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记忆的必要性(1/2)
自从不用在网吧值夜班,谢晔这才体会到大学生活应有的松弛感。一方面是自考班的排课显少,一周加起来一共两个整天,十六节课时。等于他有五天时间完全是自己的。谢晔觉得奇怪,之前他睡得很少,白天四处晃荡,也没感到自己拥有大把的时光。现在基本也是一两点才睡,只比原来早一点儿,既然不用在网吧开门的同时醒来,没有课的上午,他会一直睡到中午。就这么尽情地怠惰,还是有种时间用不完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黄昏到午夜都成了自己的。
唐家恒作为忙碌的大三学生,每天到家通常是在天黑以后。谢晔一般在小店里吃碗面或者盖浇饭作为晚饭,然后回家继续白天的活动——用电脑看唐家恒的动画片vcd。此前他唯一看过的日本动画片是《圣斗士星矢》,所以当唐家恒把《新世纪福音战士》拿出来重温的时候,在旁边的谢晔受到的精神冲击可以等同于原始人初次品尝烤过的食物。后来他陆续看了很多不那么阴暗的剧集,诸如《灌篮高手》《头文字d》,还有不同年代的高达。动画片的好处是长,可以一直陪伴他到不得不睡的时间,而明天仍有看似无穷的后续等着。唐家恒的碟包占了一排书架,想必花费不菲。谢晔坐享其成,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动画片蛀虫,此外就是上课和偶尔温书,他甚至放弃了以往的外出漫游。他对自己说,看原声动画片也是学日语的一种途径嘛。
这天过了十一点,唐家恒才从外面回来。难得没看见谢晔坐在电脑跟前,而是半躺在沙发上听广播。
“在听什么?”唐家恒问。
“一个电话谈心节目。”
唐家恒示意他把脚挪开些,坐了沙发的一头。“是游雅对吧?”
谢晔诧异道:“你也知道她?”
“这档节目好像我初三那会儿就有了。那时候班里有同学特别迷她,中考之前一个月的晚上还偷偷在被子里听收音机。”
“她到底几岁啊?”
“和我爸妈差不多吧。”唐家恒漫不经心地说。
谢晔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游雅的女中音给他“姐姐”的感觉,他一直以为电波那头的女人不会超过三十岁。在十九岁的男孩看来,三十多岁的女人就和自己不是一国了。而父母一辈的人,四五十岁,是人生前方已经没有太多悬念的年纪,无非等退休,等小孩毕业工作结婚生子,等着慢慢变老。
难怪游雅在节目中经常表现出“超越年龄的睿智”,她有实际人生经验打底。谢晔作为不明真相的听众,这才收起自己泛滥的崇拜。他有点窘,起身去拿了书架上的伏特加,给自己和唐家恒各倒了一指高。他住进来没几天,俩人喝完了一瓶金酒,这瓶是谢晔上周买的。唐家恒和他说不用付房租,注意整洁就行。谢晔不好意思白住,便买了酒。眼看着一瓶只剩下不到半瓶了。
游雅结束了和上一位听众的沟通,广告切入。两人并排在沙发上喝了会酒。节目回来了,新的电话进来。这次是个声音清婉的女人,自称姓刘,是单亲妈妈,带着个念初中的女儿。
“我今天打电话是因为……”刘女士说,“我有个男性朋友,他一直对我很好。不,准确地说,他不是我朋友,是我丈夫生前的好朋友。不过我直到丈夫去世后才认识他。”
她停下来,像是不知该怎么措辞。游雅说:“我可以先问个问题吗?刘女士,既然这位是您丈夫的好友,为什么您在您先生在世的时候没见过他呢?”
“他们一起在外地工作。我丈夫当时常年不在家。”
“了解了。后来呢?”
“我丈夫是十多年前去世的,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了几年。我经常收到那个人寄来的汇款单,我都没用,只是取出来存在一起。我想等他什么时候如果来见我,我就把存折砸到他脸上,告诉他,我用不着他虚假的好意。”
游雅不说话。女人继续说:“因为我一直以为,我丈夫的死,和他有关。那天他们如果没有一起……”她的声音渐低渐无,过了片刻才说,“对不起。”
“您后来当然实际见到他了。”
“是的。他拒绝收回那笔钱。我们最初见面的情形不太愉快……后来慢慢地,我才能够把他看作一个普通朋友。这些年来,他为我和我女儿做了很多。我能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对我们好。”
游雅先等了一会儿才说:“那您今天打这个电话,是因为?”
“我有点混乱。”
“能否说得详细点。”
“丈夫走的时候女儿太小,现在对我女儿来说,他就像是自己的爸爸一样。他也不止一次向我表达过,愿意和我还有女儿,组成一个家庭。可我非常矛盾。”
“您对他的感情是朋友,还是更多一些?”
“我说了,我有点混乱!”女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激烈,“我有时候觉得他很好,有时候又觉得,如果不是他,说不定我的家庭还是完整的!”
“所以您现在仍旧认为,是他导致了您的丈夫……”
“我没有证据。但如果不是因为负疚感,他为什么迟迟不出现?又为什么在出现之后对我那么容忍?我当时真的对他很坏,把他当仇人一样。”
游雅说:“抱歉我再打断一下,从您见到他到现在,有多久了?”
“快十年了。”
“我说一下我个人的观点,负疚感可以让人对另一个人付出,但真的足以支持十年吗?尤其当另一个人在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拒绝原谅。”
“我并没有拒绝原谅……”
“您的内心是拒绝的,”游雅用中立的语气说,“可能是,您不想因为情感上的动摇忘记过去。也可能仅仅是——您的这位朋友,他和您的日常交往,不管他是出于负疚还是感情,这十年的时光,仍然不足以掩盖您更久远的家庭记忆。”
电话那头的声音经过电波,变成一种奇怪的气音。谢晔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女人在哭。
“我总觉得如果接受了他,就对不起我丈夫……”
音乐声响起,游雅说:“我想和刘女士私下聊几分钟,下面请大家听首歌。黎明的《情深说话未曾讲》。”
粤语的轻吟浅唱中,谢晔问:“你猜游雅会和这人说什么?”
唐家恒懒洋洋地回答:“她说什么不重要。”
“什么意思?”
“我觉得,每个打电话给游雅的人,看起来是对生活没了方向,其实在打电话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个姓刘的女人,不说百分之百吧,十有八九会和她声称让她变成寡妇的那个人结婚。她说感觉对不起丈夫,那是因为她主意已经拿定了。她对那个‘朋友’,就算没有感情,人家有钱,不是吗?她总得为了孩子想想。”
谢晔在同一个晚上第二次震惊。“你怎么知道那人有钱?”
“哎,你连这都听不出来?否则她干吗要收下汇款然后把存折砸人脸上?邮局汇款单,只要你不去邮局取,过期就会自动退回去的。肯定是因为数目不小,她做不到拒收。她之所以表现得那么煎熬,也可能是不想让自己好像是为了钱和人在一起。听声音也知道吧,她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估计是收入一般的知识分子,老师之类的工作。”
谢晔有种智商被藐视的郁闷。“我起初听着还有过一点怀疑,心想不会是张叔叔的那位吧?感觉整个经过有点像。”
“张培生?你想多了,他班长家是个男孩。”
“哦……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上学期我去给人补过课。那小子学习太差,张培生看不上学校做兼职家教的,找了林峰,让他帮忙物色一个能同时补作文、数学和英语的。林峰把我喊过去,教了两趟我就不干了。猪脑子,塞都塞不进去。”说着他忽然笑了笑,“看动画片倒是一把好手。比我的碟还多。我看他墙上贴着卡通人物,和他聊几句,他就来劲了,还说以后不想念高中和大学,想去学做动画。我感觉啊,张培生连那孩子都搞不定,人家跟他也不亲。小孩子都是很势利的,你知道吗,他一定是感觉到,张培生在他妈妈跟前没戏。”
“就没有可能是出于逆反?”谢晔莫名地有些同情老张,接着想到一件事,“你和林峰认识很久了?”
“差不多三年吧,其实,我先认识的人是乔曼。”
“啊?”
“你还说她怪呢。上次没告诉你,我以前是她的‘病人’。”唐家恒像是不想就此多说,起身进了浴室。广播里,游雅又接进一个电话。不知怎的,她之前说的一句话在谢晔的脑海中留下了轻微的回响。
这十年的时光,仍然不足以掩盖更久远的家庭记忆。
记忆这东西,真是麻烦啊。谢晔想着,把杯子举到嘴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空了。
到了周五,唐家恒难得在下午四点多就到家了。谢晔没有开电脑,在用屋里的收录cd三用机听磁带学日语。
“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学业了,整天看动画片。”唐家恒坐到沙发上说。
谢晔按停磁带,连人带电脑椅转过身。“颓废够了,决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还打算少喝点酒。”
“哟,是什么让你浪子回头的?”
谢晔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契机。也许是因为前天游雅节目里的那个电话。他把这话一说,唐家恒就笑了。
“就那个你最初以为是张培生恋爱对象的?这什么和什么嘛。单亲妈妈的第二春和你停止颓废有个鬼关系。”
“就是觉得人不能沉浸在回忆里。总得向前看。”
唐家恒眯起眼,“谁的回忆?”
他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谢晔最喜欢他的一点,是他从不刨根问底。你说多少他听多少,仿佛缺乏对人的好奇心。谢晔以为,唐家恒近乎淡漠的性格,是因为他那双特殊的眼睛。但此刻他如此敏捷地反问,让谢晔感到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唐家恒见谢晔不开口,便说:“把你从苏州弄回来那天夜里,你一直在做噩梦。然后这些天你也隔三差五地被噩梦惊醒。你不肯谈在苏州发生了什么,倒是和我说了你第一次用甲马纸,发现一场未遂的对你家的报复。你当时说,甲马纸除了救人,也能害人。”
他停了停又说:“安玥给我打过电话。”
“她说了什么?”
“她问你最近怎么样,看起来很担心你。她说你去苏州,和你小爷爷有关。所以我就想,你最近这个样子,一定是因为那个照片上的男人做过什么喽?”
“其实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很复杂,一下子说不清。”
“你试着说说看嘛。”唐家恒从包里摸烟,谢晔自觉地去开窗。冷空气窜进来,他站在窗前,听见身后打火机轻响了一声。
他就那么背对着唐家恒说:“我喜欢安玥。”
“早就看出来了。”
“我小爷爷和苏老师,以前是男女朋友。”
“这个也早就猜到了。否则照片不会留到现在嘛。”
谢晔转过身,唐家恒舒舒服服地把脚翘到茶几上,看他一眼。“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是你爷爷的弟弟,甚至不是你爷爷,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无法告诉唐家恒,自己经历了谢德的一部分人生,他的日常、恋爱与死亡。最后他只是说:“小爷爷的死,和苏老师多少有点关系。当然也可以说那是命运——有个像你一样有预知能力的人,曾经对小爷爷说过他会死。苏老师后来一直认为,是她害死了我小爷爷。还不止这些,若干年后,她因为和我小爷爷的关系,被送去劳教。”
唐家恒收回了腿,坐直一些,“劳教?”
“我不是特别清楚那中间的事。因为——是别人的记忆。总之她被批斗,后来又被送去苏北农场。”谢晔想,苏怀殊的遭遇源自盛瑶的告密,苏老师和吴老师后来是不是知道了?否则无法解释她们和她的不来往。
唐家恒又把腿架回去,“哦,你说的是六七十年代吧?当老师的,当时有那种遭遇也很普遍。一些人折磨另一些人,总得有个理由,如果不是你小爷爷,也会有其他理由。”
也许真像他说的那样。从盛瑶的记忆中,谢晔还知道,吴若芸被送进了提篮桥监狱。肖毅如果能活到那个时候,可能也难逃厄运。
谢晔正在思索,唐家恒掐掉烟说:“我明晚和林峰吃饭,你也来吧。你别整天关在家里琢磨这个琢磨那个,还是得多出去见见人。”
看来唐家恒对“浮舟”附近的日本小酒馆比较中意,第二天他带谢晔去的又是那里。谢晔这回才看到移门上有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以红字蚀刻着店名:“吉兆”。他想,也许是店名踩中了唐家恒的点吧。
订的位子是四个人的,谢晔以为来的人会是林峰和乔曼。没想到坐了一会儿,就看见安玥进来了。
她穿着驼色的大衣,白色围巾,卸掉外套围巾,里面是件低领贴身的黑毛衣。她在谢晔对面坐下,先要了生啤,然后看着他笑道:“约你出来好难哦。”
唐家恒在旁边说:“要怎么谢我?”
“本来今天就说好我请客呀。或者下回我再单独请你一顿?”
“单独就不用了。”
安玥解释般对谢晔说:“我找林老师有点事,托唐家恒组个局。他今天才告诉我,你也来。”
整个白天他们都待在家里,谢晔温书,唐家恒在电脑跟前不知道忙些什么。也没听见打电话,这消息传得真是隐秘。他忍不住看唐家恒一眼,那边立即意识到了,扬眉说:“你从来不用学校bbs的吗?”
“自考生没有id。”
“哦对。”
先后点的啤酒一起上来了,三个人干杯。店里因为暖空调和吧台那边烧烤的炭火,室温略高,冰啤酒喝下去十分惬意。谢晔不敢和安玥对视,稍微垂了眼,视线不觉落在她袒露的锁骨上。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真不怕冷。接着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的不适应。在见过年轻的苏怀殊,以及今时今日的苏怀殊之后,安玥对他来说仍然是安玥。
安玥十分乖觉地没问苏州的事,他们便扯了一些别的。谢晔这才知道,张培生不是唯一的倒霉鬼,学校里又有人在深夜被敲了头,这次是个住校的男生,地点则是靠近宿舍楼的僻静角落。校园网上关于事件的推测层出不穷,现在女生夜里都不敢单独走。谢晔对安玥说,那你也要小心啊。安玥说她这学期没有晚上的课,又说,她觉得作案的人不一定是学校里的。
“我念高中那会儿街上有过‘敲头案’,而且离我们住的虹口好近的,当时学校里每天大家见面第一句话都是谈论凶手。”
唐家恒说:“我也记得。那是抢劫杀人案。好像是用斧头敲脑袋吧?受害人又多,传来传去好像有一帮人在四处敲头,其实犯人就一个。为了抢钱敲了十几个人,其中死了好像是两个?”他剥着毛豆,边吃边说。谢晔感到自己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安玥说:“上次bbs这么热闹,还是杀猫凶手那会儿。那个人也一直没有被找到。”
谢晔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龚修文,连同他留下的不快过往。那是龚修文的过往,不是他的。理论上知道是一回事,但“梦见”往往比自身的记忆更清晰和强烈。
“你脸色不大好。”安玥看着他说,“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好?”
他说没事,只是这里太热。唐家恒朝着门口挥了挥手,原来是林峰来了。
林峰在安玥旁边坐下来就说:“能吸烟吗?”唐家恒说:“和你吃饭,我会找禁烟的店吗?”林峰又问安玥“你介意吗”,而眼神表现出,不管答案如何,他就是要来上一根。安玥点头,唐家恒把桌子一角的烟灰缸推过去,顺便介绍道,这是中文系的师妹安玥,上次采访认识的,苏老师的外孙女。
“知道,就是谢晔帮忙送相册那家。”林峰瞧一眼谢晔,“你最近和家里联系过吗?”
谢晔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找妈的事有没有进展。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感觉林峰这个外人比自己更热心。主要是自从遇到苏怀殊和安玥,他的好奇心都集中在小爷爷身上。之前他还振振有词地对林峰说过什么来着?对了,他说,如果了解了小爷爷,就能对自己家知道得更多一些。
现在他反倒是更加迷茫了,对谢家,对甲马纸,对自己。
林峰迅速抽完一支烟,显得平和多了,开始点吃的喝的。唐家恒问他是不是从“浮舟”走过来的,又说,看你这样子,至少憋一下午没抽烟了吧。
“乔曼怎么不来?”谢晔问。
“她有事。”林峰回答。因为已经和他见过几次,谢晔知道他说话的习惯。最开始特别简短,显得爱搭不理,但之后会给出详细的解释。就像报道体。小标题,正文。果然,林峰在吃下一块炸鸡脆骨后说,“最近的病人是个自闭症的男孩,试了几次都不太理想。乔曼说要离开上海透透气,这周末只有我在看店。”
“乔曼到底怎么给人治病?”谢晔又问。
“怎么治……这三言两语可说不清。”林峰看向安玥,“先说你的事吧。你是不是也要找乔曼帮谁治病?”
安玥愣了一下才说:“我想帮朋友借‘浮舟’的场地。”
林峰问她借场地做什么,她说是办一本书的新书推广。作者叫作吴天,不算有名,书是影评集。不过嘉宾倒是很多人知道的,是电台的主持人。
“她主持一档夜间谈话节目,叫‘游雅时间’。等确定下来,节目里会做预告,也算是帮书吧做点宣传。”
谢晔不觉“啊”了一声。唐家恒笑道:“热心听众在这里呢。看他激动的。你认识主持人?”
安玥朝他看过来,“外婆没和你说?游雅就是我干妈。”
要不是之前唐家恒对游雅年龄的透底,谢晔这时该是双倍的惊讶了。他忍不住对苏怀殊的淡定有轻微的牙痒,一般人至少会加一句“主持人和我家很熟”吧,可她不,记得当时她只是说“这节目不错,我经常听”。
林峰说:“电台主持人应该也认识很多人吧?怎么想到让你帮忙找地方啊。”
安玥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这个活动是我弄的。吴天早年的另一本书我很喜欢,后来进了交大,才发现他是师兄。他去年就毕业了,有时候也来话剧社帮我们排戏。这次他的新书,出版社印量不大,也没什么宣传,我想尽可能帮他做点什么,才找了我干妈。她看过书也喜欢,说可以做一个小活动。正好和唐家恒聊到‘浮舟’,我以前去过几次,觉得环境很舒服,所以就冒昧地来问您,是不是可以借用。主要这是私人而不是出版社的活动,也没什么经费。”
谢晔隐隐地有种危机感,不都说防火防盗防师兄吗。唐家恒在旁边撞了一下他的膝盖。
林峰说他觉得没问题,不过想先看看书。安玥立即从包里拿出一本,又瞟一眼谢晔,“我觉得你不一定喜欢,所以没给你带。”
这一刻她的神气,和苏怀殊某些时候一模一样,谢晔不觉呆了呆。
后来四个人聊了些乱七八糟的,不知怎么又说到了西南联大。谢晔想起一个问题,是他早就想问林峰的。
“你为什么要写一本关于西南联大的书?我是说,我知道这样一本书很有意义,但有没有什么个人的契机呢?”
林峰用他更像警察而不是记者的灼人视线看了谢晔片刻。“你这是采访呢?”
“同问同问。”唐家恒嚷道。
“喝这个像水一样,没法酝酿情绪。”林峰话音刚落,唐家恒就叫来服务员。
“麻烦拿我存的那瓶。再来四个杯子,一桶冰。”
酒上来了,原来是开过的威士忌,瓶身上有蜂巢般的花纹。谢晔熟练地倒酒和加冰块,然后发现安玥在盯着他看。
“听说你最近喝了不少。在他家。”安玥幽幽地来了一句,他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在心里把唐家恒踩了几脚。
“我想写一本关于西南联大的书,确实有个人的原因。”林峰喝了几口威士忌开口说道。
“你可能知道,我和邝诚同岁,六二年的。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小时候都不觉得念书有用,那时候的学校也就是个样子,没怎么正经上课。我从小羡慕各种英雄人物,可惜我生得太晚,错过了轰轰烈烈的年代。我能做的最多不过和几个朋友无所事事地混在大街上,斜眼看人,说怪话,和附近学校的男生们干架。
“我家所在的小区,住的是同一间厂的职工,那里的大人全和我爸妈一个样,整天操心粮票、布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我眼里,大人们都是些废人。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饭。如果在战争年代,他们这样的人一个个都不顶用。
“说起来,我当时明明顶了个糨糊脑袋,还以为自己特别聪明和厉害。直到后来有一个人让我意识到自己有多空虚。那人是个老头。不,那时候他其实还不算老,只是在我眼里显得老。他姓郑,过去住在我家楼上,曾经是厂里的技术员,在运动的头几年被打断过一条腿,接回去了,走路有点瘸。后来他不再是技术员,变成了厂里看大门的。他的住处也从职工楼换到了小区的自行车棚。我记得他家从前有个老伴,后来不再见到了。至少从他搬到车棚就没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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