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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您效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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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玛尔塔·莫斯格拉

在巴黎她给我讲述了弗朗西内太太的故事

最近这阵子,我生火一直有点费劲。火柴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要头朝下放着,等火苗慢慢旺起来;柴火也是湿的,我让弗雷德里克给我拿干一点的树枝来,说了那么多次都白搭,闻起来总是潮乎乎的,怎么也点不着。自打我的手开始抖,无论干什么都更费劲了。以前我两秒钟就能把床铺好,床单平整得就跟刚刚熨过一样。现在我得在床边来来回回地转圈,然后博尚夫人就生气了,说她按小时付钱给我,我却东拉一下西扯一下浪费时间。都怪我的手抖,还要怪现在的床单又硬又厚,跟以前不一样了。勒布伦医生说我没啥毛病,只要保重身体,不要着凉,早点就寝。“您时不时会喝杯红酒,对吧,弗朗西内太太?咱们还是少喝点吧,还有您中午喝的保乐茴香酒也得减量。”勒布伦医生很年轻,他的那些个好主意对年轻人是管用的。在我年轻那会儿,没人会相信喝红酒还能有坏处。而且我喝酒从不动真格的,不像三楼那个杰梅茵,或者木匠菲利克斯那个粗人那样。不知道为啥,这会儿我想起了可怜的贝贝先生,那天晚上他请我喝了杯威士忌。贝贝先生!贝贝先生!在罗塞夫人公寓的厨房里,举办宴会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我还经常出门打零工,一家一家地揽活干,比如在伦菲尔德先生家,教钢琴和小提琴的姐妹家,还有好多人家,都是好人家。现在我只能一周去博尚夫人家三次,估计这活也干不了多久了。我的手抖得这么厉害,博尚夫人对我有意见了。她不会再向罗塞夫人推荐我,罗塞夫人也不会再来找我,贝贝先生也不可能再在厨房碰见我了。都不可能了,尤其是贝贝先生。

罗塞夫人那次来我家里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她只待了一小会儿。我的房子其实只有一个房间,但因为里面还有间厨房,而且乔治过世的时候我不得不把家具卖了,便空出来好大一块地方,所以我觉得有权利把这儿叫作我的房子。好在家里还有三把椅子,罗塞夫人脱掉手套坐下来,说房间有点小但是挺温馨。在罗塞夫人面前我不觉得紧张,但我如果穿得再体面点就好了。她突然就来了,也没打个招呼,我身上还穿着教音乐的姐妹家送我的那条绿裙子。罗塞夫人啥也没看,我是说,她一看到什么就马上移开目光,像是要甩掉刚看到的东西。她稍微皱了下鼻子,大概她不喜欢洋葱味儿(我挺喜欢吃洋葱的)或者小可怜米诺奇的尿骚味儿。但罗塞夫人的到来让我很高兴,我也跟她这么说了。

“啊,是啊,弗朗西内太太,能找到您我也很高兴,因为我忙于……”她皱了皱鼻子,似乎她忙的那些事情闻起来很臭,“我想请您……这么说吧,博尚夫人觉得您周日晚上也许有空。”

“那是自然,”我说,“周日做完弥撒以后,我还有啥可干的?也就是到古斯塔夫家待会儿,然后……”

“是的,当然了,”罗塞夫人说,“如果您周日有空,我想请您来家里帮忙。我们要办个晚宴。”

“晚宴?恭喜您啊,罗塞夫人。”

但罗塞夫人好像不爱听,她突然站了起来。

“那就请您到时在厨房帮忙,有很多活要干。您七点能来的话,我的管家到时会给您解释相关事项。”

“那是自然,罗塞夫人。”

“这是我家的地址,”罗塞夫人边说边递给我一张奶油色的名片,“付您五百法郎行吗?”

“五百法郎啊。”

“那就六百法郎。您午夜下班,还可以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博尚夫人跟我说您很可靠。”

“啊呀,罗塞夫人!”

她走的时候我差点笑出来,因为我想起自己差点就要给她倒茶喝(那我还得找只没有缺口的杯子)。有时候我都意识不到自己在跟谁说话。只有在主人家里我才会克制一下,像用人那样说话。也许是因为在自己家里我不是任何人的用人,或者是我觉得自己还住在我们那套三间房的小楼里,那时乔治和我还在工厂上班,工钱还够花。也许通过教训在厨房里撒了尿的小可怜米诺奇,我觉得自己像罗塞夫人一样是主人了。

我快要进门的时候,一只鞋跟差点掉下来。我立马念道“好运快快来,魔鬼速走开”,然后才按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位先生,他留着斑白的连鬓胡,像是从戏里走出来的。他让我进了屋。公寓宽敞无比,有一股地板刚打过蜡的气味。连鬓胡先生就是管家,身上有一股安息香的味儿。

“总之,”他边说边急匆匆地领我穿过一个走廊,向用人区走去,“下次来的时候,您应该敲左边的侧门。”

“罗塞夫人没有关照我啊。”

“夫人是不该为这些事情劳神的。爱丽丝,这位是弗朗西内太太。给她一条您的围裙。”

爱丽丝带我去了她的房间,在厨房的另一边(这厨房真是气派得不得了),她给我的这条围裙也太大了点儿。她应该是罗塞夫人派来给我解释事先安排的任务的,但是一开始听到她说狗的那回事,我还以为她搞错了,便一直盯着她看,看着她鼻子下面那颗疣。刚才经过厨房的时候,我看到一切都那么豪华、那么闪闪发亮,一想到今晚能待在那里面擦擦玻璃餐具、给宴会上的美食装盘,我就觉得比去任何一家剧院看戏或者去郊外玩儿都要有意思得多。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一开始没明白狗的那回事,只是看着爱丽丝发愣。

“那个,对,”爱丽丝说,她是布列塔尼人,口音很明显,“是夫人说的。”

“那是怎么回事呢?留连鬓胡的那位先生,他不能看着狗吗?”

“罗多洛斯先生是管家啊。”爱丽丝说,崇拜得要死。

“好吧,他不行的话,随便找谁都行。我不明白为什么找我来看。”

爱丽丝突然不客气了。

“为什么不能是……您怎么称呼?”

“弗朗西内,为您效劳。”

“为什么不能是您,弗朗西内太太?这活儿不难。菲多是最不听话的,吕西安娜小姐把它宠坏了……”

她接着给我解释,又变得像果冻一样温柔。

“一直喂它糖吃就行,还要把它抱在腿上。贝贝先生每次来也把它宠得够呛,他那么惯它,因为您知道……但是梅多很听话,还有菲菲,它会乖乖地待在角落里不动。”

“所以说,”我说,还惊讶得回不过神来,“有好几只狗啊。”

“那个,对,是有好几只。”

“都在一套房子里!”我气得不行,都没法儿假装了,“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太太……”

“小姐。”

“请原谅。但是小姐,在我们那个时候,狗都圈在狗窝里,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那过世的老头子和我住的小楼就在一幢别墅的旁边,别墅的主人是……”

但是爱丽丝没让我继续解释。倒不是她说了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她不耐烦了,人变得不耐烦的时候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停住话头,她便开始说罗塞夫人爱狗如命,他先生凡事都由着她。她女儿也遗传了相同的爱好。

“小姐爱菲多爱得发疯,肯定还要再买条同样品种的母狗来生小狗。一共只有六只狗:梅多、菲菲、菲多、小不点儿、小松狮和汉尼拔。菲多是最不听话的,吕西安娜小姐把它宠坏了。您听到没?肯定是它正在门厅里乱叫。”

“那我待在哪儿看着狗?”我故作镇定,不想让爱丽丝觉得我不高兴。

“罗多洛斯先生会带您去狗的房间。”

“所以那些狗还有房间?”我还是尽量保持非常自然的语气。说到底,这不是爱丽丝的错,但是说真的,我当场就想给她几个耳光。

“它们当然有自己的房间,”爱丽丝说,“夫人想让它们睡在自己的垫子上,还让人给它们布置了一个房间。我们这就给您搬一把椅子,这样您就能坐着照看它们。”

我努力系好围裙,跟着爱丽丝回到厨房。正在这时,另一扇门开了,罗塞夫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白毛镶边的蓝色晨衣,脸上涂满了面霜。原谅我这么说,她看起来真像块蛋糕。但是她很和气,看得出,我来了让她大大松了口气。

“啊呀,弗朗西内太太。爱丽丝应该跟您解释过是怎么回事了吧。晚一点您再帮忙干些轻活,比如擦擦杯子什么的,但现在最主要的是让我的宝贝们安安静静地待着。它们太可爱了,只是有点不会相处,尤其是只有它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马上就会打起来。我真的不敢 去想,要是菲多去咬小松狮那个小可怜,或者梅多……”她放低声音,向我挨近了一点,说,“还有,要特别小心小不点儿,它是博美犬,眼睛美极了。我觉得……它到时候了……我不希望梅多或者菲多……您明白吗?明天我就让人把它带去我们家的庄园,但在这之前我希望能好好看着它。我不知道把它放在哪儿,只能让它跟其他狗待在一个房间。可怜的宝贝,那么柔弱!我简直不能让它一晚上都不在我身边。您看吧,它们不会给您惹麻烦,正相反,您看到它们那么聪明,肯定会被逗乐的。我会时不时去看看情况怎么样。”

我感觉出来这不是一句好话,而是一个警告,但罗塞夫人在花香味儿面霜下的那张脸仍然微笑着。

“我女儿吕西安娜自然也会去看您。她一分钟都离不开她的菲多,连睡觉都要搂着,您想想……”但最后这半句她是对着脑子里想到的某个人说的,因为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了,我之后也没再见过她。爱丽丝靠在桌子上,像白痴一样看着我。不是我瞧不起人,她就是像白痴一样看着我。

“宴会几点开始?”我问。我发现自己一不留心居然学起了罗塞夫人说话的调子,问人的时候对着人的侧面,像是在问衣架或者问一扇门似的。

“快开始了。”爱丽丝说。这时罗多洛斯先生走进来,掸去黑色制服上的灰尘,像大人物一样点了点头。

“是的,快开始了,”他说,一边给爱丽丝打手势让她端起几个漂亮的银托盘,“弗雷瑞斯先生和贝贝先生已经到了,他们想喝鸡尾酒。”

“他们俩总是早到,”爱丽丝说,“总是这种喝法……我已经跟弗朗西内太太解释过了,罗塞夫人也跟她说了该做什么。”

“啊,太好了。那么我现在就领她去她要待的房间。待会儿我把狗带来。现在老爷和贝贝先生正在客厅里跟它们玩耍。”

“吕西安娜小姐把菲多留在她卧室里了。“爱丽丝说。

“对,她会亲自把它带给弗朗西内太太。现在,如果可以的话,您请跟我来……”

就这样,我坐到了一把旧的维也纳椅子上,坐在一个巨大的房间的正中央,地上铺满了垫子,还有个茅草顶的狗窝,像是黑人住的茅草棚似的。罗多洛斯先生给我解释说,这个玩意儿是吕西安娜小姐心血来潮给菲多做的。六个垫子胡乱铺着,地上还有几个碗,装着水和狗粮。唯一的一盏电灯刚好挂在我头顶上,灯光暗得很。我跟罗多洛斯先生说,如果只有狗在,我怕自己会睡着。

“啊呀,可别睡着了,弗朗西内太太,”他答道,“这些狗都很可爱,但它们都被宠坏了,您得一直看着它们。请稍等一下。”

他关上了门,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房间正中央,这房间怪里怪气的,闻起来一股狗味儿(味儿倒是挺干净),满地都是垫子。我觉得有点奇怪,好像在做梦一样,尤其是头顶上这盏黄灯,还有这种没一点儿动静的气氛。时间自然会过得很快,也不会有多难熬,但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倒不是因为他们没有预先跟我通个气就叫我来干这个活儿,也许是我觉得自己非得干这个活儿实在奇怪,或者是我觉得这件事确实不合适。地板擦得很亮,狗应该不是在这里大小便,因为房间里一点也不臭,只有一点狗身上的味道,而且闻一会儿就习惯了。最难受的是一个人待着傻等,所以吕西安娜小姐进来的时候我简直高兴坏了,她抱着菲多,是只丑极了的狮子狗(我受不了狮子狗)。罗多洛斯先生也来了,呼喝着把其他五只狗都赶到房间里。吕西安娜小姐美极了,通身雪白,铂金色的头发垂到肩膀。她搂着菲多又亲又摸了好一会儿,根本不管其他那些正在喝水和玩闹的狗,随后她把菲多递给我,这才第一次看我。

“您就是照看狗的那位?”她问,声音有点儿尖,但我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美。

“我是弗朗西内,为您效劳。”我问候道。

“菲多很娇气,您接好。对,抱在怀里。它不会弄脏您的,每天早上我都亲自给它洗澡。就像我说的,它很娇气。您别让它跟它们 混在一起。每过一会儿您就给它喂点儿水。”

那只狗乖乖地躺在我的裙子上,但正是这副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儿恶心。一只浑身黑色斑点的大丹狗凑过来闻他,狗跟狗总爱这么闻来闻去。但是吕西安娜小姐尖叫一声,踢了它一脚。罗多洛斯先生站在门边不动声色,很显然他已经习惯了。

“您看看,您看看,”吕西安娜小姐嚷道,“这就是我不希望发生的事,您可不能大意。妈妈已经跟您说过了,对吧?宴会 结束前您不要离开这里。如果菲多不舒服了开始叫的话,您就敲门让这个人 通知我。”

她又抱了一次那只狮子狗,吻得它直叫唤,然后看也没看我就走了。罗多洛斯先生又待了一会儿。

“弗朗西内太太,这些狗其实都不坏。”他对我说。“无论如何,有任何情况您就敲门,我立刻来。您不用紧张。”他补充道,似乎最后才想到这句话,然后他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我怀疑他是不是从外面上了锁,但是最后忍住了没有去看,因为我猜如果我看了,心情一定会更坏。

照看狗其实没什么难的。它们不打架,罗塞夫人说的关于小不点的事儿并不是真的,至少我还没看到。自然,门一关上,我就放开了那只恶心的狮子狗,让它太太平平地跟其他狗一起滚作一团。它是最坏的,一直找其他狗的茬儿,但是它们不恼它,甚至还请它一起玩。它们时不时地从碗里喝点水,或者吃点可口的肉。请原谅我说的话,碗里的肉看起来那么好吃,看得我都有点儿饿了。

有时会远远地传来笑声。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知道会放音乐(爱丽丝在厨房里说的),我似乎听到了钢琴声,尽管很有可能是从其他房子里传来的。时间过得很慢,尤其要怪天花板上挂的那唯一的一盏灯,灯光太黄了。有四只狗马上就睡着了,菲多和菲菲(我不知道是不是菲菲,我觉得应该是它)玩了一会儿咬耳朵,喝了好多水,最后背靠背躺在一张垫子上睡着了。有时我似乎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便跑过去把菲多抱在怀里,免得是吕西安娜小姐要进来。但是过了好久,谁也没来,我坐在椅子上开始打起盹来,恨不得关了灯,睡到一张空垫子上。

爱丽丝来找我的时候,我可高兴坏了。她的脸红彤彤的,看得出来,她还因为这场宴会、因为刚才在厨房里跟其他用人和罗多洛斯先生大大讨论了一番而激动得不行。

“弗朗西内太太,您真是太棒了,”她说,“夫人肯定会非常高兴,以后每次宴会都要叫您来。上次来的那位拿它们完全没辙,害得吕西安娜小姐连舞都没跳成,过来照应它们。看它们现在睡得多好!”

“客人都走了吗?”我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客人都走了,但还有几位跟自家人一样,总是会多待一会儿。我敢说,所有人都喝了很多。连老爷都是,以前他在家从不喝酒,今天老爷还来了厨房,很快活,还跟吉内特和我开了玩笑,夸我们晚餐伺候得好,给了我们每人一百法郎。我猜他们也会给您付小费的。吕西安娜小姐还在跟她的未婚夫跳舞,贝贝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在办化装舞会。”

“那我还要继续待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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