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2/2)
“我说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我不管!我们反正都会死的,所以只要我乐意,我就说。”
如果他还在听的话,他肯定会认为我这个孩子很烦人。但我太害怕了,止不住地想要说话。我渴望他能让我安静下来,告诉我不要动。不是我的问题就行。
“我想变得正直,阿纳托尔。想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仅此而已。我想活得正直,得到救赎。”我抖得太厉害了,觉得骨头快要散架了。
无言。
我喊叫起来,想让他听我说。“你难道不相信我吗?当我行过死荫的幽谷,主应该与我同在,可他没有!你在这艘船上看到他了吗?”
和我倚在一起的是个男人或是个大块头女人的后背,那背部轻轻移动了一下,往下沉了沉。我发誓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但阿纳托尔突然开口了:“别指望在上帝都管不着的地方还能得到上帝的保护。这样只会让你觉得自己受到了惩罚。这是我的忠告。事情一旦变坏,你就会责备自己。”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想告诉你我正在告诉你的东西。别把生活看成一道以你为中心的数学题,出来的东西都能画等号。你是好人,可坏事还是会发生。就算你是坏人,也还是会走运。”
我能明白他的意思,即我对正义的信仰幼稚得可笑,如同轮胎之于马一样,在这儿毫无用处。我感受到上帝正冲我的皮肤吹着寒气。“我们根本就不应该来这里。”我说,“我们就是傻子,能支持到现在完全是撞大运。你就是那样想的,对不对?”
“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那你就是同意。我们就不应该来这里。”
“没错,是不应该。但你们已经在这里了,所以对,你们应该在这儿。除了对和不对,这世上还有许多词可以用。”
“你是这里唯一一个还愿意和我们说话的人,阿纳托尔!其他人根本就不在乎我们,阿纳托尔!”
“塔塔·波安达正用船载着你的母亲和妹妹。塔塔·雷库卢耳朵里塞满了树叶,却还在划着桨,而你父亲却在教训他,要他爱主。尽管如此,塔塔·雷库卢还是载着他前往安全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趁你们没在看着的时候,玛玛·姆万扎会把自己家的鸡生的蛋放到你家母鸡那儿?你怎么能说没人在乎你们?”
“玛玛·姆万扎这么做了?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说话。我真蠢,竟然没发现这一点。内尔森有时候会在灶间里找到橙子和木薯,甚至还有肉,虽然前一天晚上什么都没剩下。我觉得我们太相信上帝的看顾,乃至把这一切当作了眷顾我们的奇迹来领受。
“你们是不应该来这里,贝埃内,但你们已经在这儿了,基兰加没有人想让你们挨饿。他们也都知道白人惹了很多麻烦,阴魂不散。”
我为自己描出一个阴魂的形象:只剩下骨头和牙齿。蕾切尔是个留着白色长发的阴魂。艾达是个沉默寡言、只会盯着人死命看的阴魂。露丝·梅是个会爬树的阴魂,小手总爱捏着你的胳膊。我父亲不是阴魂,他就是上帝,背转着身,手在身后交握着,暴躁的眼睛凝视着云层。上帝早已转身走开了。
我静静地哭了,心里的五味杂陈从眼中潸然而下。“阿纳托尔,阿纳托尔,”我低语着,“我对正在发生的状况怕得要命,这儿也没人和我说话。只有你。”我重复着他的名字,因为那名字已经取代了祈祷。阿纳托尔的名字将我锚定在土里、水里、皮肤里,将我冻结在一缸清水之中。我是水缸里的阴魂。“我爱你,阿纳托尔。”
“利娅!再也不要这样说了。”
我再也不会了。
我们驶抵对岸。不知是谁家救出来的母鸡扑棱着翅膀跳上我们那艘船的船头,雍容地踏着大步沿着船舷行进。那只鸡啄食蚂蚁的时候,板条搭成的精细的船舷颤动着。那天晚上第一次,我想起了我们家那些可怜的母鸡这一晚被关在了鸡舍里。我想象得出,它们惨白的骨头干干净净的,堆在鸡蛋上。
两天后,等到这帮迷你叛军穿过基兰加走远、我们可以回家的时候,我发现家里的母鸡确实如我所想。让我惊讶的是,它们错位的骨架竟然连摆放的位置都和我想象的一般无异。这一定就是在上帝对我背身而去的那天晚上我学会的东西:如何用鸡骨头预测未来。