师的学生还是亲戚?”

谢晔想说“都不是”,安玥抢着回答:“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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