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梅(1/2)
他们要是在挨饿,为什么还会挺着个大肚子呢?我不明白。
孩子们都叫通巴、班瓦、马祖兹、恩辛巴之类的名字。其中一个会经常来我们家的院子玩,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年龄比较大,和姐姐们差不多。活在上帝的绿色大地上,他却只穿着件没有纽扣的灰色旧衬衫和一条宽松的灰色内裤。他的肚子滚圆滚圆的,肚脐很凸,像块黑色的大理石。我是靠衬衫和内裤而不是肚脐认出他的。他们全都长成这样。我觉得他们都很肥,但父亲说不是这样的。他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吃不到维他命。但上帝还是让他们看起来肥肥的。我认为就因为他们是含的部族,才会这样。
其中有个女孩,我是靠裙子认出她的。是条紫色的花格连衣裙,右边胸部那里撕了个口子,一只乳头露了出来。但她还是穿着这衣服东奔西跑,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其他人也全都视而不见。她也穿鞋子。鞋子原本是白色的,但现在变成了尘土色。再白的东西到了这儿也白不了,而是会变成一种你从没见过的颜色。就算是一朵开在灌木丛上的白花,看上去也没法逃脱这样的命运。
我只带来了两件玩具:扭扭棒和袜子猴玩偶。袜子猴玩偶已经不见了。我把它忘在了门廊上,第二天早上再去找,就不见了。是某个小孩子偷的,偷是大罪。父亲说要原谅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妈妈说他们只不过是想要一样小东西玩,根本就不能说是罪。所以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是罪还是不是罪。我当然气疯了,大发脾气,还不小心尿在了腿上。我的袜子猴玩偶名叫圣马太。
长大的刚果男人都叫塔塔什么的。有一个叫塔塔·打开 1 ,是这儿的酋长。他的衣服穿得很全,还披了块猫皮,戴了顶帽子。父亲不得不去见塔塔·打开,给魔鬼公正的鲤鱼 2 。而女人都叫玛玛什么的,就算没孩子也叫这个名字, 3 比如我们的厨娘玛玛·塔塔巴。蕾切尔叫她玛玛·炸土豆。 4 可她不愿意做这道菜。我希望她以后会做。
住在离我们家很近的那座小房子里的女士叫玛玛·姆万扎。有一次,她家屋顶着火了,落到她身上,把她的两条腿烧了,但她身上其他地方没事。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是玛玛·塔塔巴在灶间告诉妈妈的,我都听到了。她们不会当着姐姐们的面说不好的事,但我,我在漫长的一天时间里都可以听,还会在灶间找根香蕉慢慢剥了皮。玛玛·塔塔巴把我们一大家子的香蕉全部挂在角落里,把那儿当房子住的狼蛛心血来潮了,就会从里面爬出来。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剥香蕉皮,像圣马太一样。要是圣马太是只真猴子,也没丢的话,就会这样。于是,我听到了她们在谈那个烧伤的女人。屋顶着火,因为它是用木棍和干草搭成的,像《三只小猪》里一样。大野狼吹啊吹的,就能把房子吹倒,就连我们的房子也吹得倒。虽然它比其他房子好很多,但也不是用砖头盖的。玛玛·姆万扎的腿没有全部烧坏,但裹着布袋,看上去像只枕头,又或是像坐垫一类的东西。她就坐在那上面。她得用手到处爬来爬去。她的手掌很像脚底板,只是有手指头。我跑过去,想好好看看她和她家那几个没穿衣服的小姑娘。她人很好,给了我一瓣橘子吸着吃。妈妈不知道。
着火的时候,玛玛·姆万扎差点被烧死,但后来她好了起来。妈妈说穷苦女人就是这么命苦,因为现在她还得照顾丈夫和七八个孩子。他们根本不关心她有没有腿。对他们来说,她只是妈妈,以及回答“晚饭从哪儿来”的人。对其他所有刚果人来说,也都是这样。唉,他们连装都不肯装,好像她是个正常人似的。当她用手爬着下田地,或者和其他女士一起去河边洗衣服——女士们每天都去那儿——所有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她把所有东西都放到篮子里,顶在头上。她的篮子和妈妈在家里用的那只放衣服的白色大篮子一样大,好像里面总是会放上几千样东西似的。她顶着篮子在路上爬的时候,没有一样东西掉出来。其他所有女士头上也都顶着大篮子,没有人会盯着玛玛·姆万扎看。
但他们会盯着我们看。他们狠狠地盯着蕾切尔。一开始,妈妈和父亲都觉得这样有好处,可以稍微压一压蕾切尔的傲气。父亲对妈妈说:“一个孩子不应该因为自己像只小白兔一样,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就是这样说的。我告诉了利娅,她哈哈笑得厉害。我也是金发,但不太像小白兔。妈妈说是草莓金 5 。所以我希望自己不要像蕾切尔那样需要稍微压一压傲气。我喜欢草莓超过其他任何东西。你可以养一只小白兔当宠物,也可以把它吃了。可怜的蕾切尔。她每次一出去,就有一群刚果小孩追在她后边跑,边追边扯她的白色长头发,看能不能扯下来。有时候,连大人也会这么做。我想他们是觉得这是一项很好的运动。利娅告诉我那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她真的长出了这样的头发,他们认为她脑袋上罩了层奇怪的东西。
蕾切尔也晒伤得最厉害。我也晒伤了,但不像她那么严重。粉红色是蕾切尔最喜欢的颜色,这是好事情,因为她现在就是这种颜色。父亲说绝大部分年轻女人都需要学会谦卑,上帝替每个人安排好了适合的路。
妈妈说:“但他们非得把我们看成天生的怪物吗?”
蕾切尔以前是娇气小姐,现在是天生的怪物。以前,艾达是我们家唯一一个长得不对劲的人。但这儿没人盯着艾达看,稍微看那么几眼,也是因为她是白人。没有人在乎她身体有一边坏了这件事,因为他们自己也都有残疾孩子。妈妈们有的没有脚,有的眼睛瞎了。当你往门外看的时候,哇,你总会发现有人身上缺一样东西,但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他们要是有假肢的话,就会朝你和和气气地挥一挥假肢。
一开始,妈妈将我们看得很紧,不许我们盯着别人看,更别说指指点点了。她老是会轻声说:“要我每时每刻都提醒你们这些姑娘不要盯着别人看吗!”可现在,妈妈也会看。有时候,她会自言自语,或者对我们说,现在玛玛·金萨纳所有的手指都没了,是不是?又或者说,那个大块头女人的下巴长得像个鹅蛋,我就是靠这点记住玛玛·恩古扎的。
父亲说:“他们都住在黑暗里。身体和灵魂都残缺不全,甚至不知道如何才能被治愈。”
妈妈说:“嗯,也许他们对自己的身体有不同的看法。”
父亲说身体是圣殿。但妈妈有时候有一种奇特的语气,不能说是顶嘴,但也差不多。当时她正用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缝制一面窗帘,这样他们就不会老往我们房子里看了,说话的时候,她嘴里还咬着针。
然后妈妈把针拿了出来,对父亲说:“好啦,在非洲,圣殿每天都有一大堆活要干。”她说:“唉,拿单 6 ,他们这儿只能这样用自己的身体,就像我们在家里用那些东西 一样——比如你的衣服、你的园艺工具什么的。你会把裤子的膝盖部位磨破,先生,可他们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膝盖磨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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